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夫笑道:“告诉他们什么?”
崔万沙便说:“告诉他们夏泽的能力不是征调哨兵,那个倒霉蛋是我扔过去给夏泽当替身的,而夏泽的真实能力很可能是空间穿梭?”
“我以为这样说对你不太好。”舍夫道。
崔万沙的语气听起来酸得要死,还偏偏要显示自己的温柔大度:“别哄我了,你是在犹豫要不要真的阻止夏泽吧!”
舍夫道:“的确有这个原因。”
崔万沙嗤笑一声:“我就知道。”
“但是……”舍夫话锋一转,“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吧。你现在在我这里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这句话说完,崔万沙那边就没了动静,不知在想什么。
可惜墙壁反光的清晰度到底有限,舍夫无法分辨崔万沙的神色,崔万沙不出声,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王皓峰百无聊赖中回头,正好看到舍夫勾着嘴角收回偷瞄崔万沙的视线,忍不住撇开眼讽刺一笑,咯吱咯吱地嚼着冰块。
何蓝田背着手,在两道防线中间一圈一圈地绕。
此时他们正在穿戴全身防护甲的最后一名囚犯周围警戒。夏泽的神出鬼没让他们完全不敢放松,在新的方案下发之前,除了还在治疗舱的石远航,第一支队全员都在这里。
“狼崽子,”何蓝田沉声道,“当时是怎么回事,你再给我说一遍。”
舍乎在舍夫的左后方,闻言报告说:“当时我依靠冲击力将任务目标撞下高台,任务目标试图挣脱,但被我制止。而后我们摔到地板上,任务目标就在那时候忽然从我手底下消失了。”
这点他在之前提交给后羿和谛听的报告里已经说过了,但何蓝田仍旧有所怀疑:“你确定他是真的凭空消失了?”
舍乎了解何蓝田的想法。
“以我的动态捕捉能力,没有察觉到他的运动轨迹。”舍乎道,“我们对黑暗哨兵知之甚少,说不定他们掌握了普通觉醒者所不具备的能力。”
“什么能力?”何蓝田反问,“超能力吗?”
舍乎道:“也不是没可能。”
何蓝田皱眉:“这太不现实了。以往我们说瞬移,也不过是速度超过人眼捕捉能力而造成的视觉效果。要说一个上一秒还在被你钳制的人,下一秒就在重重封锁之内凭空消失,我感觉我活在神话电影里……你们怎么看?”
潘佳者朝着被束缚在中间的囚犯挑挑下巴:“这人真的听不到我们说话吗?总觉得当着外人的面讨论这个好别扭啊。”
王皓峰吸了吸舌头,口中还有淡淡的血腥。裹着那一口血气,他朝崔万沙的方向吐出嘴里化了一半的冰块。崔万沙纹丝未动,那冰块擦着他的靴子,砸到那犯人坐着的椅子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后跌落在地。
犯人毫无反应。
“他没感觉的。”王皓峰扬扬下巴,“这防护甲是防御和拘束两用的,没有权限,他在里面就跟隔绝五感一样。”
潘佳者耸耸肩。
陈常有道:“还是等后羿的裁断结果吧,我们想破头也不作数。”
何蓝田叹了口气:“狮子的治疗还需要多久?”
这方面是舍夫对接的,他回答道:“报告,狮子预计治疗时间四十分钟,目前应该已经将近结束。”
何蓝田点点头:“等他回来我们开作战总结会。”
时间在静默中度过,晚上七点,悠扬的乐声响起,这标志着囚犯晚餐和思想教育时间的到来。
正常而言,囚室内会自动弹出餐饮供囚犯采食并自动回收。虽然是被单独关押,这件囚室也没有失去这个功能,但问题出在这名囚犯暂时失去了自主活动功能,而第一支队的众人显然不会给他喂饭。
滴滴声响,囚室底部的门为一个身穿深灰色工装的人打开。她披散着微微卷曲的长发缓缓走上来,和众人打招呼:“辛苦你们啦。”
潘佳者在角落里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说不出话来。崔万沙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回头一看,就明白潘佳者为什么是那个见了鬼的表情。
此时活生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正是几十分钟之前被夏泽开膛死掉的郭可?
“我来协助你们处理犯人的饮食问题。”郭可笑着说。
没人搭腔,她自顾自地走向角落的饮食通道。潘佳者往远挪了几寸,郭可冲他安抚地一笑,食指接触到墙壁,一片屏幕亮起。她点了两下,犯人的座椅旁边就升起了一根管子,自动连接到防护服上。
郭可解释道:“不用担心,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般直接采用注射营养物质的方法,排泄通道也已经包含在防护装置里了。只是为了防止犯人维生失当,注射维生需要工作人员定时定量投放,所以我可能要一天过来几次。”
何蓝田点头表示理解,郭可静静等待注射过程结束。这时,何蓝田的通讯器响了。
“您的队员石远航请求归队,请问是否允许他获得您当前的坐标,并拥有进入您所在囚室的权限?”
何蓝田点击准许,消息消失,而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郭可。
郭可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何蓝田礼貌一笑,又低头问石远航在哪儿。石远航回以一个视讯请求,但被何蓝田驳回了。
“我刚出医务室。”石远航以文字消息回复道。
于是何蓝田转而问郭可:“请问注射还有多久结束?”
“就要结束了。”说着,郭可等了两秒,按下终止键,管子与防护服的链接被切断,下降直至椅子旁边的地面平整如初,看不见一丝缝隙。
“谢谢您的工作。”何蓝田道。
郭可腼腆地笑笑,安静地从囚室连接外部的唯一地下通道离开了。
她走之后,潘佳者才磕磕巴巴地问:“她她她不是死了吗?”
“仿生人而已,哪有什么生死。”王皓峰道,“要么是返场修复,要么是搞了个替换装吧。”
“这也太……”潘佳者欲言又止,“让他们上战场多方便啊!”
“也不知道那些限制仿生人的人在想什么,明明很方便。”王皓峰道。
何蓝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一个奇怪的声音打断了。
那声音从囚室中央的防护服中传来,听起来像某种语言。何蓝田一时分辨不出,于是皱着眉头问舍夫:“他在说什么?”
众人都看了过来。
舍夫确认了一下声音来源,又打开了持钥人终端的声波识别系统。然而不等系统得出分析结果,真相就已经揭晓了——那位被锁在防护服里的囚犯再次发出声音,这次用的是银河联邦的通用语。
“我的神,我的神。”他说,“请原谅蛮横的不信者让我不得在进食前向你祝告,这是我莫大的罪责,请你惩罚我。”
他在祝祷。
分析结果出现了,舍夫道:“他之前说的是古科谟瓦语,是萨别尼宗教祝祷前的需要念的经咒。”
舍夫说话时,那名囚犯的声音丝毫没有停下:“全知全能的依赫拉什,我唯一的神,我为你布道。一切劳碌,有何益处,一代人来,一代人走;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从何处来,仍归何处。”
王皓峰皱起了眉:“能让他别念了吗?”
陈常有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权限,外界的讯息他无法感知。”
“那他是怎么知道要开始祷告的?”王皓峰问。
“可能是通过反射来推断的。如果每天固定在这个时候进食,而他会在进食之前祷告,那感到饥饿的时间和需要进行祷告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舍乎说。
“也有可能是因为注射营养物质的痛感。”何蓝田说,“他提到了没能在进食前祷告,他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吃了’?”
潘佳者扑哧笑出了声:“哎你们先别说话了,听他说。还挺有意思的。”
众人于是暂停了交谈。
在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坐在中间的囚犯的时刻,舍夫看向崔万沙。他以同之前一般无二的姿势,望向囚室之外。
耳边传来的祝祷低沉而轻柔,他念道:
“世事令人厌倦,眼看不尽,耳听不完。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
已过的时代,无人记念;将来的时代,也不被将来的人留存。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因为你的给予,我得了大智慧。
因为大智慧,我如此苦闷。
我转观智慧、狂妄和愚昧,
不信者所遇见的,我也必遇见;
加增智慧的,就加增苦闷。
我的神,我的神,
信你者和不信者一样,永远无人记念,因为日后都被忘记;
智慧者的死亡,实在与愚昧者无异。
凡事有定期,万物有定时,
而我卑微如尘土般供奉你,我的神。
你是审判之所,您是公义之处。
这些事你都已听见了。
一切人所做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
我的神,你都必审问。
百草尚青时,芦荻就已被割下。凡是忘记你的人,景况也是这样。
不虔诚的人,他所指望的,必破灭;
他所仰赖的,必折断。
许是因我非自母胎就成为你的信徒,所以你要更多地考验我。
你为何忘记我呢?
我为何被不信者欺压而时常哀痛?
他们打碎我的脊骨,不住地问我,
‘你的神在哪里呢?’
依赫拉什啊,求你开恩救我。
依赫拉什啊,求你快快帮助我。
许多人以我为怪,而你是我的避难所。
我遭难时,求你不要丢弃我;
我衰弱时,求你不要远离我。
那些与你为敌的人,我将让他们羞愧死去;
那谋害我的,必要百倍偿还。”
再次呢喃那句古科谟瓦语的箴言,祝祷结束,囚犯恢复安静。沉默里,王皓峰往嘴里塞了下一块冰:“这个疯子。”
细微的震动和脚步声从地下传来,陈常有打眼一看,说:“狮子回来了。”
果不其然,何蓝田的终端发来提示,囚室地板打开露出一道门,石远航默默地走了进来,冲其余的人点点头,自己站到内围补了位。
“这是怎么了。”陈常有问,“还难受?”
“没有。”石远航简单地说,“回来的路上遇到郭可了。”
何蓝田暗自叹气,之前郭可被刺的时候他就觉得石远航表情不对,郭可来时他努力让他们两人错开,但还是没避过。
陈常有微微惊讶了一下:“啊,你见到了啊。”他看石远航的反应不像高兴,又试探着说,“她能回来挺好的?”
石远航淡淡地道:“走都没走,说什么回来。”
王皓峰道:“我就说爱情文艺那些玩意儿你真得少看,多简单个事儿,你非得想那么多。”
“你别瞎说。”石远航轻声斥道,“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后羿和谛听的回复还没到吗?”舍乎问。
何蓝田摇了摇头:“我们先做作战总结吧,我之前把报告发回军区,还没和你们讲过。”
舍乎便垂下眼睫。
“这是本次作战的数据分析。”何蓝田将数据共享,而后说,“我说这是第一支队最差的战绩,没人反对吧?”
众人都沉默了。
虽然作战并未发生在计划时间内,虽然主要作战时有四人并未到场,虽然对手实力出乎意料,但在第一支队已经进驻的情况下,被保护囚犯四中存一、建筑结构被破坏、有人员伤亡而任务目标无迹可寻,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无论理由多充分,第一支队都是直接责任人。
“我这次是真的不行。”石远航说,“之前我就一直给他当次席,这回对上,我完全扛不住。”顿了顿,他又说,“他给我感觉太强了。”
王皓峰嚼着冰块:“第一支队这么多年新人老人,论玩儿命我就服夏泽,什么时候我都敢这么说。那回我说近战没前途,他不服,队内模拟咬着我追了四十分钟,这回我连他的衣服边都没打到。”
何蓝田摊手:“那怎么着,这任务咱们打不过不做了?”
“队长,”舍乎道,“我和夏泽有过肢体接触,我感觉他的身体状况其实不在巅峰,无论是体重、耐力还是爆发力,都不是特别强。”
“那他不是在你手底下没影儿的吗。”王皓峰道。
“我要说的也正是这一点。”舍乎笑了笑,“他的这种凭空消失的能力是最让人头疼的,不然你们也不至于摸不着他的边。我感觉他体能倒退,也有可能正是你们之前消耗的缘故。”
提到没摸到边儿,舍夫本想说些什么,但看王皓峰倚着墙壁漫不经心的状态,把话咽了下去。王皓峰却敏锐,瞅着舍夫:“你想说什么?”
舍夫皱起了眉,并未答言。
“别搞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王皓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注意你的态度,下士。”何蓝田出声提醒。
王皓峰讽刺一笑,别过眼去。
舍夫叹了口气:“皓峰,阿尔法锁给我反馈,你在作战中的激素指标和精神状态波动都很大,超出了远程岗职战时的理想范围。你开了四枪,枪枪落空,除了任务目标的因素之外,你本身是不是也不在状态?”
“你说谁不在状态呢?”王皓峰反问,“我他妈在你还没进第一支队的时候就是首席远程了,你说我不在状态?夏泽都他妈快死了,你还在这儿和人眉来眼去拖家带口的,第一支队是你谈恋爱帮助亲戚再就业的地方吗?我看你之前和夏泽关系不错啊,现在夏泽落拓了你血就冷了?你搞清楚,是你不在状态还是我不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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