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玖:“哦。”
顾玄接着道:“别看我这样,我跟着师父学过武的。刚刚跟西诀狗打仗的时候,我虽然害怕吧,但感觉自己还不至于会死,所以才不逃的。”
灵玖淡漠地点了点头。其实他看得出来,这个顾玄确实是有些武学根基的,甚至还颇有天分。但他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所以感觉有点烦,越发地爱答不理。
“小军医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呢?”说完了自己的经历,顾玄突然问道。
灵玖已经懒得就纠结这人怎么叫他了,随口道:“上官玦是我的病人,我得来看着他。”
顾玄对此大为震惊:“你叫他什么?!”
“上官玦。”灵玖道,“怎么了,他难道有别的名字?”
“倒不是这样。那可是军神啊!北诏国最厉害的武将!”顾玄有些佩服地看着他,“小军医你居然敢这样直接喊他的名字,可真是肆无忌惮得义无反顾呢!”
“……”灵玖仔细想了想,其实他平时也是有规规矩矩地喊上官玦将军的,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在生人面前这么生分地称呼他。
暗夜过去,黎明降临,顾玄毕竟还挂着边军将领的虚名,不久前就被上官玦派来的亲兵喊去召开紧急会议了。灵玖终于差不多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步履匆匆地赶去了上官玦所在的帐篷。
灵玖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军务一窍不通,所以不打算去打扰他,就在帐篷外等着,等参与会议的几名将领出来之后,他才走了进去。
上官玦此时正趴在桌子上,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小憩,没有戴头盔。昨夜事发突然,所以一头黑发也只是用发带随意地束起。
灵玖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犹自趴着没动,想来是累的狠了。于是灵玖也不打算将他叫醒,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后背。
突然,他的视线被什么吸引了。
上官玦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萎靡地耷拉在肩背上,支棱乱翘的,这位北诏军神的发质不算柔软,漆黑得深沉,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深邃又锋利。
灵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当他触到那缕翘起来的发尖时,却莫名地觉得很舒服。
这是为什么呢?灵玖想了许久。
也许是因为,那抹发梢翘起来的弧度,与他指腹那曲线的弧度有些微妙的契合吧。温润的,不经意间透出来的一点点柔软,触碰到的时候又有一些微微的麻痒,就像他笑起来逗他时候的样子,有求必应对他好时候的样子。
灵玖突然发现,这真是他短短二十二年间得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就在他想东想西的时候,上官玦倏地坐了起来。
灵玖遭了雷击似的浑身一震,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僵硬地背在身后,缓慢又僵硬地握成拳,似乎这样做,就能把方才那让人心猿意马的触感留存在掌心。
“小玖?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就刚刚。”灵玖将视线从他头发上挪开,落在了桌上,那是一份手绘的地形图,有几处笔墨重的地方还有些墨迹未干,看样子是上官玦现画的。他看了几眼,看不太明白,就又把视线收回来了。
“哦。”上官玦站起来,用力在自己脸上拍了拍,让自己的脑子尽快清醒过来,“你来找我有事?伤员安排得如何?”
灵玖看了他一眼,有些别扭道:“我听你的,给他们都上药了。”
上官玦笑了笑,打趣道:“真乖。”
灵玖道:“所以我来给你看病了。”
上官玦却瞬间敛了笑意,摇了摇头,肃然道:“恐怕不行,我马上要出兵了。”
灵玖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还没有休息过。”
“我收到锦元密信,他们遭了山匪,虽然没什么损失,但被拖延了脚程,日落前恐怕赶不到。”
灵玖上前一步,语气有些急道:“赶不到就赶不到,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说过,只有我活着是没有意义的。”上官玦看着他,“镇西军,是北诏最坚硬的城墙,而我是镇西军的统帅,是北诏的军神,将战火阻拦在北诏国境之外,守护北诏的千万百姓,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
“不能让战火波及我的弟妹……”
“保护弟妹,是我活着的意义……”
眼前上官玦坚定的神情与那少年苍白的笑脸似乎有了一瞬的重合,灵玖倏地怔住了。
“那我呢?”反应过来之后,灵玖突然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迷茫,他急切地询问上官玦,“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他七岁之前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在长青门十多年,按照掌门师父的教导按部就班的生活着,每天种种草药,和师兄弟们打打架,日复一日,没什么可烦恼的,也没什么可开心的,好像一直这样活下去也活不出个花来,要是死了,掌门师父也并不缺一个能送终的。
他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活着,真的没什么意义。
他望着上官玦,一双杏眼中盛满了空茫和莫名的惶恐:“如果活着没什么意义,我是不是现在就该去死。”
被他的话震得愣了半晌,上官玦突然大笑起来,用力揉了揉灵玖的头顶,“哈哈哈,年纪轻轻的,你这小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呢?”说着,他捧着灵玖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你这样的,要是死了,有很多女人会哭的吧?”
“女人?”灵玖疑惑道,“为什么女人会为我哭?”
上官玦正色道:“因为你长得这么好看,死了多可惜。”
灵玖抓住上官玦捧着他脸的手,认真地问道:“那么你呢?上官玦,如果我死了,你会觉得可惜吗?你会哭吗?”
上官玦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按住灵玖微微有些颤抖的双肩,轻声道:“可惜啊,太可惜了。但我不会哭的。”
灵玖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
“因为我是男人,男人不会哭。但是……”上官玦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会很痛。”
灵玖怔怔地愣住了,片刻后,他抬起头道:“我也一样。”
“嗯?”
像上官玦一样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灵玖道:“我刚刚想过了,如果你死了,我这里也会很痛的。”
上官玦看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了。
他道:“那么,为了不让你痛,我一定活着回来。”
第12章 军神陨落
桐凉关是北诏与西诀之间的第一道防线,原本的守军是有十万的,但就在不久前,上官玦从顾玄口中得知,三天前朝廷派人带来虎符和圣旨,临时抽调了五万兵力到距此地百里之外的潼谷关,原因不明。
上官玦事先对此并不知情,因此他只调了三万人马,与西诀的十万大军在人数上就有着两万的差距。昨夜西诀军一场奇袭,上官玦带来的骑兵虽然一个没少,素质不如镇西军的边军士兵却损失惨重,再加上林锦元率领的大部队援军被拖延了脚步,让原本就不乐观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上官玦在了解清楚情况之后,第一时间传信回镇西军大营,要求再调两万兵力前来桐凉关。
昨夜两军交锋之中,他已经判断出攻城的西诀军大概只有三万左右,只是个先头部队,所以那位拓跋将军,才会在奇袭不成功的情况下果断选择撤退。那么,这支部队目前或许还在回营的路上,而他要做的事,就是带着先行的那五千骑兵,在西诀先头部队与后面的大军汇合之前还他们一次半道劫杀!
他之所以会选择在此时出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桐凉关内绝不安全,既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将内应放入城内,为何非得等他到了才发动奇袭?
突然被调走的五万边军,时机微妙的攻城敌袭,还有不知来源的缚心剧毒……
答案只有一个,这场战争,原本就是冲着他来的。所以他只带了那五千骑兵,整个桐凉关数万人的大军,只有镇西军直系的这五千人,能让他完全信任。
就像他先前同灵玖说过的那样,不论是西诀还是北诏,多的是人想让他不得好死。
想到灵玖,上官玦的眼神又是一黯。
这个能力出众的小军医,连姓氏都没有,除了知道他来自玄极岛长青门之外,其余情况根本一无所知。他也曾在暗地里派人调查过灵玖的背景,却意料之外的什么也查不到,这个人简直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上官玦自嘲地笑了笑,即便如此,他也不曾对灵玖起过疑心。在灵玖进入镇西军的短短一个多月里,他的心已经不知不觉地乱了。
究竟是为什么,上官玦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他在凛冽寒冬只穿单衣手脚冻得发红却浑然不觉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可怜;也或许是发现他偷偷一个人去马厩照顾怀孕的墨云的时候,有一些别扭的可爱?
反正,不会有谁会派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卧底到他身边的吧。
骑兵部队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斥候终于传回消息,如上官玦所料,西诀军的部队尚未与大军汇合,突然出现的骑兵切实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瞬息之间,毫无防备的西诀军就损失了数百人。
上官玦骑在战马上,长枪烈烈生风,很快就在西诀军中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的身后,骑兵们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将西诀军的阵型冲散得溃不成军!
撕开层层士兵的保护圈,上官玦和那名银甲将领越来越近了!可是,冲杀之中,上官玦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甚至额上微微冒出了些许冷汗。
太理所当然了!
这些西诀军的反应似乎一步步地都在按照他的预想进行,天上掉馅饼这样的好事或许真的存在,却绝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他战场拼杀十余年,清楚地知道,战场的瞬息万变比漠北的风沙来得更快更不可预知。
虽然思绪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但这一切在上官玦脑中也只走过了一瞬。他拉紧了缰绳,当机立断地掉转马头,大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收兵撤退!”
就在他掉头的一瞬间,他的视线和银甲将领在空中短暂地相遇了,那人眼中冰冷的神情让他明白,这个电光火石间所下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
跟在他身边的骑兵略有些吃惊,但训练有素的他们没有对军神的这一决定作出任何质疑,紧跟着上官玦开始撤退。
看着前方渐渐开始从两端合拢的西诀军,上官玦久违地生出了一丝心有余悸。
还好没有发现得太晚!
然而,意外再一次猝不及防地降临。
骑在马上地上官玦猛然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透,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令他浑身都是一僵。他的眉头紧紧锁起,是缚心网的余毒发作了!
就是这须臾的停顿,一支利箭带着破风的力道疾射而来,瞬间贯穿了他的肩膀!
从战马上坠落的瞬间,上官玦看见了那名银甲的将领,他手中的弩箭还未放下,嗜血的眼神隔着混乱的战局冷冷地望着他。
上官玦避开肩上的羽箭,就地一滚,快速站了起来,然而他的战马已经被一名敌军砍断了喉咙,轰然倒地。
漆黑的眼中在瞬间氤染了浓浓的杀气,血染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又兴奋的笑容,他一边避开西诀士兵的攻击,一边用手中的长枪开道,目标明确地朝着百步之隔的那名银甲将领冲杀而去!
拓拔小儿,我上官玦就是死,也要让你埋骨此地!
上官玦离开桐凉关之后,灵玖便和边军的军医一起,给受伤的士兵们熬制一些内服的汤药,这期间他还特别关照了昨日遇见过的那名少年士兵。
在给士兵们送药的时候,有不少士兵都会向他道谢,看着他们憨厚率直的脸上那真诚感激的笑容,灵玖突然意识到,就算是非亲非故的人,似乎也是值得他为他们付出的,虽然很有限。
忙碌之中,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大半日。
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的时候,灵玖看到自己脚下的阴影汇聚成了小小的一片,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右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喃喃自语了一句:“都这个时辰了。”
然后,他终于发觉自己已经饿了。
和士兵们一起领了干粮和水,灵玖边走边吃,他药炉上还在煎药,必须尽快回去。但很快,他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锦元一身甲胄,面色冷肃,灵玖的招呼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冒出来,他就大步流星一阵风似的从他面前走过。
灵玖见他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心中一动,敛了气息,悄悄地跟了上去。
一遍跟着,他也一边疑惑,上官玦明明告诉过他,林锦元率领的镇西军遭遇了匪徒,为何在午时就赶到了?
“怎么回事?上官玦为什么会选在哪个时辰出兵?!你们这些废物就没人拦住他?!”
在林锦元进入的帐篷外,灵玖听见了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怒。用剑柄轻轻挑起布帘的一角,灵玖看见林锦元的面前跪着一名身着镇西军军服的士兵,他认得出,这是早上随上官玦一同出发的一名骑兵。
既然他在这里,那么是不是说明上官玦已经回来了?
可他的心情还没来得及雀跃,那名士兵说出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了。
那名士兵道:“将军中箭落马,生死不明!林副将,我们该怎么办!”
林锦元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冷静道:“如果没了他镇西军就寸步难行,那么上官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了。传令下去,清点现有的战力,包括武器粮草,一支箭也不许给我报错!”
那名士兵领命离开之后,林锦元一拳锤在木桌上,咬牙切齿道:“真够胆啊西诀狗!定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林锦元后续说了什么,灵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那名士兵说的“中箭落马,生死不明。
怎么可能?这个人明明早上还在和他说话,还笑着向他保证会活着回来,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灵玖呆立了一阵,除了一开始须臾的呼吸急促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现,面无表情地离开了现场。
他面色如常地回去煎了药,期间顾玄和林锦元都来过,却没人向他提起上官玦的事,他也没有问,就这样表面平静地撑到了日落。
8/23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