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问题。”舍夫站直了身体,“谢谢你的好意。”
“应该的。”医生看着他疲惫的眉眼,“我给你做个精神疏导?”
舍夫略一思索,自己的确有很久没有做过精神疏导了,正要点头,脖子却不受控制地僵住了,口中说:“不去。”
医生还要再说,舍夫一把推开他,径直走了出去。
在崔万沙的控制下,舍夫走回了他们的房间,关上了门。
崔万沙气呼呼的,心说我的狗凭什么让别人撸?看着坐在床下地板上的舍夫,崔万沙一巴掌拍到了他的脸上。
巨大的精神域铺天盖地,班迪显出身形,从舍夫的后脑勺下口咬住,缓缓缠住舍夫的身体。舍长乐同样显出了身形,但来不及脱身,班迪巨大的躯体把他们缠得密不透风还游刃有余。
有那么一瞬间舍夫以为崔万沙终于要杀死自己了。
他的知觉触丝有如洪流,不由分说地砸向舍夫。那股洪流没有冲碎舍夫的脑袋,而是涌入了他的精神域。舍夫感到全身的神经如针扎般刺痛,在一瞬间过于巨大的冲击之下,他失去了意识。
崔万沙看到了舍夫的精神域,那里贫乏如舍夫本人,复刻了这座他生长的城市,只是空无一人。崔万沙的知觉触丝在舍夫的城市之间穿巡,所过之处,灰尘被抚去,裂纹被抹平。
他见过很多觉醒者的精神域,不得不说,舍夫的精神域最真实,并且相当广袤。
他好奇地探索着舍夫的精神世界,越过大片被复刻的已知宇宙,来到了舍夫精神域的边缘,属于北平星的景致逐渐消失,那里是一片延伸向未知黑暗。
这是哨兵精神域之中的“井”。
井是哨兵精神领域的黑暗边界,所有觉醒者都会下意识地回避井,这仿佛是人在巨兽面前的本能畏惧,畏惧那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崔万沙向那边看了一眼,发现是和别的哨兵一样空洞的黑色之后,无趣地转回了头。
向导的精神域收拢,班迪消失,舍夫抱着舍长乐,在地板上蜷缩着睡着了。
崔万沙又有些后悔了。
给舍夫做精神梳理好累,以后还是交给别人吧,宠物医院不是也提供洗狗服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想着,崔万沙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精神疏导一直被哨兵视为除结合之外的最高享受,向导温柔、平和的力量浸润哨兵疲倦的身体、放松他们紧绷的神经,隔绝掉无休止的噪音、气味、色彩、疼痛,使哨兵如同被包裹在母亲温暖的羊水里。疏导之后,哨兵神清气爽,看星星都亮了。
舍夫带着迷茫醒来,深深觉得崔万沙做精神疏导不是这样的。
如果非要比喻,普通向导做精神梳理仿佛是修复文物时采用的水闷笔点,而崔万沙是把活狗丢进洗衣机——死活不论,呛水不管,附赠甩干。
虽然洗得挺干净,但舍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累。
舍长乐通过精神传来的信息告诉舍夫它也深有同感。
“醒了?”崔万沙觉察到舍夫的精神活动,幽幽开口,“来给我做按摩。”
舍夫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地板上躺了一夜,除了腰酸背痛腿发软之外,倒没着凉。
舍夫如实道:“崔万沙向导,我并不会做按摩。”
崔万沙在床上蠕动了一下:“用力捏就行。”
舍夫走到床边,将崔万沙翻了个面,从后背开始下手。
虽然没什么章 法,但揉揉总不会难受。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营区内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响。警报瞬间拉响,即使不用知觉触丝,也能感受到紧急状态开启下设备的轰鸣。
舍夫登时进入了警戒状态,按住了崔万沙的背脊不让他动弹,释放知觉触丝进行探查,同时拨通通讯给何蓝田,何蓝田并没有接听。
他现在是崔万沙的贴身警卫,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离开。知觉触丝回馈给他东三区发生大规模爆炸的消息,那方向有集训营和机房,于是舍夫又发通讯给陈常有,这回总算是接通了。
“训练事故。”陈常有简短地说道,“我们就在这边。”
听到他这样说,舍夫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果然如陈常有所说,没过多久,虽然紧急状态并没有被撤销,但警报被关闭了。
因为舍夫身边有崔万沙这个人肉透视仪,为了信息安全,北平军区的一切消息他都不好知道过多,他自己也有意地断开了与外界的联系,于是他只知道训练出了事故,却不用知道出了什么事故。
此时,东三区连带部分东四、东五区都变做了一片废墟。爆炸的威力到达地下三层,金属材料四散各处。
“请立即解除武装,开启驾驶舱!请立即解除武装,开启驾驶舱!”
警告声连番循环,警戒军荷枪实弹地将一台闪烁着红光的机甲团团围住——这和围舍夫的时候可不一样,明显动了真格。石远航与潘佳者手持激光武器,掩护手持提着军工设备箱的陈常有。
陈常有靴子上的攀爬装置启动,他三步并作两步,攀到高大的机甲的胸口,开启腰部固定。
设备箱展开,陈常有取出手持切割机,呼出一口气,开始从外切割机甲外壳,找到控制驾驶舱的闭锁系统。
幸好这次集训使用的只是二级机甲,机甲采用的金属强度并没有一级机甲那样大,切割机还能够作业;而且在区内训练中,训练甲被移除了主武器,否则此时,整个东区都可能不复存在。
陈常有时刻提防着与自己仅隔着数层金属的那个陷入狂躁的哨兵,尽量轻缓地进行切割。
左手控制着引力机将不断被切割下的金属片移开,驾驶室闭锁系统的电路出现在陈常有眼前。陈常有冲石远航和潘佳者打了个手势,他们飞快地攀上机甲。夏泽和陈勇锐也驾驶着已打开防护罩和主武器的机甲向前几步,枪口直接对准驾驶室。
为防止意外情况,二级机甲的驾驶室闭锁系统中都存在外部开启备案。只要从外部切割机甲外壳,就可以直接从第三层机甲结构上的驾驶室闭锁系统电路上操作,在驾驶员失能或神游等情况下从外部打开机甲。
陈常有打开自己军用智脑的解锁程序,输入这部机甲闭锁系统电路上的编码,并扫描了自己的虹膜。
程序加载三秒,显示出加密缺口。陈常有示意,石远航和潘佳者在驾驶室开启方向进入预备状态。
确认队友就位,陈常有将手腕上的智脑终端贴到闭锁电路的节点,闭锁系统的红灯频闪,他在心中倒数,五秒后,绿灯亮起。
接到信号的潘佳者右手的机械臂扣住驾驶舱外壳,全动力将舱门拉开,石远航立刻闪身进入驾驶舱。
驾驶舱中红光一片,各种机械警报和频道通讯中的警告响彻,但坐在驾驶位上的年轻人一动不动。
在外围,石远航能感受到他的精神域并没有停止活动,但直到进入驾驶舱,他才发现那活动只不过是鲜鱼反应——这种反应取自新鲜被杀的鱼下锅后仍会跳动,用来描述觉醒者死亡后精神域仍会保持一段时间活动的现象。这位在集训中忽然陷入狂躁,摧毁了小半个东区的年轻哨兵,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保险起见,石远航仍端着武器,盯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只冲着领口的通讯钮道:“狮子报告,神游哨兵已停止呼吸心跳,只有精神域残存鲜鱼反应。”
“老狼收到。”何蓝田沉着脸,一挥手,警卫兵乘浮力梯,抬着束缚架赶了过去。
C级哨兵被拖出了驾驶室,他的精神域已经彻底坍塌,连鲜鱼反应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尸体被抬上车,何蓝田沉声向江燕楼汇报:“报告总队长,危机已解除,造成警报的C级哨兵已在神游中死亡,现场救援工作仍在进行。”
江燕楼道:“来我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智能语音在喋喋不休地播放当日要闻:“喜迎建军300周年,银河联邦各军种联合大阅兵即将在首都星展开;堪吉斯仍就叛逃者问题对我方表示强烈谴责,我方外交部发言人称,堪吉斯方无中生有,质问其居心不良;北约秘书长对希纳的访问活动告一段落,于今日九点搭乘专机返回北约……”
江燕楼抬手关掉了播报。他的手边还放着全套的茶具,事出突然,他连早茶都没顾得上喝。
良久,江燕楼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给我仔细说一下。”
何蓝田笔挺地站着:“报告总队长,近日来,我与第一支队负责训练即将派往首都星参与联合阅兵的机甲部队。在进行场内突击训练时,驾驶76号机甲的C级哨兵王维道忽然进入神游状态,密集发射两枚主副武器,并开始无差别攻击,导致东三区全部、东四东五区小部受损,损失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大概都哪儿不行了。”江燕楼问。
“东三区集训营不能用了,机房受到波及,部分功能受到影响。”何蓝田叹了口气,“已经启动备用机房了,目前备用机房正常运做,军区内智能活动均恢复正常。”
江燕楼又问:“那孩子呢?”
何蓝田摇摇头:“没挺住。”又道,“他是瞬间陷入神游状态的,之前只是兴奋度偏高,但并无大碍。阿尔法锁的三针向导素全都推进去了,没救回来。”
“他的精神体是什么?”江燕楼问。
何蓝田回答道:“沙蜥。”
“C级哨兵的稳定性还是不够,把C级哨兵参演的名额取消,主要从B级中间选。”江燕楼紧皱了眉头,又说,“受损的工事要整修,最关键的机房要抢修出来,那孩子尸体的状态也要检查。还有一个月你们就要去首都星了,我们的消防和军队被首都借调去了一批,这时我们自己的警戒务必要做好。”
何蓝田称是。
“哎对了。”江燕楼终于端起了茶杯,“你准备带谁去参加阅兵?”
何蓝田沉吟片刻:“舍夫走不开,石远航、夏泽和潘佳者这三个玩意儿刚刚被我另外罚了一个月社区劳动,这回我带常有、皓峰和勇锐过去……正好勇锐老婆有了,借这个机会把他军衔提一提。”
“你考虑得很好。”江燕楼摩挲着茶杯,“我让小姚负责后面的事,你抓紧处理阅兵。”
“是!”何蓝田敬了一个礼。
三天后。
“……受损建筑已交由北平建筑总局着手重建;主机房基本功能已修复,目前正在进行最后调试;罹难人员家属和受伤人员已进行妥善安置。”后勤部的姚兴一念道,“经北平军区事故调查委员会初步调查,由C级哨兵王维道因神游症爆发造成的事故,归属二级训练事故,处理决定……”
江燕楼摆了下手,姚兴一就没念下去了。
“处理决定先搁着,你给委员会那边回复一下。”江燕楼道。
姚兴一点头,知道江总队长是打算把事件归为非责任型意外事件。
“报告队长,”何蓝田道,“我军区在本次阅兵中参演的部队已经整合完毕,包括机甲兵B级哨兵84人、A级哨兵4人;战舰军B级哨兵75人,A级哨兵2人;消防军B级哨兵84人,A级哨兵4人。参演部队由我与上士陈常有带队,已经做好出发准备。”
“很好,出发时间确定了?”江燕楼问。
“已确定为下周一早八点,预计16号抵达首都星。”
江燕楼点点头,又把目光看向政委,政委也点了头。
“这次事件算是基本告一段落。”江燕楼对姚兴一说,“你务必做好和调查委员会的沟通工作。”转而又对何蓝田道,“抓紧最后的训练机会,及时查缺补漏,我们的参演部队,绝不能丢了北平军区的脸。”
“是!”何蓝田和姚兴一齐齐敬礼。
“……在那之后我在海军陆战队受训服役九年。我对战术理论研究很深,之后进入了北约驻伊萨贝尔的研究院协助未知宇宙研究。后来,被选拔参与探索者项目。”崔万沙享受着舍夫的揉捏,缓缓说道。
这是舍夫用按摩三天换来的情报。
“之后呢?”舍夫问。
崔万沙伸了个懒腰:“之后我进入宇宙航行,四个月前,乘坐脱离仓在堪吉斯坠落。”
舍夫皱眉:“这三十年间你都发生了什么?”
崔万沙并没有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堪吉斯在确认了我的身份后,和你们一样试图从我身上获取情报,我没说。北约同样知道了我这个探索者计划的幸存者,不断给堪吉斯施压。将近四个月后,堪吉斯无法从我口中获得情报,北约又不断施压,于是他们决定将我灭口。”
想起那一日的景象,崔万沙冷漠地垂下眼睛:“我控制了给我行刑的人,逃了出来。在逃出来之前,我给他们下了精神暗示……他们不是虔诚地信仰着他们的依赫拉什吗——真难想象,人类已经发展到大宇宙时代,他们怎么还能保持这样的虔诚——但我摧毁了他们的虔诚,我让堪吉斯从上至下的半数人,怀疑起了他们国家的信仰。”
说着,崔万沙仰头去看舍夫:“你说他们追着要我命,是不是挺有道理的?”
舍夫沉默不语,任何人都有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的权力,也有捍卫自己信仰的权力。但这意味着彼此的尊重,而不是对异己的抹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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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万沙看着他古井无波的脸,扭转开了视线:“我最开始是笃定地想杀死自己的,但是堪吉斯不让我死。他们用给人最大痛苦的方式折磨我,好像我挺不住了就是屈服了。我不想以输了的形式死去。于是我和命运打了一个赌,我赌菲斯星球上,是银河联邦的人赢,还是堪吉斯赢。”
“你这样把自己交给命运的心态,过于消极了。”舍夫道。
崔万沙嗤笑一声:“我选择把自己不反抗地交给命运,就是最大的勇气。”
舍夫沉吟片刻:“因为你的消极,我和我的队友很可能在那次行动中丧命。”
崔万沙笑道:“只拿你们八个的性命博弈,我觉得我还挺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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