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来的。”冲鼻的薄荷味直窜脑门,明扬头晕地坐下来,任身边的朋友说话也不回复。
“说起山口丁啊,说起山口丁,”一伙人提到游戏就目标转移,“你他妈上回卖我?啊?叫你别开60TP你不听,三两下给击穿不说,十次炮里八次乱飞,你搁那儿放烟花?”
“对啊,我一颗铿锵爱国心你看不出来吗?打游戏也不忘热烈庆祝祖国加入世贸组织,你居然在这儿骂我。”
“……我他娘谢谢你啊。”
理实的军迷很多,有的喜欢地上开的,有的喜欢天上飞的,还有的喜欢手上拿的,对世界大战的时间线倒背如流。
明扬对这些兴趣不大,他喜欢本就存在的东西,例如太空中数以亿计的各种星球。现在玛雅预言临近,世界范围内都掀起一股寻找可抵达的新地球热潮,却始终一无所获。
由此可见,浪费青春实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人类的生命需要刚刚好一颗提供热源的恒星,需要刚刚好提供离热源适当距离的天然卫星,需要几次大爆炸以孕育生命的各种物质,需要宇宙酝酿以亿年为单位的时间来营造这些分毫不差的巧合。
不管太阳系外是否有其他可以思考的独立个体,以人类形态活动的生命恐怕只有这一个。
这是浪漫吗?明扬觉得不是。
这应当是造物者的威胁。
奉劝你最好知道活着来之不易的威胁。
本以为第二节晚自习还得出去站着——某两个人巴不得呢,但胡老师不知好歹地让言老师消了气,罚站只好就此作罢。
沈家骏有点可惜,但在外站着确实不适合恋爱脑搞学习,有个高个子美人十分影响自己写作业。
选择题两道不会,填空题的数列太特殊没有参考价值,剩余的大题老师上课讲过。
暂时没有砸瓢的地方。
唯独要留心的是回去往叶子华嘴里塞袜子。
今天这晚自习出奇快,没干什么事就结束了。明扬一直在应付脑子里的胡思乱想,铃一打,晚自习一下,八辈子没这么快收拾过。他桌子跟遭了什么自然灾害一样,哪哪儿都透着一股主人想死的颓靡。
刚到自行车棚,便看到匡宁站在路边哈欠连天。他被根号里堆根号的鸟题暴打一顿,此刻称得上身心俱疲。
只有在这时,学校才会失去一天积攒的所有活力,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干瘪又好面子。校园大道走过一波又一波学生,单车棚里到处是不记得单车放哪的笨蛋少年。
校门外,热闹的夜晚趁机侵入,将逐渐熄灯的教学楼包裹在疯狂的夜生活中。
明扬想,终于能回家了。
“今天这么早?”匡宁惊奇地看了一眼手表,“我以为你要再墨迹一阵。”
“我特累,”明扬摇摇头,蹲身解了单车锁才说,“提口气的余力都没得,何况墨迹。”
“罚站罚累的?”
还真是。明扬吃吃地笑起来:“对。”
夜色朦胧,囫囵踩着单车的人从身边飞驰而过。刚到校门,又自觉地从自行车上下来了。
俊逸中学在一段窄坡上,学校一到放学便出动所有保安,禁止任何学生在这段窄坡上骑行。倒不是窄坡不安全,而是窄坡外直接连接闹市车道,稍微一个刹车不灵就是重伤起步。
也因此,贴吧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死飞自行车在俊逸受到了严令禁止的待遇。都说区别仁礼和俊逸很简单,没穿校服的情况下,骑山地自行车的是俊逸生,骑亮色死飞的是仁礼生。
明扬不想从自行车下来,他今天非常任性,任性到看见好多保安就烦。
“咋?今天走巷子啊?”匡宁迅速反应,“从大排档那里下坡?”
“嗯,”明扬闷闷地说,“出校门就拐吧。”
巷子不好走,下午放学时的路边摊位压根没收摊,传来带着热气的吆喝。明扬没停,他一边避让行人,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烧烤摊,尤其是沈家骏去过的那家。
瞧给孩子累成什么样了,匡宁想。他想了想当前局势,毫不留情地叫住男生道:“明扬!”
“啊?”明扬只好刹车,“啥啊?”
“你怎么了?”匡宁跟着在他面前刹车,因身体前倾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你挺不对劲啊。”
“我很对劲啊。”明扬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你看你前面,”匡宁朝路边努努嘴,“看到路障了吗?”
明扬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路因城市管理堵死了一半。虽然行人挡住了些许视角,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见。
“……啊,”开朗猴子颓废地叹了口气,“咋回事啊今天。”
这路是死的。
——沈家骏是男的。
你为什么还不换道?
沿着大排档下坡,反倒比往常用时更久。明扬和匡宁住得很近,一个在辅道右边一个在大道直行,属于刚好去对方家没有公交坐的临界点。
夜色深沉,公路上已经听不见夜市的吵闹了。那点点灯火被囚禁在身后很远的距离,任由记忆延申也毫无真实感。
变速,自行车越骑越快。能看见衣角在路灯下起飞,手指因握紧刹车而青筋突起。
……咋整啊罚站时下半身真的有反应啊。
越和沈家骏说话,触电一样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这几天家里没人,父母因公事北上开会。明扬在车库里停车,看见弟弟的死飞靠在墙边,设计十分装叉,主打一个年轻人的生机勃勃。
这小子。
“回来也不说一声?”明扬在诺大的玄关喊,“人呢?这家太大了,听见就吱声,我嗓子痛。”
“这——”明帆懒洋洋地靠着厨房玻璃门,手里拿着煎一煎就往肚子里塞的培根,“哥,奶棒在哪?你吃不吃?”
“吃啥?”明扬直接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跟着走进厨房看了看,“你这做啥呢?”
“吐司夹培根夹鸡蛋。”
明扬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成品:“我补救下。”
“我都快做好了!”明帆略有表情起伏地抗议道。
“我看下日期,”明扬也不打击弟弟的自信,只看了眼包装说,“热一热吧,估计白色吐司都硬了。”
自家老弟不把“吐司夹培根夹鸡蛋”说成三明治是出于对三明治的尊重。每次在厨房里捣鼓什么玩意,明帆的成品都像军用压缩饼干,只负责保持一坨,不负责美观。
等到厨房里传来细微的煎油声,明扬才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出厨房,记起什么似地回头问道:“星期五就能回?你们仁礼的寄宿这么随意?”
“我跟老师说了的,”明帆冷静地答,“放心。”
“说?”明扬抱着胸嗤之以鼻,“你单方面通知的吧。”
“咋都瞒不过你,”明帆笑起来,“知道也别说,给点面子。”
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出现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这餐厅没用什么金砖银砖,更没挂一些很有意义但看不懂的大型壁画,之所以说是富丽堂皇,是因为墙体做了壁橱设计,摆的全是一些陈年好酒。
明扬懒得看,反正家里也没人喝。
他抓着手里的吐司残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弟弟闲聊。对熟到不行的人来说,他俩其实还算好认,性格上有很大的不同。因这性格,相熟的人都说明扬要帅一些。
明帆很沉稳,沉稳到一双眼睛里总也看不见波澜。
不会像哥哥那样,有事没事一点小事就惊慌失措。
“咳,咳咳。”
当哥哥的又开始表情丰富了,这下甚至还噎到了自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说道:“我去,帆儿,水。”
“唉,”明帆无奈地递来一杯水,“你慢慢说。”
“我问你啊,”明扬咳完了,忽然觉得自己咳死了比较好,最好这几秒钟永远别活,“你对男的什么感觉?”
“啊?”明帆莫名其妙,“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回答?”
他和哥哥对视了半分钟,忽地看见哥哥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没事,”哥哥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你去洗澡吧,我来洗碗。”
第12章 公主
叶子华觉得今天很离谱。
沈家骏居然在寝室里洗衣服。
不是那种安慰自己的洗一两件,是全洗。
懂全洗的含金量吗?
“我擦,你不洗我当真觉得没多少,”叶子华感慨道,“你一洗我就打心眼里觉得。”
战术停顿。
这逼要欠揍了。沈家骏吸吸鼻子:“你最好说点好听的。”
“你袜子好多,”叶子华决定陈述事实,“是每次不想洗所以疯狂买的吧?”
只可惜事实太肮脏。
沈家骏深吸口气,劝慰自己正人君子要勇于面对现实。
然后劝慰失败。
盆里的水全倒叶子华的毛腿上。
“你大爷!”叶子华哀嚎,“这啥水?!你洗袜子的啊?”
“袜子洗完了,”沈家骏忍着没发作,“这还没碰我脏衣服的!”
“你也知道自己衣服脏?”
“你还想再来一盆?”
这会儿要有个大喇叭,两人能对着大喇叭狂叫不止。
但好在沈家骏有公德心,眼见阳台晒衣服的地几乎被自己霸占完了,便屈尊放过了正要洗澡的叶子华。
“我在阳台抽烟啊,”沈家骏朝厕所喊,“别有事没事喊我。”
“臣妾……”
“Shut!up!”
最好的朋友爱说臣妾,暗恋的对象爱说伦家,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哪里有毛病?
沈家骏懊恼地窝在阳台一角,一只手拿着烟灰缸——高攀了,不过是瓶子剪开的破烂,一只手夹着烟,盯着远处黑不溜秋的教学楼发呆。
最后一个好学的学生也走了,保卫处大爷一层一层关着灯,帮助这栋破楼融入黑夜。
他叹了口气,寻思今晚是不是做过了头。
这反省说不上有多深刻,毕竟反省后沈家骏更坚定了自己行为的合理性。暗恋对象就站一边做题,能把持住的男人都是孙子——谁杠谁对。
沈家骏深吸口烟,学着民国时期的老烟枪一股脑吐出去。他烟都没抽完,好死不死的公主姐姐平白日子打来了电话。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沈家骏愤怒地掏出小灵通,心说这恶臭公主压根没想过弟弟被收手机是什么下场,她眼里哪还有弟弟的死活!
但弟弟还是接了,因为他是弟弟。坐拥比爸爸还不如的家庭弟位,俗称弟中弟,狗中王。
“喂?”
“弟啊,”姐姐愉悦地说,“长高了吗?”
吸气,呼气。
沈家骏对自己说,要冷静。
“干啥?”他凶恶地低吼,“我现在烦着,你别专门打电话来添堵。”
“什么话啊。”
沈佳欢在大学里散步,到处搜罗粘腻的情侣。她看到一对感情好的就站远一些,伸出手,将情侣的背影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用意念把他们拆开。
然后说了句天打雷劈的昧良心话:“想你不行吗?”
“你看到我害怕的眼神了吗?”沈家骏连烟都不敢抽了,起一身鸡皮疙瘩,“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小姐我消受不起。”
“咳,”沈佳欢咳了咳,“我可说了啊。”
沈家骏警铃大作:“……你没动我硬盘吧?”
“你还有硬盘?”
“当我没说,”弟中弟赶紧装作无事发生,“怎么事儿?”
“你们男生……我是说比方啊,打个比方啊,”沈佳欢咻地弹开拇指和食指,自顾自拆散眼前的情侣才问道,“喜欢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很主动?”
“啊?”沈家骏忽然觉得很不爽,“你喜欢谁啊?”
“我没喜欢谁!”沈佳欢赶紧提高音量,“我就问一下!”
“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沈家骏压根没发现自己也是男的,“不要喜欢男的,男的喜欢别人的时候,脑子里只有邪恶的肉体。”
“真的?”沈佳欢大受震撼,“不是你在自我介绍吧?”
“你爱信不信!”沈家骏心虚地扩大音量,“你随便逮一个问问,不想不是真男人!”
“不是,”沈佳欢心说我要问啥来着,“我是问你们主不主动,谁问你心里想什么,再说,光脑子想也没用啊。”
沈佳欢完美继承老爸的思维,深以为谁搞暗恋谁是狗。
沈家骏倒是跟老妈像,不知道喜欢别人非要嚎一嗓子是图什么。
“看人吧,”他抠了抠手臂的鸡皮,“你总得允许内向的人存活啊,又没说所有男性就非得有爱就追,这分明是对性别的霸凌嘛。”
“你说得对,”沈佳欢得到老弟的肯定,瞬间就不拆情侣开始积功德了,“那行,我也应该摒弃这种无意义的矜持,还是换我来追吧!”
“啊?”沈家骏一惊,心说哪只猪啊敢拱他们家的玉白菜,“谁?什么东西?!哪个男的?!啥专业?多少岁?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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