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好了,现在没病。”
“你妹妹上的哪个学校?”
“我可以走了吧?”暮成雪直接问旁边的民警,“问题不是都问完了吗?”
他刚起身,周清就紧跟着他追上来要扶他下台阶,暮成雪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他拿手杖跌跌撞撞往前走,周清就跟在他旁边,暮成雪恼了:“你干什么,说了我不认识你!”
周清有点慌张地解释:“我也住那边,顺路的。”
暮成雪干脆不理他了,自顾自地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算是欠了周清一个人情,但是这不妨碍他不想理会周清。说到底,如果不是周家,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只能拿着手杖跌跌撞撞地过马路,也不会有小混混拦着他和父亲勒索一天的辛苦钱,他平静的生活是周家人毁掉的,身为周家一份子的周清现在还来给他解围,也不会让他有任何感激之心,只觉得厌烦。
每天准时在他下班的时候过来,应该是盯了他很久。暮成雪一想到被自己讨厌的人盯梢了这么长时间,就觉得全身发凉,一阵反胃。
但是他又没办法拦着周清不跟他一起走,毕竟他也说了顺路,不管是真是假,暮成雪总不能禁止他走路。只好别别扭扭地拎着东西一路走回家,能感觉到周清一直盯着他进家门,跟当年孕吐厉害的时候一样,本能地反胃。
第二天早上他第一个起床,想出去买早饭,门把手就挂了一袋热腾腾的早点,暮成雪拎着下楼,他看不到周清就在旁边,毫不犹豫地就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连着三天送他就连着三天扔,周清才放弃了这种无用的努力,开始趁他买早点的时候偷偷帮他付账。
暮成雪很恼火,周清付完账就走,他也找不到机会给他转回去,又不想欠他人情,吃个早饭都吃得一肚子气。他也有办法,回家的时候故意假摔了一跤,周清果然看得到,过来扶他起身,结果被暮成雪塞了一口袋的零钱——他干脆直接现金还给他了。
“我不吃你买的东西。”暮成雪生硬地告诉他,“以后别让我看到你,恶心。”
他推开周清,拎着购物袋就噔噔噔地上楼了,跑得比平时快很多。周清看着他很快回家,卫生间灯亮了,开始哗啦啦的冲水声,知道他是迫不及待地回去洗澡,低着头走了。
接下来有阵子没遇到周清,一直被人盯着的诡异感觉消失了,暮成雪只觉得如释重负。周清日子不会很好过,没有了家人和财产,出狱后还受歧视,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成了残疾,说不定还不如暮成雪一家。他大概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补偿暮成雪,谁知道对方不领情,就干脆放弃了。这样也好,暮成雪本来也不想在他身上费什么心思,在周家的暮成雪已经死了,现在他重活一次,自然没必要惦记前世的人。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半个月后。暮成雪之前被那群混混堵过一次,报了警之后就一直担心他们报复,但一直没有人来找麻烦,父亲也说出车回来没碰到过这群人,暮成雪以为他们吃了教训不敢再来了,就没想太多。谁知道半个月后警察又打了电话过来,提到之前他被勒索的事,想问他几个问题。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电话对面是个年轻的小女警,业务有点生疏,“您是暮……暮成雪……吗?半个月前您在我们局做笔录留下来这个号码。”
“我是。”
“是这样的,最近发生了一起比较恶劣的械斗事件,有小规模的人员伤亡。”小女警说,“我们调查发现,参与人员都是有案底的,所以问您几个问题,请不要紧张。”
接下来她就把半个月前的一些细节跟暮成雪对了一下,然后才告诉暮成雪实情:这群混混大多数未成年不好处理,被关了几天出来又故态重萌,结果这次碰上硬骨头,好几个都被打进了医院,有人供出了暮成雪的名字,说一定是他报复。但这一点并不可信,因为这群人口供并不一致,说的都是被他们勒索或是围堵殴打过的人,大概也知道自己做贼心虚。
“还有就是,参与械斗的主要人员,有一个叫周清的,请问您认识吗?”
暮成雪沉默了一下:“不认识,怎么了?”
“他打伤了很多人,自己也住院了。有人口供里声称他是和您一起的。”
暮成雪半个月前就咬死周清不认识自己,只是路过,半个月后还是如此,警察就没有说什么,还告诉他周清的行为可以判定为见义勇为进行褒奖。暮成雪听得心里添堵,心想早知道还不如说他们认识。
他心绪不佳,家人也看出来了,但是都没问,不想给他添乱。最后还是父亲私下问了这件事,倒是比他豁达得多:“周家不是东西,这是一回事,他帮了你又是一回事,再说了,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知恩不报,说出去怕有人戳我们家脊梁骨的。”
“……我还不想看到他。”
“没事,我和你妈妈去。”父亲安慰他,“买点水果,去医院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就不要想这个事了。”
“这几年我不在,你不容易,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回家了,有家里人给你撑腰呢。
暮成雪像个小孩子一样靠在爸爸肩膀上,被他顺了顺毛,一时五味杂陈,“我们家有谁是容易的,都不容易。”
“没谁活着是容易的,所以别跟他们家似的,把事情做那么绝,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又是一天下班的时候,暮成雪随着人流一起通过马路,身影被手提袋压的摇摇晃晃。他能感觉到旁边有人在看着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跟着他,时不时想伸手出来帮他拎东西,但就是不敢上前。
他没搭理,自顾自过了马路,人流四散,只有他走向狭窄逼仄的筒子楼。他步伐加快,周清不小心碰到了他,给了他发难的机会,暮成雪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顺路……真的就是顺路。”
暮成雪反问:“你顺路到我家去了?”
两个人已经走到暮成雪家楼下,再怎么顺路也没有这么顺的,周清只好老老实实地往前走,不再跟着暮成雪。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转过头跟他说:“我出院了。”
暮成雪乜他一下,意思很明显:和我有什么关系?周清就硬着头皮解释:“谢谢你爸爸上次来看我。”
“还有,你要是拎不动,我能帮你——”
话都没说完就转身走了,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周清看得难受,情急之下,对他大声地喊了一句:“立夏了!你晚上出来能看到天龙座!”
暮成雪的背影僵了僵,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上楼。周清却如释重负,他知道,暮成雪还是听见了。能听见就好,他看着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影子,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虫鸣渐起,春花乍谢,夏天真的要来了。
番外2
阅前须知:《初婚》正文世界,时间线在海棠已发布正文番外前。
周清,前周家二少爷,有前科,出狱两个月,因为暂时找不到工作在工厂做临时工,一时疏忽被机器绞断了左手手指,再次被工厂辞退。
人总是要继续活,他拿了几千块微薄的赔偿金,找到了大哥周朝行刑前给他指下的一位故交,混了一个看门的岗位。这期间他也想办法打听过暮成雪的踪迹,发现暮家离他上班的地点不算远,于是安顿下来后,他开始想办法接近暮成雪。
第一步,租住暮成雪家附近的房子,这一点很简单但是也很难,简单是因为可操作,难是因为不可持续,别说他之前养尊处优,就算是在牢里蹲了两年,看到那个一室一厅没独卫还有老鼠屎的脏乱破小屋,第一反应都是能不能再犯个事蹲回去。
但他毕竟还是冷静的,除去他本人的性格因素,他现在的处境也是推手。就算不住暮成雪家附近,以他现在的能力也不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住处。这里至少够便宜。何况他现在不习惯这样的生活,苦日子可是还在后面,让他一个有前科的来工作已经很难为人,一旦被揭发,周清只有继续做无业游民的份。
看门小伙周清的一天,非常低调,也非常规律。
早上六点半,起床,烧开水。在门口的早点摊随便吃点早饭,带着他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保温水壶——去上班。路上能经过暮成雪家楼下,运气好点,能看到暮成雪和妹妹一起下楼。妹妹去上课,暮成雪去上班,周末节假日则是他一个人下楼买早点。
今天暮成雪没买早点,吃的是包子——他远远跟着偷看,发现是装在饭盒里面的,也就是说很可能是他或者妈妈包的包子。一阵风吹过来,他嗅到茴香的气息,这包子肯定好吃。
于是周清在上班的传达室附近问了个遍,没有卖茴香包子的,失望而归。
早上七点半,开始工作。周大爷……周清的工作很适合他,闷葫芦一个,坐在传达室里,负责在外来车辆进入时举个本子敲车窗,登记完才给进。周清觉得这工作以前听都没听过,后来仔细想想,那是因为自己以前去的地方早就不用人工守岗了,就连停车缴费都是ETC,他当然不知道。
第二项工作内容是附带的,帮人暂存一下快递和外卖。这项工作一开始没什么意思,做得久了,他学会从包裹和外卖备注里读出一些信息,也算是无聊工作中的一个娱乐。比如小的盒子,里面大概率是饰品,口红,大而重的一般是电器,水果,书籍。还有装在信封里的薄薄几张纸,看似不起眼,其实是几千块的礼品券或者购物卡,送礼贿赂用的。
周清在出狱之前设想了很多场景,无一不是难堪得让他恨不能一头撞死——一个有前科,一贫如洗的人,做着最卑微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拿着最微薄的薪水,他能想象别人怎样轻蔑地看待他,怎么把他踩进泥里。但是等他真正走上工位开始工作,吃到第一个靠自己薪水买的盒饭,睡在临时搭的床板上,他突然发现自己想得都不对,大错特错。
最高等的轻蔑是无视。从他失去周家光环沦落为人下人那一刻起,没有人想过唾弃他,辱骂他,或者怎样落井下石地针对他,他们所有人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视他的存在。
他工作时面对着无情的铁皮机器,其他的工友除了交接时简单的肢体动作,不会给他任何信息,好像他也只是那台机器的一部分;他坐在台阶上狼吞虎咽地吃饭,路人不会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匆匆走过时踩到他的脚才会丢下一句抱歉;哪怕是他手指被绞断送进医院,也没感觉到对方的愧疚抑或埋怨,只有一个负责处理这方面事务的经理给他出示了伤情鉴定和以往的案例,公事公办,甚至可以说是很客气地给他交了医药费,并通知他赔偿款会打到他账户里,就一秒不耽误地离开了。他突然意识到这就是他一直没体会到也一直所看不上的“普通人”的生活——无人关注,无人上心,哪怕是厌恶和蔑视都不屑给予,因为那也是需要精力的。
虽然如此,对方无心的一句话倒是让他心里一刺。那个西装革履的负责人气场颇有些像已故的大哥,说的却是:“你放心,合同规定了临时工受伤也是有赔偿的,这一点我们绝不抵赖。”
他明知道这是为了让他安心做出的保证,却隐隐约约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爷派来敲打他的使者,提醒他曾经造过的孽。
这比他出狱后一无所有的事实给他的颠覆更甚:原来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价值,至少没有他,没有周家,地球还在转。只有他觉得天塌了。理智上清楚这一点是一回事,感性上被迫清楚这一点又是另一回事。
他曾经自作多情以为对暮成雪的“好”,其实只是增添他的负担。周清二十多岁开始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已经习惯了这种不被注视的感觉,对暮成雪来说更是习以为常了。想到这一点,他对自己现状的懊恼会稍微减轻,这让他觉得自己离暮成雪又近了一点。
中午十二点,午休时间。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进出,他可以偷偷摸个鱼,借吃午饭的机会去暮成雪工作的地方瞟一眼。好在那里基本都是盲人员工,没人注意他鬼鬼祟祟。
暮成雪还是跟以前一样性格沉闷内向,别的员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吃午餐,他总是一个人,吃得也不快,有时候会突然停下,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望着大街,试图把自己沉浸在喧嚣里放空。周清觉得这个时候的他跟自己更像了——他有时候也会望着传达室的窗口发呆,到头来也说不清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东西。
外卖小哥给他发消息,他看了眼,颇为满意。暮成雪那么节俭的人,肯定不会吃得太奢侈。他也没那个胆子加料,就偷偷再点个别的小菜让小哥送过去,借口五花八门,老板有儿子了每人送个鸡腿,老板娘跑了无心经营买一送一,这事儿他干得不多,就两三次,暮成雪暂时还没怀疑。但今天的外卖小哥自作聪明过了头,又给他发了张暮成雪的照片,这让他不由自主坐直身体: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暮成雪了。
照片显然是偷拍,暮成雪低头拆外卖的包装袋,看得出来比以前胖了点,脸上的斑也消了。他穿了件员工制服,看不出身材怎样,袖口露出来的手腕雪白纤细。外卖小哥锐评:“哥,你这个网恋对象真不错,讲话声音也好听,轻轻柔柔的。”
……原来是把他当成奔现的了。周清有些许无语,但是小哥毕竟夸了暮成雪,他还是意思意思发了个红包打赏。然后小心翼翼把那张偷拍照片存在手机里。
下午一点到五点的工作时间又是枯燥无趣的几小时,没什么可说。周清本来在登记簿的背面撕了张纸乱画打发时间,画着画着,想起之前在桌子抽屉里找到过一个用了一半的本子,他找出来,把前面写了乱七八糟电话号和备忘的纸张撕了,在剩下的纸上写:“今天是晴天。”
写到这里他不知道是打开了哪个关窍,话突然就多了,一气呵成地写了满满一张纸。
“今天是晴天,太阳很大,但是不热。”
“我看到他站在路边等外卖送过来的样子,想起很多年前他被我丢下车,我以为他会在那里等我过去接他,但是他没有。”
“现在想想有太多我以为应该的事情,最后都不会是我以为的样子。以为好像就是一厢情愿,我以前从不做这种事。”
“……今天大概就是这样,他要下班了,我想再去看看。”他犹豫了一下,画蛇添足,“我想再一厢情愿一次,横竖也没什么事,还有很多年可活,如果是用来看他,不算浪费。”
他收拾好东西,其实就只有一个保温水壶,一个笔记本,拿回住处后,他去会所门口看着暮成雪换上自己的衣服回家,路上经过超市,再出来的时候拎了很重的东西,有点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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