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窒息感中解脱,舍乎刚刚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为什么这场重演偏偏不包含他有期待的部分。
他感受到舍夫疑惑的视线落在他背上,却并没有发问。那个声音是随机出现的吗?舍乎想着。我要改变还是再重来一次?重来一次那个声音会出现吗?我有能力改变吗?
盘算还没有结果,事情的发展轨迹已然偏离。
“刚刚发生了什么?”
舍乎顷刻间皱起眉头,那是崔万沙的声音,却响在他的脑袋里。
“高阶向导的沟通方式之一,不用介意。”崔万沙似乎能听到他的困惑,又道,“别人都听不见,刚刚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眉头未展开,舍乎就听到了崔万沙骤然低沉的声音:“我就说怎么感觉自己走不出一道圈……”
囚室门无声打开,台阶上的崔万沙看向不动声色的舍乎。
“……原来是时间回旋。”
舍乎尝试着以意识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你脑子里有,我就自己看。”崔万沙走上台阶,面对石远航敬礼,又对舍乎说,“之后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先放我们出去。”
舍乎心中升起淡淡的不悦:“怎么放你们出去?”
“不是听你的吗?”崔万沙在石远航的岗位上站定,与舍乎互不对视着交流。
“什么听我的。”舍乎嗤笑。
“时间听你的,”留意到某个节点,崔万沙缓缓握紧了枪,“因为你是黑暗哨兵。”
下一秒,警报声响起,崔万沙开始射击。
舍乎只当崔万沙异想天开,一边加入战斗,一边说:“谁是黑暗哨兵!”
崔万沙的语气略带疲惫:“原来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细微的头痛折磨着舍乎,崔万沙的故弄玄虚也让他烦躁。他道,“从我的脑袋里出去!”
崔万沙射击的动作一顿,索性直接停下来了。舍夫留意着他,立刻喊道:“大蛇你在干什么!”
崔万沙叹了口气,明知找不到症结仍会被困在舍乎的时间里,还是配合地演起了重复倒第三次的戏。
“你到底要什么?”崔万沙问。
舍乎愣住了。
防护服细微的警报声从身后传来,舍乎缓缓看向凝视着他的崔万沙。
扭曲与窒息感慢慢涌起,舍乎的样子看上去有点茫然:“我要什么吗?”
而时间倒回,又一次回旋开始。
只是舍乎还是没能听到那个声音。
“你没发现吗,你开始长出白头发了。”一开始,崔万沙就这样说。
他此时还离囚室有些距离,舍乎不受他的影响去端详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回应。崔万沙自顾自地说:“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就只能帮你找了,毕竟我不想陪你待在这里。”
舍乎终于开口:“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回轮到崔万沙沉默了。
舍乎余光中有红光闪烁,崔万沙走进囚室一如从前。敬礼、换岗,终于,舍乎听到崔万沙说:“可能我也是半个怪物吧。”
舍乎微微长吸了口气:“你为什么说我是黑暗哨兵。”
“就目前来看,你的能力被某种东西锁住了,之前我都没有发现。不过这次你篡改了时间,我抓住了。”崔万沙道。
“什么意思?”舍乎问。
“过后再谈。”崔万沙望着在石远航面前开启的囚室大门,“你之前不是读秒了吗,再来。”
什么?疑惑来不及说出口,舍乎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按照第二次发生时的计时开始读秒。
“十二,十三……”
石远航走下台阶。
崔万沙目光平静:“仿生人,不救。”
“十四……”
极强的动态视力,捕捉到大门合拢的轨迹。
“十五……”
警报声响起,崔万沙提枪:“尝试一杠一,夏泽,救。”
枪口喷射出麻醉弹,凭空出现的夏泽像鬼影一般躲过,夺路冲向囚室正中。
谛听的声音响起:“麻醉气体浓度正在增大,请队员注意防护。”
不在场的何蓝田惊怒:“谛听,你没有经过我的权限!”
持续地交火,舍夫持枪逼近:“夏泽!别抵抗了!跟我们回去,有事我们回去一起解决!”
“三十五……”
“夏泽!”“夏泽。”
舍夫与崔万沙同时出声。
舍夫飞快地望向崔万沙,只见崔万沙放下了枪,直直地看着夏泽。
“夏泽。”崔万沙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枪声都停止了,那个黑暗哨兵也停止了动作。
“我早知道有人要摘星塔倒下去,也知道你一家都会死。”崔万沙目光沉沉,“杀了他不算完,我也是你的仇人。”
舍夫瞳孔微缩,而穿着黑色外骨骼的夏泽抬起眼睛看着崔万沙,眼神一如病入膏肓。
崔万沙平静地与夏泽对视:“这辈子你都杀不了我。”
夏泽的眼中骤然泛起血色,他倏地冲上来,本已迟缓的动作竟又有变得不可捕捉的征兆。电光石火间,崔万沙躲也不躲。
一声枪响,王皓峰急促地呼吸着,从囚室外的制高点站了起来。
夏泽的身体因惯性而踉跄,舍夫抢前一步,架住了他的肩膀。
囚室墙壁上子弹穿过时漾开的波纹还没有完全消失,强效麻醉弹作用下的夏泽钳着舍夫的手臂,嘴唇翕动。
他们都以为夏泽已经不会说话了,但舍夫看着他涨红的眼睛,听到他一字一顿,把自己的名字嚼碎了吐出来:“舍……夫……”
一百零七,夏泽闭上眼睛。
机械运转着嗡嗡作响,谛听的声音响起:“麻醉气体浓度降低。判定,黑暗哨兵夏泽失去意识,A2组进行处理。”
伴随着它的宣判,囚室外大门打开。石远航抱着头坐在消毒舱里,亮色接近,另一个消毒舱换形,一队穿着全面防护服的白衣仿生人从他面前走进通往囚室的走廊。
石远航动也没动,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囚室门开启,他们回收了郭可的躯体,他们打开了拘束舱,他们带走了夏泽。
钱诚于念着他的祝祷词,声音在安静的囚室里如此明显:“连一切隐藏的事,我的神,你都必审问。”
“你说摘星塔你知情是怎么回事?”
“崔万沙,你跟我出来。”
两句话叠在一起,一句出自陈常有,一句出自舍夫。
崔万沙一句都没有回应。舍夫看向陈常有,又摇了摇头,拽住崔万沙的胳膊往外走。
麻醉气体已经抽走了,囚室的门也没再关着。他们走下台阶,从消毒舱路过,石远航还在那里。
舍夫停了一下:“狮子。”
石远航并未抬头。
“你的状态很糟糕,需要治疗。”舍夫说。
“郭可也会被‘治疗’。”石远航的声音闷在双臂之间,又轻,几乎听不见,“什么样的伤害都不会坏。”
舍夫看着他,到底欲言又止。崔万沙低低叹了口气,舍夫没有放开拽着他的手,拉着他离开了。
宿舍门的锁扣闭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舍夫站在崔万沙面前,良久未动,直到崔万沙抬起头,看向他。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舍夫问。
崔万沙没有回答。
舍夫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
半晌,崔万沙垂下眼睫,走过来,缓慢而牢固地抱住了舍夫。
舍夫让他抱了一会儿才说:“你把事情变得复杂了。”
崔万沙咕哝了一声。
“你说什么?”舍夫没听清。
“我说没有……”崔万沙拖长了调子。缓了一缓,崔万沙道,“和你说一件事。”
“关于你为什么忽然说出你知道摘星塔的事吗?”舍夫问。
“算是。”崔万沙说。
舍夫一挣:“松开手说。”
崔万沙把被挣开一丝缝隙的拥抱复位,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沉:“不能松。”
舍夫叹了口气:“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你长话短说。”
“你哥是黑暗哨兵。”崔万沙应他的要求。
舍夫一愣:“你说什么?”
让自己长话短说,短说了又要解释。崔万沙早料到是这样:“你哥,舍乎,是黑暗哨兵。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时间的限制,就像夏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突破空间的限制。他因为什么变成黑暗哨兵还不得而知,他为什么没有表现出黑暗哨兵的特质也有待查证,初步推断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他的黑暗哨兵能力可能和他的记忆一起被锁住了……很匪夷所思。”
舍夫把崔万沙拉开:“你怎么知道的?”
崔万沙看着比他矮一头的舍夫:“实际上今天抓捕夏泽的行动已经进行了三四次了吧。我感受到了,我走不出那间囚室。”
“那你……”舍夫皱起眉头。
“我问了你哥,他也不知道。”崔万沙说,“前几次应该都是夏泽在快被限制活动能力的时候使用自己不受空间限制的能力把自己塞进了囚犯的防护服里。挤压,可能还有其他伤害,总之他和那个囚犯都死了,舍乎的时间走到这里就会倒回。我猜夏泽的死是关键,一次就猜中了。”
舍夫似乎在思考:“为什么夏泽不能死?”
崔万沙小幅度地摇摇头。
舍夫隐蔽地打量了一下房间:“我们在这里说?”
“我设置了屏障。”崔万沙说,“如果这里不安全,我们去哪里都一样。”
“好。”舍夫抬起头,“所以,普通哨兵会因为某些强烈的目的激发身体的潜能,成为黑暗哨兵。我们推测黑暗哨兵近似于向更高维度生物的进化,他们可能有在一定程度上突破某一维度的能力,执着于使自己变为黑暗哨兵的目的,达成目的则生命飞快衰退。”
崔万沙补充:“不达成目的,寿命也不会长。”
舍夫看着他:“所以我哥身体很糟糕。”
崔万沙道:“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舍夫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你是怎么治好他的?”
崔万沙看向床下的桌子:“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未知宇宙探索计划。”
舍夫点头:“你参加过,但舰艇遭遇未知量级虫洞,你经历过一段迷糊的状态,之后乘脱离舱坠落。你还说你的意识领域出现了你无法探知的东西。”
“舍乎身体的问题,生理层面和精神领域都有。”崔万沙道,“他的体质被破坏,精神域像一潭死水。那天你因为他生病离开,重建之后我就去看过他,那时候客观来说我觉得他是没救的,所以我只留下了精神标记,准备他什么时候病发好提前告诉你。”
崔万沙定定地看着舍夫的眼睛:“但是之后,我发现他的精神域忽然开始正向发展,并且自行修复体质。按照那个趋势,他完全可以恢复到正常A级哨兵的状态。我不理解,就又去看了他。”
“所以不是你治好了他?”舍夫问。
“是我。”崔万沙说,“因为见舍乎两面之后,我精神域里那个捉摸不定的东西能量被削弱了,而舍乎精神域中同样的能量在变强。”
“所以他恢复了体质。”舍夫皱着眉头补充。
“所以我推测,舍乎可能遇到过和我类似的事,那东西帮过我,也帮了舍乎。”说完,崔万沙又改口,“起码目前看是帮吧,不然就算舍乎不致于早死,也不能像现在一样。”
舍夫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搓了把脸:“到这儿吧,他们回来了。”
崔万沙嗯了一声。
却是舍夫忍不住又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崔万沙看了看宿舍雪白的墙壁:“再看看这个监狱吧。”
夏泽被带走后,后羿很快下达了任务结束的指令。第一支队将在海洋监狱完成休整,于第二天早晨八点返航。
第16章
是夜,万籁俱寂,崔万沙背对着宿舍门坐在台阶上。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没回头。舍夫在他旁边坐下来,问:“还不回去睡觉?”
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崔万沙道:“他们问你了吗?”
“问我什么?”舍夫反问。
“摘星塔的事。”崔万沙把手肘支在膝盖上。
舍夫沉默了。
“没有。”他说,“他们回来之后就都没问过。”
崔万沙微微点了点头,又忽然说:“这样不行。”
舍夫没反应过来:“什么?”
崔万沙往他这边挪了一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全消失了,崔万沙几乎压到了舍夫衣服。
舍夫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不过也没躲开多少。
只听崔万沙说:“我们得离得近一点。”
“啊?”舍夫满脸困惑地看着他。
崔万沙只留给他一个侧脸:“不挨着你,就有点空空落落的。”
舍夫仍旧是一头雾水,心说我没来你身边坐着的时候你不也好好的?不过到底没说出口,只保持了沉默。
“讲真的,”崔万沙说,“摘星塔的事,你到底原谅我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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