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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灵玖带上长剑，运起轻功，轻松避开了军营中的巡逻队伍，又悄无声息地翻出了城墙，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摸到了白天两军交战的战场。
战场的血腥，灵玖已经切实地体会过一次。可看着这两军正面交锋之后留下的残局，灵玖才知道什么叫作尸山血海。
荒野之上，遍布两军士兵死状各异的尸骸，断头断肢的都有不少，大多保留了生前最后一瞬的惊恐和狰狞，饶是灵玖如何铁石心肠，面对此种场面，也不禁心底犯怵，略有些不适。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强忍着恶心，开始在尸体堆中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上官玦就算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也要将他带回去！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想到上官玦那样骄傲而强大的人，要同这些无名死尸一起曝尸荒野，他的心脏就没来由地发紧发疼。
在看了一具具尸体或陌生或眼熟的面容之后，灵玖感到自己心里的火越烧越旺，早上的时候那个人是怎么答应他的？他那么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要活着回来，怎么敢说死就死！就算要死，也得撑着爬到他面前才能断气！
“上官玦，你最好给我活着。”灵玖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他想，上官玦若是活着，他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一顿，缺胳膊断腿都没关系，反正他都能给治好。
可他要是真的死了呢？
他要是真的死了……怎么办！？
灵玖被着一瞬的念头震得脑子空白了片刻，右手突然紧握成拳，用力到指节都嘎吱作响，眼眶瞬间变得猩红。
上官玦若是死了，他便让那十万西诀军全部陪葬！
仿佛想通了什么难题，灵玖原本紧绷的心情诡异地放松下来，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是啊，上官玦要是死了，他给他报仇就是了，虽然不喜欢，但杀人对他来说毕竟一点都不难。
突然，他的视线被不远处一人吸引了过去——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那人背对着他站立着，披头散发，身中数箭，其中一支利箭当胸穿过，透过脊背的玄铁箭头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冷光，那浑身的鲜血也显得刺目无比。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杆长枪，支撑着修长高大的身躯，倔强地没有倒下。
望着那十分眼熟的背影，灵玖屏住了呼吸，缓慢而纠结地靠了过去。心脏开始咚咚狂跳，呼吸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而粗重。
就在他的手即将要触碰到那人的身体的时候，有另一只修长惨白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声极轻的叹息几乎贴着他的后脑勺直直地刺进了他的脑海，轻飘飘的气流拂过他的后脖颈，在遍地横尸的荒野中，带来令人战栗的寒意。
灵玖悚然一惊，霎时间汗毛倒竖，手脚都僵硬 了一瞬，几乎要冒出冷汗来。
片刻之后，他的右手本能地压上了剑柄，却忽然听得一个清泠泠的男声道：“你就是阿玦信里提到的，那个小军医吧。”
第13章 我不是我没有
“你就是阿玦信里提到过的小军医？”
这男子的声音清泠泠的，十分好听，可在眼下这尸横遍野的场景中，还是让灵玖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
他猛然间一回头，就看见自己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颇为颀长的男子。他身着一袭月白的宽袖长袍，一头长发用白玉发冠整整齐齐地束成一个高马尾，露出一张极其精致的脸，一只手中还握着一柄折扇，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像哪个福书村的公子哥儿，也像志怪传说中的狐媚精怪。可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这战场上的。
灵玖戒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冷道：“你是什么人？”想了想，他又谨慎地补上一句：“你是人吗？”
那人哼哧一下笑了，说道：“怎么刚见面就骂人呢？”
灵玖见他表情生动的样子，又注意到他脚下确实是有月光投下的影子，这才确定他是个人。可看着看着，他又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这名男子的五官极其眼熟，尤其那一双点漆眉眼，和上官玦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这男子的眼神似乎更加幽暗，更加深不可测。
“你是……”
“我是上官玉，上官玦的哥哥。”那男子不等灵玖说完，自觉地自报了家门，“你应该听他说起过我。”
原来这个人就是许老先生赞不绝口的杏林圣手上官玉。
难掩震惊之色，灵玖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可你为何在此？”
上官玉道：“自然与你目的同样。”
灵玖被他一提醒，迅速转身回去，两步绕到他身后那具背影同上官玦极为相似的尸体面前。
这确实是一张眼熟的面孔，却并不是上官玦本人，而是他身边的一名亲卫。
心口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灵玖乍然间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仿佛被抽空，连脑子都空白了一瞬。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抬起手将那名亲卫充血的双眼轻轻阖上，低低地说了声：“多谢。”
脑子清醒之后，他便注意到这亲卫的动作，没有握枪的那只手微微打开，呈一个保护的姿态。自顾不暇的战场之上，有谁能够让他拼了自己性命也要去保护呢？
只有上官玦。
上官玉走到灵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心，阿玦并没有死。”
灵玖闻言，亮晶晶的一双杏眼直直地望向上官玉，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期待。
被这样一个好看的少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上官玉久违地感到心底一软，又忍不住笑了，接着说道：“他在西诀大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救他。”
说罢，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举步走去，灵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没过多久，他们走进了不远处一个林子，灵玖道：“我们就这样走着去？是不是太慢了？”
上官玉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书生，快不了。”
灵玖一惊，停下了脚步，他拉住上官玉一只宽大的袖摆：“那你别去了，告诉我西诀大营的位置，我一个人去。”
上官玉被他骤不及防一拉，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去，重新整理好衣着，好脾气地道：“小军医，稍安勿躁。十万大军的营地，不是你一个人说闯就能闯的。”
灵玖道肯定道：“我可以。”
上官玉摇了摇头：“或许你能轻易地潜入，可阿玦身为北诏军主帅，被俘之后定有重兵把守，甚至可能由那位拓跋将军亲自看守。你要将他带出，必然要与西诀军正面交锋。”
灵玖道：“这不是当然的吗？”
上官玉手中折扇一摆，微微一笑：“当然不。我们要光明正大地进去，然后将阿玦光明正大地带出来。”
灵玖尚未来得及考虑如何光明正大地进去，那影影绰绰的树林间突然有轻风拂动，干枯的枝头发出轻微的簌簌响声。
灵玖脚步微动，瞬间将上官玉挡在身后，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紧接着，不远处一棵树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清冷月光下映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
螓首蛾眉，朱唇一点，一袭艳红长裙映衬着华丽的金钗步摇，袖摆下若隐若现的皓白手腕上扣着一只珠翠玲珑镯。那是个盛装打扮，极其美艳的女子。
面对这悄然出现的神秘女子，灵玖本能地混身戒备起来，上官玉却轻轻压住了他握剑的右手，淡定道：“莫慌，自己人。”
那女子莲步轻移，片刻间便走到了二人近前，赫然是位修为了得的高手。
女子微微弯腰，对着灵玖行了个礼，上官玉走上前去，状似亲密地拉起了那女子的手：“这位是培星楼的花魁木千华，也是我的夫人。”
“……”灵玖沉默了片刻，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二位很般配。”
一个狐魅书生，一个美艳女鬼，再般配不过了。
上官玉和木千华对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感到有些莫名，但还是相视一笑，欣然接受了。
互相认识了之后，木千华道对上官玉道：“小玉，算算时辰，埋伏此地的西诀士兵差不多要醒了。”
上官玉点点头：“正好，让他们带我们去西诀大营。”
说罢，夫妻二人抬脚就要走，灵玖却惊道：“等等，此地有西诀军埋伏？！”
“不错，大概是认为北诏军会派人来找阿玦吧。”上官玉道，“放心，我们和小林子通过信了，北诏军不会来。”
“……”灵玖一时无言，他意识到自己过于莽撞了，若不是有上官玉夫妇提前到此，将伏兵放倒，他现在已经被围攻了。
他固然不会因此丧命，营救上官玦的时间却要被拖延。
看着灵玖沉默不语的样子，上官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指着灵玖身上穿的北诏军服，对木千华道：“在去西诀大营之前，先给他换身行头吧。”
另一边，西诀大营中灯火通明，巡逻士兵一轮接一轮，巡查之严，似乎连只苍蝇都难以出入。
大营主帐内，上官玦盘着两条长腿，有些懒散地坐在地上，透肩而过的羽箭尚未取出，手脚都扣着漆黑的玄铁锁链，满身血污，狼狈不堪，身侧两名西诀士兵的刀锋紧贴着他的脖子。
可即便是这种境况，他却仍是一脸平静，微微低垂着眼，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主座上传来一阵嗤笑，紧接着，一个悠扬婉转点声音缓缓道：“临危不乱，不愧是北诏军神。”
上官玦微微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锁定在那银甲将军绑着绷带的脖子上，也笑道：“两年没上战场，手生了。”
“真是吓了一跳呢，枪尖再进一寸，我可就死了。”细白的指尖轻轻拂过脖子上的绷带，拓拔雪颜道，“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停下？”
上官玦挑眉道：“我也吓了一跳啊，你居然是个女人，还这么漂亮。”
他背在背后的右手轻轻一动，神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他能明显感觉到五指的滞涩和透骨的寒意，而且因为肩膀的箭伤，连手臂都有些僵硬了。
拓拔雪颜盯着他看了半晌，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你最好清楚，就算你一时心软留下我的性命，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上官玦：“……”
啊，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手僵了。
“我也很好奇，战场之上明明可以杀了我，又何必把我抓回来呢？”
拓拔雪颜冷笑道：“我父亲怎么死的你可还记得？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得那么轻易呢？”
就在此时，有一名士兵进来通报：“将军！派出去的伏兵回来了。”
上官玦脸色微变，拓拔雪颜注意到了，微微一笑，问道： “可有遇到北诏军？”
“没、没有……”那士兵的神色显得有些慌张，“但是，有几个人，跟着他们回来了。”
拓拔雪颜一惊，从主座上站了起来：“什么人！”
“不请自来，万望见谅。”
未等那士兵回话，一道清泠泠的男声穿过帐篷传了进来。
紧接着，有一只拿着折扇的修长的手掀开了布帘，一名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上半张脸上带着一张银白面具，只露出弧线优美的下巴和淡色的薄唇。
见居然有人闲庭信步地进来，拓拔雪颜身边的几名亲卫抽出长刀，迅速地围了上去。可他们的武器连那男子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在瞬间被尽数折断！
不知何时，那白衣男子的身边已经站了两名女子，一个红衣盛装，姿容绝代，一个鹅黄长裙，艳若桃李，俱是绝色。
上官玦在人闯进来的时候自觉地挪了挪位置，此刻正坐在一旁的角落，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白衣男子。
这边厢，又有士兵想要接着上，拓拔雪颜却立刻抬手制止了，她重新坐下，朝那白衣男子道：“说吧，你们是什么人？谁放你们进来？”
这三人，自然是灵玖和上官玉夫妇，只不过上官玉带了个随意的面具，而灵玖，则被木千华彻底改头换面了一番。
当木千华交给他这身女装的时候，他是拒绝的。对此，上官玉解释道：“培星楼除了我都是女子，我若是带个男的在身边会很不自然的。”
……
上官玉轻轻拨开面前的一柄刀刃，悠悠道：“在下培星楼主，受人所托，前来拜会。”
“培星楼？”拓拔雪颜皱眉道，“我听说过，天榜第一的杀手组织。哪位大人物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能让楼主阁下亲临？”
上官玉道：“朝祁晋国公，墨融。这位确实称得上大人物了，他的弟弟在五年前与北诏的战争中丧命，所以……”
“所以他要买的命，是上官玦？”
“不错。”上官玉微微笑着，缓缓抬起手，指着角落里的上官玦道，“所以，我希望您将这位北诏军神交给我。毕竟不择手段，是我们培星楼唯一的规矩。”
第14章 怦然心动
“将上官玦交给你们？”拓跋雪颜冷笑一声，“呵，以培星楼的能力，应该不会不知道我与上官玦之间的恩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将杀父仇人交给你？楼主阁下，我奉劝你们尽快离开，否则，我管你是培星楼还是培月楼，通通给我将命留下！”
与此同时，上官玉等人周遭的士兵便又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只等拓跋雪颜一声令下，便会蜂拥而上。
“唉，我就知道会这样。”上官玉摇着头叹了口气，“拓跋将军，那位晋国公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我是个生意人，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您可别让我为难啊。”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的灵玖微微移动了一步，袖摆微动，离他最近的一名士兵就抽搐着倒了下去，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
“你做了什么！？”拓跋雪颜勃然色变，想要下令进攻。
上官玉却道：“稍安勿躁拓跋将军，我是来谈生意的。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有的是手段，让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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