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春水镇。
王家三个男丁染了疫病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春水镇,这几日许多医师频繁出入王家大门,最后都叹气摇头地离开。
几个在王家不远处摆摊的小贩看着又一个摆手离开的医师,借着没什么客人的清闲间隙,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来。
“真是奇了怪了,就连隔壁镇子的医师都被请来了,居然还是看不出是什么病。”
“昨日都摸出死脉了,就算真查出了病因,能不能救活恐怕也不一定呐。”
“真是造孽,出门跑个商挣点钱,结果染了一身病回来,要我说,还真不如咱们在这儿摆摊,好歹死不了。”
“照这个情况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就得办丧事咯。”
其中一个小贩从兜里抓了把瓜子,边磕边道:“咱们凡间的医师治不好,说不准山上仙人能治的好呢?”
另一人哼笑一声:“人家仙人日理万机,哪有空管你的病。这世上得病的人太多了,要是人人都管,他们还修不修仙了?再说了,那山你上的去吗,如何能请到仙人下山?”
“说的也是…”小贩吐出口瓜子壳,刚准备接话,却听见原本死气沉沉的王家突然之间传出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哐啷声。
紧接着,一连串惊恐刺耳的尖叫声瞬间划破春水镇的宁静,引得河边一众摊贩侧目望去。
这一望,整个集市登时便人仰马翻起来。
王家娘子满面惊悚,惊叫着从院子里跑出来,然而还没跑出多远,一个双目血红,疹子爬满了整张脸的男人从院子里冲了出来。
他抬起那只皮肤发紫的手,一把抓住了王家娘子的头发,手嘴齐用,也不知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转眼间便将娘子的脖颈咬穿了!
鲜血染红了衣衫,血腥骇人的一幕顿时将其他人都吓呆了,直到王家娘子的求救声越来越弱,才陆续有人反应过来,拿着手边工具,一同上去制服了那个男人。
等叫医师来时,王家娘子早就因为伤势过重,已然一命呜呼了。
她的血流的太多,从门口一路淌到春水河里,死前眼睛还惊恐地瞪着。
被自己的丈夫发狂袭击,死不瞑目。
王元良——也就是那染病发疯的男人,在被制服后便昏了过去。众人看着他满身是血的样子惊魂未定,刚准备将他拖进院子里时才突然想起,王家染了病的不止他一人。
匆忙进了房子,那另外两个原本被医师判定命不久矣的男人,在王元良发完疯后,竟然在房中消失了。
这件事立刻便传遍了整个春水镇,镇民成群结队翻遍了整个镇子,却始终找不到那两个失踪的王家人。
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王元良被锁在王家房中。
找不到人,王元良发疯杀人的模样又历历在目,一时间整个春水镇人心惶惶,就连原本宿于此处的游客也被吓跑了。
掌柜说到这儿,忍不住语气惶然:“后来,咱们再去看王元良时,发现他已经没气了,镇上人便买了副棺材,准备将他安葬起来,我还叫了店里伙计去帮忙抬棺,可谁知…谁知…”
王元良的尸体被放进棺材钉上钉子后,掌柜选了个宜下葬的日子,和众人一起抬着王元良的棺材去了镇子后山的坟坡。
那时天色不早,到坟坡时已经天擦黑了,坟坡上有春水镇死去镇民的坟头,也有不知名的坟包,白天来这儿都有些怕人,更何况镇上出了这种事,哪怕抬棺来的人有不少,却还是不由得心里发毛,只想着快些埋完快些回去。
毕竟失踪的那两个王家人还未找到,谁知他们还在不在春水镇。
众人合力挖好了放棺材的坑,将那口棺材放进了坑中。
此时天已经几乎全黑了,整个坟坡又黑又冷,风吹到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掌柜觉得浑身上下都发起了毛,背后寒气直冒,让伙计们赶紧埋,埋了赶快离开这里。
然而当土刚将棺材埋了一半,众人只觉得一切顺利的时候,那坑洞之中,却突然传来了敲打棺材盖的闷响。
一声一声,回荡在鬼影重重的坟坡之上。
这样毛骨悚然的一幕顿时将一群人给吓得疯了,连铲土的铁锹都没敢拿,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春水镇。
一夜之间,王元良变成厉鬼来索命的事便传遍了整个春水镇,等到白天一群人拿着武器去坟坡查看情况时,却发现那棺材盖被掀了开来,而棺材里王元良的尸体已经不翼而飞了。
从那以后,春水镇便人人自危,哪怕青天白日也不敢出门,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王家厉鬼杀害的人。
掌柜回忆完那惊心动魄的一晚,直打哆嗦:“你们说,王家娘子贴身照顾他们许多天都没染上病,王家那三个命不久矣的却突然暴起伤人,甚至死了进了棺材还能从坟头里爬出来,这哪里是疫病,这分明就是厉鬼上身了啊!”
季兰枝也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疫病,谁知这背后竟然有这样一段离奇诡异的故事。
春水镇的镇民显然都对“鬼上身”一说深信不疑,从掌柜地叙述来看,也确实很像是厉鬼索命。
但……
双目赤红,控制不住地发狂伤人,让季兰枝不由得想起了一月之前万剑峰何怀云之事。
若不是王家三人都是凡人,他们的反应倒更像是…
走火入魔了。
第18章
听完掌柜的描述,几人心中所想各不相同。
林风御在连宿真君的督促下,砍过的凶兽无数,这个故事对他来说还没有明天下秘境恐怖,听完后也只是笑着道:“哪儿来的厉鬼上身,鬼类不都被封印在无根海的十万大山里吗,估计只是寻常疯病而已。”
虽然此言出自仙人之口,但掌柜却还是坚持己见:“可…可哪有人得了疯病还能死而复生,自己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呢?”
“这…”林风御也还未想明白其中关窍,但与凡人解释鬼类如何实在是有些复杂,只好道:“等我们找到他们,一切便都能知晓了。”
一听到仙人要替他们抓鬼,掌柜与小二顿时激动起来:“真能抓到吗?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一定万死不辞!”
季兰枝闻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倒也不需要万死不辞,时候不早了,掌柜的替我们准备几间干净的卧房便好。”
其他人不需要睡觉,但白日消耗的精力需要从夜晚打坐之中补回来,找个卧房休憩实在是很有必要。
蔺苍与林风御都没有异议。
掌柜忙道:“那便给几位仙人开四间上房,今夜休息够了,白日再去抓那厉鬼。”
小二闻声便要带他们四人往楼上厢房中走,却听闻钧突然出声:“三间便够了。”
蔺苍步子一顿,侧目去望。
林风御更是摸不着头脑:“闻师弟,咱们有四个人,你只要三间厢房,难道是准备晚上孤身去找人…鬼吗?”
闻钧摇了摇头,笑容礼貌:“我和师兄睡一间,所以三间便够了。”
林风御张了张嘴,看了一眼平静的季兰枝,又看了一眼一脸理所当然的闻钧,磕绊道:“这…这不对吧。”
师兄弟同睡一间房便罢了,可看闻钧的样子,倒像是要与季师兄同睡一张床似的。
“没什么不对的。”闻钧微微一笑,口无遮拦:“在苍雪居时,我便是和师兄一起睡的,天天一起睡觉。”
轰隆一声,林风御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季兰枝看了一眼对方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模样,便知林风御是被误导了,侧目剜了闻钧一眼,他解释道:“别听闻钧胡说,只是我体寒,冬日时常睡不着觉,床铺需要人暖着。”
虽然“师弟替我暖床”的解释依然很震撼,但好歹比闻钧所言的“天天一起睡觉”要让人好接受些,林风御又独自惊讶了一会儿,才说道:“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季兰枝点头:“是的。”
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闻钧这一年来同他形影不离,从没他腰高的小屁孩长成了事事以师兄为先的靠谱好师弟,证明两人关系好到不分你我,亲师兄弟之间抵足而眠,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上楼梯时,闻钧凑到了季兰枝旁边,和他咬耳朵:“师兄干嘛说我胡说,我说的明明是实话。”
季兰枝看了他略显委屈与无辜的脸一眼,没忍住将他的脸往外一推:“实话是实话,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闻钧还待说什么,在前头领路的小二却在此时开口:“几位仙人,自从镇上出了事,咱们客栈的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这一层基本都是空房间,你们看看,要不自己选个喜欢的,便直接住进去就行。”
季兰枝拍了把闻钧的肩膀:“去,选个床大点的。”
闻钧知道他在选东西时会过于纠结,也懒得一间一间看过去,心甘情愿揽了这个跑腿的活儿:“师兄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回来。”
闻钧和林风御都去选房间了,季兰枝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奇怪地望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蔺苍:“你不用选房间吗?”
蔺苍看了他一眼。
季兰枝觉得他的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蔺苍委婉地问道:“你有看过昆山派那对师兄弟的话本吗?”
季兰枝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看过,怎么了?”
不是挑房间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蔺苍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果然如此,我就知道。”
他道:“放心吧。”
季兰枝:“?”
蔺苍抬脚离开:“你们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季兰枝:“????”
……
客栈的房间都大同小异,床榻最大的那间被闻钧选了,蔺苍和林风御便干脆宿在了隔壁,若是有什么急事,离得近也好互相照应。
冬日里天黑的早,从窗户望去,外头已然看不见太阳的影子了。
不知是不是害怕王家三人会循着火光找人,原本夜晚也依然灯火通明的春水镇,此时此刻漆黑一片,就连客栈一楼那盏光芒微弱的烛灯也被熄灭了。
夜晚的春水镇,静的仿佛是一座死城。
季兰枝走到窗边,撑着脸看向汩汩流动着的河水,不禁在心中感叹,果然无论在书里书外,古代现代,鬼魂索命这种灵异传闻都是最能让人闻风丧胆的。
原本客栈在晚上会提供晚餐,但他们现在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更别提去厨房烧火了。
据小二说,大家这两天每餐吃的都是干粮。
季兰枝不想吃硬邦邦的馒头,便干脆从乾坤袋里摸了几盒小零嘴出来消磨时光。
“春水镇之事,师兄怎么看?”
闻钧走到季兰枝身边,随他一同往窗外望去。
季兰枝道:“如林师弟所说,鬼类世代被封印在十万大山中,厉鬼上身可能性不大。听掌柜描述,王元良神志尽失发狂伤人的样子,倒有些像走火入魔了。”
闻钧道:“可凡人没有灵脉,无法走火入魔。”
季兰枝轻叹口气,应和道:“是啊,所以只是像而已。不过说不定是某种不知名的病症,等找到逃跑的王家人,恐怕真相就能水落石出了。”
以蔺苍的医术,只是区区凡人病症,哪里能逃过他的眼睛?
季兰枝撑着脸,脸颊被手托起了一个圆润的弧度,闻钧看的手痒,但到底没敢去碰。
“第一天下山,师兄感受如何?”
季兰枝沉默了一会儿,实话实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热闹的街景没有,人来人往的赶集也没有,下山第一天就碰到这诡异的发展,实在是与季兰枝以为的繁华盛景相去甚远。
闻钧低低笑了一声,忍不住调侃他:“师兄现在想回宗门,也还来得及。”
季兰枝:“……”
季兰枝抬脚踢他。
闻钧没躲,乖乖让他踢。
反正每次师兄打他踢他都不会用力,挠痒痒似的,在他看来反而更像是在…撒娇?
他笑着问道:“走了一下午师兄累了吧,可要先去休息?”
季兰枝确实有些累,明天追查此事,若是不顺利,恐怕一整天都得在镇上转悠。
以他的身体,多走几步就累的够呛,为了明天不拖队伍后腿,今夜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打了个哈欠,季兰枝脱下外袍,很自觉地窝进了床铺最里面。
闻钧最后瞧了一眼漆黑无人的街道,关上窗户,也摊开了被褥躺了进去。
床榻冰凉,唯有闻钧那儿暖和点,单薄的里衣隔不开多少冷意,季兰枝上床后便打了个冷颤,忍不住往身旁人旁边靠了靠。
肩头摩挲,大腿相贴,暖意顺着两人挨在一起的皮肤缓缓传递,季兰枝小声道:“照这样看来,一时半会儿恐怕也睡不着。”
被擦过的皮肤如同火燎般发起热来,闻钧浑身肌肉紧绷,他偏头,看着季兰枝对此依然无知无觉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喉头哪里都痒。
这段时间以来,季兰枝每一个无意识表达亲密的动作,都会轻易让闻钧热血沸腾起来。
偏偏这人管撩不管埋,事了拂衣去,最后只留下闻钧一个人在那儿默念清心咒。
若不是季兰枝确实只是无心之举,闻钧甚至都会认为对方是故意撩他玩儿的。
被窝暖的没那么快,他此时心中躁动,恶劣因子便止不住地往上冒。
“师兄?”
季兰枝偏头去看他,黑暗中,那双属于灵山雪狐的琉璃眼瞳神采奕奕,像是一颗闪烁的星子。
闻钧抬起舌尖,抵了抵上颚,突然朝季兰枝张开手:“师兄睡不着,不如抱着我取暖?”
嗯?
季兰枝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闻钧为何会这么说,一时间也没回答。
闻钧接着道:“怎么了师兄,你不是说,师兄弟之间亲密一些很正常么?我怕师兄冷,若是抱着取暖,师兄也能快些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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