他浑身酸得难受,估计是得了明扬过敏综合征,想缓解只能再抽一根金华子:“你介意我抽烟吗?”
“你今天抽过吗?”
就在开考前。
沈家骏说:“没有。”
“那你抽吧。”
这一个问句明明很简单,却把沈家骏对明扬的礼貌变成了明扬对沈家骏的关心。
小个子抬眼,难得眼睛里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挫败。
论说话,他确实处处不如明扬。
他俩其实没什么共同话题,原因很简单,刚认识,且教室座位一个最前一个最后,完全活在理实班的两种生态之中。
高中生嘛,隔六个小组都能算异地。
沈家骏有点局促,只好匆忙地低下头点烟。明扬看着学校外的一块钱打火机,突然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昨晚上谢谢你。”
“谢什么?”沈家骏皱眉,“别搞这么突然,是哪个行为让你觉得谢了?”
他希望明扬谢的是百味馆里偷换的那瓶酒,而不是厕所中因冲动递给对方的纸,明扬叹口气,说了个沈家骏绝对没想到的答案:“我谢谢你打来的电话。”
乍一听很像吐槽,控诉极有可能已经发生的手机没收事件。
沈家骏习惯了和寝室里的腿毛妃嫔满嘴跑火车,一时间都没懂这到底是谢还是骂。他在迷茫中徘徊了一阵,直到烟都浪费了几毫米才等到明扬痴呆似地补充道:“我是真的在谢你,我怕打雷。”
又是一个完全没料到的答案。
沈家骏诧异地看向明扬,实在没想到这么大个人类肉体敢坦然说出“怕雷”两个字。
这种害怕其实不应该分性别,因为很多人对大声量都感到害怕。但出于一些社会规则,很少有男生会对不熟悉的人说自己怕这怕那。
像样的解释是明扬的确毫无顾忌从不伪装,不像样的解释是自己在明扬面前不算“不熟悉的人”。
如果是后者,沈家骏难以想象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点了烟不抽?”明扬问。
“……我在想今晚还打不打雷。”沈家骏答。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又极具默契地迅速撇开。
明扬心慌地想,性吸引力不会是相互的吧?
“你高一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沉默?”
他问了个和“我怕打雷”同样私密的问题,且用词考究,没有使用“不合群”这类略显贬义的词汇。
沈家骏再次感叹道,这逼朋友众多真不是没有道理。
抽烟其实算一个讲究活,每个烟民得根据自己的耐受力调整吸烟方法。沈家骏为了一次能多抽几根,通常三口浅抽一口深抽,确保烟进肺管的次数少,喉咙不会迅速感到干渴疼痛。
但现在他哪还有力气考虑手里的烟啊。
眼前的明扬还是嘻嘻笑着,眼神却远没有开朗猴子来得自然亲切。
恐怕现在才是真正的小班考核吧。
明扬在考他,考他是否真的能做小班同桌。
如果是刚入校的沈家骏,应该压根没想过人与人之间的聊天能复杂到这种程度。
只是沈家骏已不再是玉米地里的孩子王,而是暗恋明扬一整年的理实班数学课代表。
对方想要什么,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确切感知。
我在说“我怕打雷”。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真心诚意。
“你之前不是问,我和匡宁聊什么吗?”沈家骏斟酌着说,“我跟他说自己初中的事。”
明扬没说话,依旧保持着洗耳恭听的真诚。
“我跟你一样,并不是独生子女,”他只好慢吞吞地继续说道,“家里还有个姐姐,关系还不错。小时候为了躲风头,我只能先上农村户口,在乡镇中学读初中。”
“所以?”明扬眨眨眼。
“所以我不擅长跟城里人说话,”沈家骏干脆自暴自弃道,“你们城里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借只笔都能磨蹭好久。我初来乍到,总得研究一下你们的语言艺术吧。”
这真的是大实话,有半字虚假遭天打雷劈。初中的人说话都直,没空搭理对方的小九九。就连难以理解的女生们都很好理解,毕竟校服上已经把自己的性格写完了——比如用油性笔在白色位置上写“一身姐妹大过天”,“闺蜜手牵手,就知有没有”。
字大字小不重要,主要是一定得非主流。
沈家骏觉得非主流能流行起来的最大原因,就是非主流的时候你没觉得自己在非主流。
上高中后,这些认知被推翻,同学们都变得安静内敛起来。就好像初秋的晴天,明明太阳很晒风却是冷的。
因此明扬才显得与众不同。在所有星星中他成了太阳,在所有太阳中他又成了月亮。
他总是人群中被需要的那一个。
“你他妈,”沈家骏说完后没等到个响,不禁有些不高兴道,“咋?我这会儿要开始研究你的语言艺术了?”
“不,可以的话我并不想学习这种艺术,”明扬说,“咱俩也别用这种傻逼艺术了。”
他说完开始笑,笑得沈家骏也忍不住笑起来。窗外狂风大作,与昨晚一样的场景开始复现,甚至冥冥中能感知到这栋老教学楼的害怕与颤抖。
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沈家骏恶劣地想,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害怕打雷。
这样一想,他便盯着明扬的脸看。对方好像在努力维持教室里的气氛,但思绪确实被狂风吹走了一大半。
随着雷声响起,明扬脸上当真出现了惊慌失措。
这种反应来得很真实,并没有任何假装之态——硬要说的话,一般直男都假装不怕吧。他几乎是下意识闭上眼,好像在等预料中的疼痛落下来,但他颓然地睁眼了,意识到这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而是教室外的一道落雷。
“明扬?”
“嗯?”男生看向沈家骏。
“你抽过烟吗?”沈家骏问。
明扬老老实实地摇头,分出一点紧张的眼神留意窗外。
沈家骏心说我太难了。
尼玛一个破考核还带附加题的。
他将手里只抽了一口却燃烧过半的华子递过去,很是无奈地妥协道:“试试吧,别去看窗外。”
明扬迟疑地接过,盯着沈家骏用过的烟嘴犯难。他知道只吸一口的情况下确实没必要再点燃一根,但诡异的是他必须承认这根烟比窗外的雷公还要惊心动魄。
“就吸一口,不要猛吸,慢慢往嘴里送,”偏巧沈家骏说话的语速比臭城里人慢,好像永远都不知道急功近利的人们究竟在急什么,“第一口别入肺,感觉如何?”
因为有人从旁指导,预想中的咳嗽并没有发生。
明扬抽了一口,懵逼地回味着嘴里的烟味。
这就算抽完了?
一秒内夺走自己的处女烟?
他砸吧砸吧嘴,忽然感觉舌苔下面很不舒服。
这不舒服的存在感过于强烈,以至于第二道雷落下时,明扬只记得舌头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别叼着了,”沈家骏似笑非笑地拍拍他,“你当在吃棒棒糖?”
明扬简直大梦初醒,赶紧把嘴里的烟拿出来。
“你掏口袋干什么?”沈家骏平静地看着明扬,对烟嘴的褶皱视而不见,“你这会儿要拿张纸过来擦烟,我真的要骂你什么逼。”
“啊?”明扬傻眼,“不嫌弃啊?”
“你的口水已经浸烟嘴了,”沈家骏捻着华子,直截了当地抽了一口道,“别增加我的学习量,我不想语言艺术没出师还得学习城里人的行为艺术。”
这样的沈家骏,跟昨晚截胡陆露的英语答案别无二致。
但明扬打心眼里不想成为陆露。
下雨了,两人都没带伞,只好一起窝在五楼教室里,赌这场雨多久会结束。细小的闷雷从左耳滔滔不绝地进,但因为沈家骏在身边,明扬竟感觉雷声马上从右耳朵出来了。
好像脑子里有个小人,长得和沈家骏一模一样,每当雷声冲进耳朵,便凶神恶煞地驱逐它们,如同高尔夫球进洞那般,将这些声音一棒子挥出去。
没过多久,手机里传来匡宁的讯息,问能不能来老教学楼接人。
明扬笑得大声,将短信展示给沈家骏看。
然后打字道:“我也在老教学楼,要不你来楼上接我?”
沈家骏能想象到匡宁的傻眼,因为场面太过好笑,反倒掩饰了自己的脸色不好。
他既不想考核通过,也不想考核不通过,两相权衡之下,竟不知道哪一种结局更对。
唯独要承认的是,自己终究是个俗套的,想谈恋爱的,蹩脚高中生而已。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就连难以理解的女生们……”这句话,虽是心理描写,但避免误解还是要多说两句。
女生难以理解仅针对文中经常被姐姐坑的沈家骏,不针对现实。
关爱两性健康发展,从小事做起,从细节做起,阿门。
谢谢大家。
第16章 矛盾
最后雨没停,反倒越下越大。
杨老师惊奇于楼上还有俩没走,干脆把他们喊到教室里,当面判完了卷子。沈家骏八十九分,明扬八十五分,杨老师夸了沈家骏一通,骂了明扬一顿,匡宁心里老舒坦了。
看见没,这就是私通的下场。
“我私你大爷,”明扬给骂的头昏脑胀,“我就和沈家骏上去休息了一下。”
“屁,”匡宁不以为然,看向门口的私通分子,“分明是上去抽烟了吧?”
“你怎么知道?”
“他又吃糖。”
没了叶子华,沈家骏就变得寡言少语。也许他的确如自己所说那般,绞尽脑汁地研究其他圈子的语言艺术,但他从未给自己戴上过任何面具。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同样的自己——气氛热烈不需要他,气氛尴尬也不需要他。
“雨这么大,我们怎么回去?”匡宁无奈地问。
“我让叶子华送伞了,”沈家骏在不远处说,“没事,三把。今天晚上雨太大,应该会延迟闭校。”
语气很笃定,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安心感。没过多久,广播开始通知道:“学校密切关注天气预报与市内交通状况,目前气象台已更改雷雨预警等级,校外主干道已有大量积水,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晚自习下课后,先在教室原地等待。”
“通知再播送一遍。”
“学校密切关注天气预报与市内交通状况,目前气象台已更改雷雨预警等级,校外主干道已有大量积水,请各位同学稍安勿躁,晚自习下课后,先在教室原地等待。”
“我擦。”
虽料到了这种情况,但没想到已经暴雨到这种程度。沈家骏平静的脸上直接出现裂痕,腿毛妃嫔腿毛再多到底还是个妃嫔,他吓得连发三条信息没人回,干脆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你没出来吧?”
“我到一楼了,”叶子华理了理湿透的裤腿,“余老师教高一,办公室离这儿很近。”
“行,”沈家骏叹口气,“一楼有空教室吗?”
“有,”叶子华看了一眼走廊的动静说,“保安大爷还没来关灯。”
“那你休息,”沈家骏朝明扬招招手,“我们下来。”
以前,匡宁非常烦躁明扬的不爱动脑。这小子在熟人面前呆若木鸡,浑身上下只有开朗猴子应该有的开朗和智商。但现在认识了沈家骏,匡宁突然就知道不动脑有多爽了。
复制粘贴永远是人类的本质。
余老师是个热心肠,老下意识收拾学生落下的东西。她的办公室很多小物件,谁落下的学生证啊伞啊,都放在她的储物架上。久而久之,整个年级的失物都在这儿,学校还专门在办公室门口贴了失物招领。
叶子华哭笑不得地借了四把伞,沿着花坛边的下水道移了过来。几乎是刚到老教学楼,雨便从倾盆变成砸瓢,狂风都吹不动,直直往地上砸。
“妈耶,”明扬打心眼里讨厌这种天气,他整个人都缩着,视觉上看甚至矮了几厘米,“这他妈啥情况啊?要赶夏天走也不用这么凶吧。”
沈家骏打了个哈欠:“还挺催眠。”
鬼屋教学楼里,恐怕只剩他们四个了。杨老师赶回高一楼清理试卷,雨再大也没法儿拖延工作。叶子华和匡宁压在一个桌上扳手腕,明扬在旁边撑着头看——他怪癖多,不喜欢坐凳子,喜欢坐桌子。
沈家骏盯着明扬,忽然很想降燥。
他唱歌很一般,得亏是声音还算动听,全靠先天条件撑着。
脑子不知道唱什么,嘴却先开了头。
想用一杯Latte把你灌醉 好让你能多爱我一点
暗恋的滋味 你不懂这种感觉
早有人陪的你永远不会
李圣杰的《痴心绝对》。
沈家骏有些慌张,只好强装镇定地停下来。匡宁喊了句唱得好,一鼓作气地使劲儿,想扳倒分心的叶子华。
哪料明扬竟然接了。
看见你和他在我面前 证明我的爱只是愚昧
你不懂我的 那些憔悴
是你永远不曾过的体会
据说这首歌是作曲人蔡伯南十四岁时创作的歌曲,他想追一个女孩,但压根追不到。那些浪漫的故事完全不需要结尾,正如所谓心动永远找不到开头。
一字一句都在少年人的心巴上蹦迪。
四个男生几乎同时深吸口气。
为你付出那种伤心 你永远不了解
我又何苦勉强自己 爱上你的一切
你又狠狠逼退 我的防备
静静关上门来默数我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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