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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皓峰掏出糖盒，啪地打开盒盖往嘴里扔了一颗石头糖，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回应道：“我懂。优先收容，次选击杀，不容逃跑。”
潘佳者和坐在旁边的陈常有对视一眼，又看向低头不语的舍夫。石远航抬手抚了抚王皓峰的后背，舍乎面无表情地坐着，崔万沙见状着重打量了舍乎一番。
何蓝田缓慢地点点头，问：“对作战部署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无人响应。何蓝田便看了眼时间，说：“还剩五个多小时，大家各自修整一下吧。”
此话一出，王皓峰率先起身离去。潘佳者目光略带担心地追着他往房间走，石远航也站起来，拍拍潘佳者的肩膀，跟着王皓峰进去左边的四人间。
何蓝田小声嘱咐陈常有：“你也看着点儿皓峰。”
陈常有嗯了一声，起身也往左边的房间去，趁房门还没关，一边走一边问：“皓峰？你俩跟不跟我一起去吃饭？”
舍夫看看舍乎，舍乎回以一笑：“有什么打算吗？”
“我得先去踩地图。”舍夫说，“交班之后就没时间了。”
“我跟你一起去。”崔万沙立刻说。
潘佳者也道：“我也跟你一起去。”
“和我们一起吗？”舍夫问舍乎。
舍乎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几支营养液向他们示意：“要不要？”
潘佳者拿了一支，舍夫和崔万沙都没要。舍夫将自己背包里的营养液一饮而尽，瓶子塞回了口袋里。
何蓝田撑着桌子站起来：“那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可能得先和常有他们吃饭。”
舍夫道：“没问题。我们交班之前回来集合。”
雪白的地和天穹，穿行其中的点点灰影。不见天日，不辨四季，没有风雪，没有昼夜。分不清身在何处，迷惑于途经你身侧的那张笑脸是幻是真……
这是个说不清是地狱还是天堂的地方。
崔万沙拍拍栏杆，收回望向大厅的目光，转了个身背靠着护栏，笑了一声，对舍夫说：“我记得你们的文化里，谛听受地藏王菩萨驱使——就是‘地狱不空不成佛’那个？”
舍夫正在低头绘图，闻言嗯了一下。
崔万沙便玩味地笑了：“所以你们真当这里是地狱，而自己是普度众生的菩萨？”
潘佳者一边观察透视情况，一边道：“这里关着这么多魔鬼，不是地狱是什么。”
崔万沙便说：“对魔鬼来说，地狱可是天堂。”
“怎么出来两个神话体系了？”舍乎笑着打断他们，“人受苦的地狱在东方，鬼享乐的地狱在西方，可不要搞混了。”说完，他又问舍夫，“你还差多少？”
舍夫忙着给谛听提供的监狱地图上叠加自己绘制路线简要和备注，听到他这样问，头也没抬：“马上。”
舍乎把头凑过来看了一会儿，问：“这些缩写都是什么意思。”
“自定义的。”舍夫没多解释，录入最后一个数据，问舍乎，“这里你们看完了？”
舍乎看看崔万沙和潘佳者，潘佳者点点头，舍乎便回答舍夫道：“看完了。我们往下走？”
舍夫的目光从地图上扫过，思索道：“下面要进入封锁的囚犯活动区域了。”
潘佳者打开了地图和附录：“我们得先联系一下守备人员。”
舍夫嗯了一声：“那你联系一下，我问问队长他们在哪里。”
潘佳者点头，开始给监狱守备处的人发消息。舍夫背过身去，用队频联系何蓝田。
“队长，你们吃完饭了吗？”舍夫问。
“吃完了。”何蓝田的脸出现在投影里，背后是银白的墙体。他问，“你们看到哪里了？”
“马上要进入囚犯活动区了，火鸡正在打报告。”舍夫看了一眼时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踩地图？”
一般状态下，为了保持警戒和防止被一窝端了没有救援，第一支队八人都是默认分两组交叉行动的。
何蓝田也确认了一下时间，道：“你们回来吃饭我们就出去……你们还要多久？”
潘佳者打完报告，看到舍夫还在说话，便闪了闪舍夫的终端上绿色指示灯。舍夫留意到绿灯，对何蓝田说：“还不确定，可能你们自己斟酌时间比较好，我之后会把我们这边的资料共享给你们。”
“好的。”
通讯结束，舍夫转过身来。潘佳者报告道：“已经获得许可了。”
舍夫看看舍乎：“我们走？”
舍乎点点头：“走吧。”
三人举步向前，崔万沙还懒洋洋地挂在护栏上。舍夫余光里扫了他一眼，见他磨磨蹭蹭，像没有骨头似的支棱起来，在心底叹了口气。
毕竟崔万沙之前躺了那么久，舍夫有些担心骤然活动量加大而没有过渡，崔万沙会无法适应。而且崔万沙有多懒得动他是见识过的，他不禁开始考虑崔万沙是否适合军人这一职业、适合第一支队。
崔万沙有所感地斜眼看了过来，慢悠悠跟上队伍，凑到舍夫旁边说：“想劝退我？”
颈侧的汗毛感受因到他人的贴近而竖起，舍夫忍住缩脖子的条件反射，颇有些不习惯地说：“我觉得你有必要考虑一下更适合你精神体生物习性的职业。”
精神体反应并影响觉醒者的人格和习性。银河联邦的军队讲求服从性、纪律性和协同性，因而精神体社会性较高的觉醒者，在军队成员构成中占比相对较大，比如现在第一支队中就有三名成员的精神体是犬科动物。
相比之下，精神体单打独斗的、谁也不服的，在军队中就比较特殊。而无论是从生物习性、个人习性还是从政治背景来说，崔万沙都是特殊中的特殊。放在平时，舍夫无法想象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参军，甚至参军后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崔万沙小小地啊了一声，道：“要说社会性的话，金雕也是独居。虽然我没参加集体训练之类的活动，但训练都是过程嘛，最终要达到的标准我符合了，参不参与过程也无所谓了吧？”
“你少拉皓峰来比。”潘佳者在一边说，“虽然皓峰的精神体是金雕，但是人家的岗职是首席远程啊，职性相符，没毛病。”
崔万沙面无表情地看着潘佳者。
潘佳者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纳闷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舍乎抿着嘴笑。
潘佳者回过头来继续道：“总之我给皓峰当次席是心服口服的，你别拿他生物习性说话。”
崔万沙说：“你平时和江燕楼也是这么鸡同鸭讲的么？”
潘佳者一个激灵：“你要干嘛？”
如果不是懒，崔万沙估计会翻个白眼或者摆摆手来表示自己的无奈。
舍乎笑说：“催向导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事儿。”
潘佳者狐疑地点了点头，嘟囔着：“又是我傻行了吧。”
舍乎摇了摇头，看向舍夫，却见他又低头忙活着什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走廊边上有个身穿深灰色衣服的女性在等着他们，见他们过来，向前迎了几步：“您好，叫我郭可就可以。”
又是一个仿生人。潘佳者略微垂下眼睛，郭可并没有像王亮那样过于热情地同他们进行肢体接触，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舍夫冲郭可敬了个礼：“您好，我是第一支队副队长舍夫，此前申请了准入许可。”
“是的，我们已经收到了。”郭可笑眯眯地说，“请跟我来吧。”
她转过身去，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光屏。她在上面选了几条代码，身旁的白色墙壁便自动移开一片，露出一个透明的门来。
“请。”郭可做出邀请的手势。
舍夫略一点头，率先走了进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崔万沙问：“谛听是分析了我们之前的反馈活动，调整了你们的行为模式吗？”
郭可低头一笑，看起来有些羞涩：“或多或少有一些。”
“有什么？”崔万沙饶有兴致。
郭可看看潘佳者，冲崔万沙眨了眨眼睛，又恢复温和克制的样子。
“哦……”崔万沙看起来恍然大悟似的。
“请吧。”别人都进去了，郭可再次邀请崔万沙。
见识到真正的囚犯活动区的时候，舍夫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走进那扇门，通过安检、绕过回廊，入目便是巨大的圆形的大厅。他们站在中间的高度，俯瞰并仰视整个空间。
圆形大厅中，全透明的囚室一个叠着一个，垒成中空的圆柱型，那感觉像是一个放大了很多倍的蜂巢。狭小的囚室里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身穿橘红色囚服的犯人或坐或立，远远看去，仿佛被收在玻璃瓶里的蚂蜂。
捕捉到细微的机械运行声，舍夫抬眼向大厅四周看去，果然发现了守着监控设施的仿生人。不仅如此，圆柱形内部也安排了监控机位，无论从哪个角度，囚犯的活动都一览无余。
“这是活动区？”潘佳者难以置信地回头问郭可，甚至忘了自己对仿生人的抵触。
郭可笑着说：“是的，这里关押着海洋监狱的全部犯人。”
“不是……”潘佳者张大了眼睛，指着透明的蜂巢，“他们就……就这样啊？”
郭可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这些是特种材料，他们从里面看不到外面，权限不足的话，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
“所以在他们看来，自己是被关在白色的房间里？”崔万沙忽然问。
郭可愣了一下：“是的。”
潘佳者感觉这一切匪夷所思。他看看全角度的监控，又看看那些在透明盒子里活动的橘色囚犯，他们的胳膊腿动来动去，好像被异化为某种诡异的节肢动物，或者肥软的蜂蛹。他看着一个囚犯叉着腿躺在床上，把手臂搭在眼前呼呼大睡，舌头底下忽然冒出了大量的口水。他极力吞咽着，胃部的绞痛和呕吐的冲动同时泛了上来。
潘佳者伸手按住自己的上腹部，硬挺着又问：“他们怎么出来活动？”
郭可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困惑不已：“他们为什么要出来活动？”
舍乎拍拍潘佳者的后背，转而问：“我们的保护对象在哪里？”
“请稍等。”郭可用食指在旁边的墙壁上点了一下，墙壁上便出现一个投影的操作屏。郭可进入了调取页面，输入了几个编号，那巨大的透明蜂巢开始蠕动起来，而身处其中的囚犯一无所觉。
很快，四个囚室脱离蜂巢，漂浮着摞到了他们面前。
“这里就是那四名囚犯。”郭可共享了囚犯资料给舍夫，又由舍夫做了四人内部共享。
对照郭可提供的资料，舍夫比较了一下军方给出的材料和囚室里的人，在一些项目上打勾，道：“我可能需要提取他们的基因样本和精神波频。”
郭可点了两下操作屏，囚室中伸展出了小型机械臂。透过透明的墙壁，机械臂上的触针和贴片清晰可见。犯人们大多被这突然出现的机械臂吓了一跳，而后乖乖地躺到已经收起寝具、变为冷硬的合金操作台的床上。其中一个囚室里的犯人正爬伏在地上进行祝祷，对机械臂的展开无动于衷。机械臂停顿片刻，再度展开，约束钳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将他固定到合金操作台上，强制接入。
郭可伸手示意，舍夫收回注视囚室内动作的目光，将自己的终端与她接驳。
郭可对他持钥人的特殊终端毫不意外，很快，那四位囚犯的基因序列和精神图谱就在舍夫眼前分别展开。
“我们在收押时录入的基因样本和精神波频已经显示在之前给您的材料里了。”郭可道。
舍夫点点头，将狱方材料、军方材料和自己的分析结果做了三方比对。结果显示无误，舍夫道：“谢谢您的配合。”
郭可笑得温和：“应该的。需要我再带您去其他位置看一看吗？”
“我们需要掌握一下监控情况和囚室内外空间分布。”舍夫说道，“按照之前的计划，请将这四位囚犯集中关押，并给我们发布囚室准入的动态密钥。”
“好的。”郭可微笑点头。在她的操作之下，四间囚室之间的隔断消失，囚室空间重组，四位情形各异囚犯猝不及防地共处一室。
舍夫看了一下时间，道：“有劳。”
考虑到岗职和时间，他们着重考察了囚室内外空间。
出来之后，舍夫对潘佳者说：“一会儿队长也会带人过来，我们的材料会分享，回去后，你可以利用我们吃饭的时间和老鹰沟通一下远程架设。”
潘佳者兴致不高，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一边返回生活区，舍乎一边问舍夫：“你有什么看法吗？”
舍夫沉默着摇摇头，只把自己的对比材料共享出去。
崔万沙的通讯和他人一样发出接收材料的提示，但他没打开看，只道：“你有没有问何蓝田这里的菜好不好吃，别都是金属的味道。”
舍夫还真没想到这个，叫崔万沙问住了。担心他不吃东西，舍夫拧着眉头：“你不能挑食。”
崔万沙耸耸肩：“非要吃的话，我什么都咽得下去。”
舍夫听他这样说，心里突兀地多出了一些怜惜。咽得下去不代表喜欢吃，崔万沙什么时候才能任性地只挑自己喜欢的东西吃？
然而这些不合时宜的细腻很快被他自己遮掩下去，他问潘佳者：“刚刚你是不舒服？”他的持钥人终端给了他潘佳者身体数值异常的反馈。
潘佳者恹恹的：“可能是密集恐惧症或者多足昆虫恐惧症什么的吧。”
舍夫叹了口气：“我们这个任务和仿生人合作得太多了，你得做好心理建设。”
至于那个透明的蜂巢和里面的橘红色，舍夫避而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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