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沈家骏心说高中生都尼玛不搞学习,连忙心照不宣地主动问道,“要串口供吗?比如仁礼放学晚我没在这看见你之类?”
“要,”康文也不跟青梅竹马的老弟客气,“包也帮我管一下,我约完会到你房间来拿。”
这人走到一半鬼鬼祟祟地退回来小声补充:“千万,万千,一百个千万!”
沈家骏很懂地行了个礼:“不要让我姐知道!”
两人笑眯眯互看一眼,愉快地击掌解散。
沈家骏不喜欢楼下邻居家那个妈,一天到晚“学习”两个字不离嘴,好像考不上好大学人就不用做了。康文的哥哥成器了还不行,一天到晚逼着康文学这学那,好像当弟弟的考不过哥哥,弟弟这人也不用做了。
他正掏钥匙,一张笑眯眯的美女脸从门后窜出来:“哟——”
“噫!”沈家骏一阵磕碜,“你干嘛!”
“等我的好弟弟回家呢,”沈佳欢简直是鬼上身地春风拂面,“我实在想找个人吐槽这几天追逐爱情的成果!”
“你非得在楼道里说?”沈家骏赶紧关门,“我说你能不能治理一下自己泄洪的嗓门?大爷的,吐我一脸口水。”
“你讨打?”
“没,”沈佳欢使出被动技能“血脉压制”,沈家骏硬刚失败决定认怂,“您继续。”
“你们男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沈佳欢按习惯给弟弟接了一杯水,随后对全体雄性无差别攻击道:“长得帅了不起?我是美女我骄傲了吗?!”
沈家骏对关键词“我是美女”不予评论,他低头嗯嗯嗯嗯,十分认真地打开电视找“情书”这部电影。
那几年机顶盒刚联网,版权意识十分薄弱,什么老电影老电视剧都能看,包括大洋另一端的高级音乐会也能在家免费听。
“他刚开始对我嘘寒问暖的,搞得我受宠若惊,”沈佳欢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结果你猜怎么着!你!猜!怎!么!着!”
“他养鱼?”沈家骏只好随便猜一个,“您只是草鱼和鲫鱼中还算显眼的红鲤鱼?”
什么菜市场比喻。
“不,不不,”沈佳欢好奇地看了眼电视机中的大雪,“你还看这种电影啊?不是,话题不是这个,他拿我当替身使呢!我听他朋友说,他的初恋也是这样,卯足力气傻逼兮兮追着他跑!”
话音刚落,电视机里出现了和音乐课一模一样的场景。沈家骏在茶几上挑来挑去,分出十分之一的听力等老姐的下文,姐姐却主动关了一半窗帘,坐在他旁边一起看。
两人懒散地靠作一团,沈佳欢指着电影说:“这电影我看过了。”
“那你还看?”沈家骏打开自己买的鸭脖,直接往老姐嘴里塞了一个。他对文艺电影实在没啥欲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入戏。
“因为我现在就是天杀的渡边博子啊!”沈佳欢指着电影中的女主角,“这倒霉蛋比我还倒霉!谈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的恋爱是因为别人开始的!”
噢,沈家骏想,这部电影的旋转木马中,姐姐找到了她的座位。
“那你对藤井树在医院里睡觉还有印象没?”
沈佳欢一愣:“什么玩意?有这剧情?藤井树不直接在家里昏过去了么?她什么时候在医院里睡觉啊?”
明扬记住的剧情,对常人来说如此微不足道。
沈家骏紧蹙着眉,心里忽然闪过不好的预感。眼前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变换着,终于来到藤井树在医院里睡着的片段。
音乐响起,藤井树追着病床的父亲向前跑,跑到一片自己从未遗忘的白光中。打开门的一瞬间,记忆中的少年忽然出现在了门后。
沈家骏下意识查了这首歌的名字,叫《Frozen Summer》
他越过姐姐的睡颜,抬眼看向窗外。
落单的麻雀只余一道利落的剪影,天边已是绵长的黄昏。
第20章 罩子
沈佳欢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神奇到一生中碰上这样的人都算大开眼界。
出生时,她就围绕在一堆显眼包里。几个沈家哥哥来看她,为妹妹为什么不带把而大吵一架。
再长大些,小仙女决定在百岁宴上感受一次抓周。结果地上铺了本子车子票子华子,她想了想没啥喜欢的,抓着沈家哥哥的导弹模型大流口水。
三岁时,弟弟出生了。
这个弟弟不哭不闹过分安静,和做姐姐的三秒内就能大闹小区形成鲜明对比。他看上去很笨,一双眼睛总能恰到好处地盯着某一个角落,一盯就盯很久。
再长大些,再长大些。
沈佳欢的记忆力出奇好,她甚至怀疑自己就像七老八十的灵魂被迫装进婴幼儿的身体,随着阅历提升一步一步长成正常人类的样子。
没有物欲,没有太多追求,不明白所谓虚荣到底该用在哪个地方才合适。好像出生时就落入命运的怀中,无需为任何事争取,只要给自己留一口活气走到终点就行。
弄不明白的事很少,目前为止只有“家人”的概念弄不明白。
无论活到哪个岁数,无论做出多么违背常理的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只有那小小的世界一直还在那里。
“欸,啊,哎哟,”沈佳欢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放到哪儿了?”
“睡得香吗大姐,”沈家骏长叹口气,“放完了都。刚老妈打来电话,让咱俩自己解决伙食。”
“……你哭了?”姐姐问。
“……你瞎?”弟弟答。
弟弟的确哭了。
沈佳欢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家骏的泪痕,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她的记忆中臭屁精只在爷爷面前哭过,其余时间就像间歇性面瘫,眼角抽个两下表示自己配合气氛。
《情书》有这么感人?
还是说这小子早恋了?
“你想吃什么?”沈佳欢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咱俩去小吃街看下?”
“等等,”沈家骏抽抽鼻子,“我跟康文打个电话。”
“他放学了?”
“……嗯,”男生叹口气,“我看他能不能带点吃的回。”
只有没谈过恋爱的才会瞎了眼地拜托谈恋爱的带饭——拜托,你想饿死你自己?康文接电话时已经站在河边的公园里了,连腾一只手接电话都费劲:“家骏?什么事?”
“哪儿呢?”
“河边公园。”
“……你瞬移?”
可不嘛,康文想。陈与想一出是一出的,刚还说在小吃街吃点什么,转眼又说河边公园的卤菜味道一绝……旅游景点的卤菜哪可能比民众菜市场的卤菜好吃?脑回路压根就不正常。
“那你愉快,”沈家骏扭动着生硬的脖颈,“别把包忘了啊。”
“嗯,”康文也很自觉,“我可能回得晚。”
沈家骏知道康文的“回得晚”也没多晚,他那斯斯文文的家教从不允许小孩八点以后在外乱晃,如果是女性,大概连晚上出门的权利都没有。
越长大越发现,自己和沈佳欢有多么会投胎。
省城的夜色如同一场又一场切割,将繁华和荒凉放进不同的罩子里,笑看人类在其中穿行。南方是很难天黑的,天越黑,灯光越亮,人越疲惫,越是出现在人很多的地方。
这条小吃街没有俊逸胡同口的大,都是老省城人摆的摊,主打一个你爱吃不吃爷不在乎,几乎没有任何赚钱的积极性可言。
“跟你说个事,”沈佳欢等在铁板烧的摊位前,“我打算申请学校的交换项目,以后回家的时间就很少了。”
“嗯,”沈家骏正在挑鱿鱼串,“去哪儿?”
“还在考虑,”两人一起盯着橙色灯光下任人宰割的鱿鱼,说起话来头都不抬,“应该是北欧里挑一个吧。”
“跟你脑子里那点蠢兮兮的浪漫还挺贴啊?”沈家骏笑道。
“你说谁蠢呢?”
“我说人,”沈家骏连忙改口道,“我说人蠢。”
用叶子华的话来说,人蠢,所以人的情爱也很蠢。恋爱这种无法理解的两人游戏,无非是人类用来验证欲望并不肮脏的白痴手段。
很有道理,但沈家骏头回看个文艺电影看哭了,再也没办法跟叶子华一起嘲笑恋爱很蠢了。
哪有人说自己蠢的。
仔细想来,这玩意真没什么好哭的。无非是日式滤镜,有点晃的镜头,长得还可以的男女主角,以及最后在阳光下拿出满是欢喜与心酸的旧日素描。
也许哭是因为盛大的爱意终归走向了沉默。
但沉默有什么不好?
“我说啊,”沈佳欢拿了自己那份,“康文去河边公园干什么?”
“玩呗,”沈家骏还在等他的三串鱿鱼,“高中生不就那么几个可以玩的地方。”
“……你要不也带朋友去玩玩?”沈佳欢说得有意无意,“那里可以喂鸽子。”
“这是男女朋友才会干的事吧……”
“你没谈?!”沈佳欢猛地扭头。
沈家骏恼火地调大音量:“我跟谁谈?!”
你当我傻?
做姐姐的鄙夷地看过来,你没谈脸红个什么?
老板娘觉得好笑,一边装盘一边说玩笑话。沈家骏听得头痒,支支吾吾地嗯了两声就往炒粉摊位逃。
他想了想,点了个放卫龙辣条的炒粉。
又想了想,拿出手机站在摊位旁若有所思地看。
再想了想,心惊胆颤地打开通讯录。
想了又想,想了又又想,想了又又又想。
发条短信问问吧。
手指摁下了通话键。
操??????????
沈家骏都没来得及挂断,便在一堆乌七八糟的人声鼎沸中听见短暂的气音:“喂?”
两个截然不同的罩子连接了起来。好像回过头,荒凉的某一处突兀地塞进一些热闹,而热闹的某个角落,突兀地闯进一阵凉风。
明扬的声音很小,很像刚刚睡醒。
聒噪的心得以安静,十六七岁岁的心事一下子不见踪影。
“哟,”慢悠悠在路边摊视察的沈佳欢眯起眼问,“真没谈啊?”
“你烦不烦?!”
说完,沈家骏便小心翼翼地端着手机确认道:“明扬?”
“嗯,”男生看了眼快要天黑的窗外,“是我。”
“明天有空吗?”沈家骏问完,瞥见老姐那欲盖弥彰硬说自己没偷听的脑袋越来越往前凑,只好无奈地朝没人的地方走。
“明天?”明扬的脑袋逐渐清明,“什么事?”
“河边公园喂鸽子,”沈家骏咳了咳,“有兴趣没?”
“明天人很多吧……”明扬嘟嘟囔囔。
“那就……”沈家骏垂下眼。
“我们换个地方怎么样?”哪料电话那头传来很期待的声音,“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喂鸽子的,绝对不比河边公园差!”
“几点?”沈家骏看了眼街边的灯光,“在哪集合?”
“在俊逸门口吧,”明扬摇头晃脑地说,“走一阵子就到了,林业研究所那边。”
“几点?”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伴随着一声包容的叹息,“你啊,老听不到前半句的。”
“十点十点,”明扬咳了咳,表示自己没忘记时间,“还有别的事没?我刚醒。”
“没有了,”沈家骏说,“要不叫上匡宁?”
“除了我这种大好人,”明扬重新躺回去道,“谁他妈国庆假喂鸽子啊。”
噢,沈家骏想,那我也不叫叶子华了。
他挂掉电话,任由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在体内发酵。刚一回头,一眼看到嬉皮笑脸的沈佳欢。她已经在身后八卦半天了,见老弟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便嘻嘻哈哈地挠头做耳聋状:“我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从哪儿开始听的?”沈家骏没好气地问。
“从啥时候开始谈的?”沈佳欢没好气地答。
“男的,”沈家骏叹口气,“大姐,这是男的,谈你妹啊。”
“男的?”沈佳欢眨眨眼,“那你扭扭捏捏干什么?他抢你女朋友了啊?”
啊。
沈家骏头疼地想,这要从哪里开始解释。
尽管喜欢人是常识的一部分,但“人”似乎仅限“异性”——这当然也是常识啦,你不会不知道吧?在没有任何定式的情感面前,人们需要一种规则来约定“好”与“坏”,毕竟达到平衡是如此的小心翼翼且艰难。
明扬需要我的喜欢吗?
这个答案实在太简单。在短暂的十六年生活中,沈家骏甚至没办法给自己找任何借口。
“你快点谈恋爱吧,”男生拿起自己的卫龙炒粉,“话真多,找个傻鸟听你讲话,别找我。”
“你以为傻鸟这么好找?”沈佳欢翻了个白眼。
“……你谈姐弟恋么?”沈家骏想起什么来,突然贼头贼脑地提议道,“竞赛省队的,长得还行,算个帅哥,身高一米八几不知道,做人还挺实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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