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正放到副歌高潮处,手机震了两下。
许栗点开微信,是两分钟前面对面站着的绿茶发来两条语音,一条足有47秒,另一条则只有2秒。
他点开第一条语音,季桉寒的声音替代了歌声在耳边响起。
“今天是你这个月第五次忘带饭盒了,我妈做饭是不好吃,她也没学过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不懂柴米油盐的家务事。不想吃可以告诉我,我去和她说,但别假装忘带饭盒,她发现了会伤心。”
季桉寒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少见的严肃,一字一句地把许栗玩的小把戏拆解开摊在阳光下,像是早就看穿弟弟耍小聪明之后默默跟在后头收拾残局的哥哥。明处给足面子,暗处批评教育。
许栗一下子屏住了气,被戳穿的尴尬和羞愧搅在一起不断发酵,一寸一寸膨胀,挤压着胸廓收缩,压得他呼吸有些不畅。
他没有想到会被季桉寒点破,直截了当的,不留情面的。
这样的季桉寒是许栗完全没见过的。耍流氓的、装乖的、假正经的季桉寒,他可以跳脚怒骂,可以冷脸相对,但真正经的季桉寒却让他束手无策。
像是划错复习重点的闭卷考,许栗不敢乱答,所有题目都是陌生的,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
第一条语音播放完,自动跳转到第二条。
依旧是季桉寒的声音,没有了刚刚的严肃低沉,恢复成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宝贝儿,听话。”
许栗觉得自己刚刚完全是多虑了。
星星还是那颗星星,王八蛋还是那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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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栗花了很多时间来适应全然陌生的环境,粤语、繁体字还有大相径庭的生活方式都让他不习惯。班上同学大都照顾他,主动用国语聊天,但时不时还是会蹦出几句粤语口癖。
“繁体字笔画怎么这么多啊。”
白航接完水走进来就听见许栗的抱怨,笑道:“今日份吐槽已完成,习惯了就好。”
和许栗一样,白航是三年前从内地转来香港的,两人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熟络地很快。
“待会篮球比赛打1班,你上场吗?”
许栗正记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往桌上一扔:“上啊,为什么不上?”
“怕你放水,对季桉寒心慈手软。”
“你高估了我和他的关系。”他朝白航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一定杀得他落荒而逃。”
白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早就看出来许栗只是嘴上疏远季桉寒,把两个人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每当季桉寒有丁点风吹草动传到班上,他总是第一个跳去打听。
“对了,想起个事。”白航拍了拍正在喝水的许栗,“注意1班的李复。”
“是那个寸头的控卫吗?”
“对,他手很脏,你小心一点。”
许栗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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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场还看不出什么端倪,打得中规中矩,但对于1班来说,许栗是完全陌生的存在,难免被他扰乱配合,丢了几个球。
上半场结束时,两班相距5分。
待下半场一开始,许栗就发觉不对劲。
李复几乎放弃了团队配合,死盯着许栗这个前锋来干扰防守。许栗数次以为要被他打手,改变运球轨迹来躲避,却发现只是假动作。
“李复,传球!”
季桉寒看着场中攻守争斗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皱了皱眉头,喝了一声就把球往李复手上传。
李复捎过球后不再纠缠许栗,运着球向4班篮网区跑。许栗转过头和季桉寒对上了视线,尽管一触即分,他还是看到季桉寒嘴角扬起弧度。
和平时一样,笑得又拽又臭屁。
两个班的比分咬得很紧,始终没有极大的优势出现。许栗瞟一眼墙上的倒计时器,还有十秒,他们班仅落后1班一分。
鲜红的数字一秒一秒往后拨,他一个猛冲截断了对面后卫的传球,带球迅速晃了两个假动作绕过季桉寒,却被李复从后面跟上来,微张开双手挡在身前打算拦球。
没时间了,许栗只剩下这个念头。
他刹住步子侧过身,踩在两分线上原地起跳,对准篮筐将球投了出去。
这一幕像电影慢放镜头一样,时间被人为地拉长,非常标准又经典的卡哨球。所有演员都照着剧本,盯着那个磨得有些脏的篮球在空中画抛物线。
只有李复这个群演肆无忌惮地无视了剧本。
在许栗起跳的那一刻,他把脚悄悄挪了个位置,正是许栗的落点。
不过一瞬的时间,许栗在看到投篮结果前先感受到了脚踝骨钻心的疼。
“操。”
“怎么回事?”“许栗怎么摔了?”“诶什么情况!?”
球在篮筐边缘转了两圈后轻轻滑了出来,落在地上,砰砰弹了两下便滚到场外的角落。
胜负已定,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跌坐在地上表情痛苦的许栗。
白航迅速反应过来,一拳砸在李复肩上,“你他妈居然垫脚。”
李复状若无辜,摊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不要脸啊玩这么脏?”
“没有证据凭什么栽赃我们班的人?”
“对啊,明明是你们要输了,现在反咬一口。”
“犯规还有理了,赢得真他妈稀罕。”
许栗坐着没搭话,脚踝已经明显肿起来了,一碰就疼。他撑住地想要借力站起来,屁股刚离地就被一阵痛砸回地面上。
千防万防没防住这家伙最后垫脚,许栗想,这回真把脚崴了,亏大了。
周围是愈演愈烈的争吵声,夹枪带棒的粤语飞速滚过耳边又滚走,一个字也听不懂,许栗只觉得吵,吵得他头疼。
突然,后肩被轻轻地拍了两下。许栗回过头,是不知何时挤进来的季桉寒。
他半蹲在许栗身旁,转身背对许栗示意:“上来,我们回家。”
“你…要背我?”许栗瞪大眼睛,“不用不用,我能走。”
“别逞能,上来,快一点。”
汗湿的衬衫贴附在季桉寒的后背上,勾勒出纤薄的肌肉。许栗盯着他的后背沉默片刻,面子和脚踝骨在脑内天人交战,最后向后者妥协。
他把手搭在季桉寒肩上,小心翼翼地伏上后背,还没等做好心里准备,季桉寒就反手兜住他的大腿用力往上一抬,背着吱哇乱叫的许栗站起身。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疑惑混着惊异眼神目送两人离开球场。许栗把脸紧紧挨着季桉寒的肩膀,生怕被人认出来,心里哀叹不已。
被垫脚不说,居然还被季桉寒背回家,今天可真是把脸丢到太平洋了。
从计程车上下来后,许栗坚持不再要季桉寒背着,一瘸一拐地蹦进家里,和正在讲电话的季禾子撞了个满怀。
季禾子愣了一下后,连忙把电话挂断:“小栗怎么把脚伤到了?”
“阿姨我没事,就是打球不小心。”
“你到沙发上坐着,我去拿药。”
季桉寒把许栗搀到沙发上躺着,接过季禾子递来的红花油,倒在掌心化开后抹在许栗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上,一点一点推开抹匀。
也许是刚打完球的缘故,季桉寒的手很热,药效很快就散了出来,热流迅速从脚踝蔓延到许栗的四肢百骸,红花油特有的味道渐渐充满客厅。
两个人一躺一坐,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很安静,只剩季禾子在楼上讲电话的声音朦胧地漏出来,大约是打给邱野。
许栗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这个外乡客在这一刻终于融入了陌生的香港。这个场景像是上世纪的港式默片,只有沙沙的背景音,却连空气都浮着让人安宁的气味。
如果面前的人是心上人,那下一秒应当同他接一个吻。许栗在心里说。
第四章
GAME OVER
离正式放寒假也没几天,邱野直接给许栗请了假,让他待在家休养。
少了季桉寒整日在耳边说些不咸不淡的浑话,许栗起初甚至不太习惯,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季桉寒同化了。
临放假前的最后一个下午,许栗伏在桌前写假期作业,一摞又一摞的卷子堆得像小山一样,他怀疑自己会被淹死在题海里。
桌角的手机突然震起来,是白航的电话。
许栗接起来:“喂,你们放学了?”
“放了,中午就放了。”白航听着挺激动,“这不是重点,你见到季桉寒没?”
“季桉寒?”许栗疑惑,“那应该回来了在楼下吧,我在自己房间里。”
“今天放学的时候他把李复叫出去打了一架。”
“啊?”
白航就是最典型的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明显是你哥给你出头啊!那家伙不是玩脏的垫你脚吗,这下被揍惨了吧!”
许栗听得心烦,回了句你想太多就挂断了电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遇上有关季桉寒的事,许栗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优柔寡断的矛盾体。就像现在,他不觉得季桉寒那样清醒的聪明人会做不利己的事,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原因,但脑海里始终有另一个笃定的声音。
它说,季桉寒这么做只是为了你。
许栗半抬着脚,慢慢挪下楼,看见季桉寒正坐在沙发上打电玩。他拍了拍季桉寒的肩膀,后者偏了偏头,示意他先说,手上仍操纵着红色背带裤的水管工上蹦下跳吃金币,叮叮当当的游戏音充满房间。
许栗不好意思看着季桉寒,于是盯着屏幕上的马里奥,半晌,很轻很轻地说:“哥,谢谢你。”
季桉寒回头看他一眼:“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栗别扭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怀疑季桉寒又犯浑,想诈他再叫一次哥。
“没听清拉倒,我上去了。”
“别走。”季桉寒操控马里奥躲过两个炸弹,又转过头看着许栗,“刚刚游戏音太大了,我真的没听清。”
许栗对上了他的眼神,很澄澈,很认真,带着一点询问的味道。许栗把视线再一次移到马里奥的红色身影上,但余光里季桉寒始终盯着他,话就在嘴边却不好意思说出口。
算了,面子顶个屁用。
许栗深吸口气,闭了闭眼,语气比上一句更认真:“哥,谢谢你。”
他睁开眼却直直地对上季桉寒张扬肆意的笑,眼里什么认真啊澄澈啊,全都无影无踪,像是诡计得逞的大尾巴狼。
“以后都这么叫,不许抵赖。”
许栗正欲反驳,就看到季桉寒拿出藏在腿边的手机,调大音量点开播放键,精准复制出他刚刚说的话。
“你果然是诈我!”
许栗像被一脚踩中尾巴,气急败坏地大喊,扑上去就想抢季桉寒的手机,却被季桉寒拉住胳膊翻进沙发里,抵住肩膀压在身下,怎么也挣不开。
“你放开我。”许栗瞪一眼季桉寒,像炸毛的猫。
“叫哥哥。”季桉寒故意欺负他脚有伤使不上力,弹了弹他的脑门,“叫了就放开你。”
游戏手柄早就滚到地上,没人操控的马里奥落入陷阱,屏幕翻成黑色,电子音伴着字幕同步响起。
“GAME OVER”
许栗陷在沙发里,一下子有点愣神。到了香港之后他最喜欢的科目变成英语,原因很简单,这是唯一一门不会因为他粤语不好而产生解题障碍的科目。他记得一道做错的选择题,考了一个冷门的一词多义,正确答案是“game”,但释义并非游戏,而是猎物。
许栗感觉那句电子音不仅是给马里奥的,也是给他的。
游戏结束,猎物落网。
于是他收起尖牙利爪,偏了偏头,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
“哥哥,放开我吧。”
第五章
新年快乐
日历又往后撕了几页,转眼就快要过年了。
许栗觉得时间并不是匀速向前流淌的,至少主观感受上不是,二十多天的寒假好像几次眨眼就缩水了一半,而那一半蒸发的水汽大概是由无数卷子组成的。
他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在乱糟糟的草稿纸面上找出一小片空白,继续推写方程式。因为握笔太久,指关节已经有了红印,他随意地转了两圈笔,搓搓手指,将得到的答案填进卷子。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季禾子把门半推开,说:“小栗,下来休息会,今天是大年三十,给自己放个假。”
“好,我这就来。”说完,许栗啪得一声合上草稿本往桌上一扔,站起身往外走。
经过大半个寒假的修养,许栗的脚踝已经好得差不多,正常走路基本没问题了,邱野对此感叹说年轻就是好。尽管如此,下楼梯还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受力不当,恰好抻着还没好透的的关节。
许栗搭着扶手,慢慢地挪动步子往下走,老式的木头楼梯像在报定位,走一步就嘎吱响一声。
终于磨磨蹭蹭走到一楼,许栗呼出一口气,抬起头却看到面前伫着个人,是季桉寒。许栗脑子还没转过来,只见他抬起手举到自己面前,用力吹了一下,一阵白色的风暴就裹住了视线。
“季、桉、寒!”许栗抹掉脸上的面粉,对着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喊,“你大爷的,我今天不把你头拧下来,我就他妈跟你姓!”说罢,他猛地往前一扑,掐着季桉寒的脖子把他按在沙发里,手脚并用地骑在季桉寒身上,困住了他。
身处被动和弱势地位的人却一脸云淡风轻,抬起手拍了拍许栗的头发,浮在发间的面粉簌簌往下掉,像下了一场小型的雪。许栗脸又黑了几份,一把拽过季桉寒的手压在腿下,免得再乱动。
他最烦季桉寒这幅样子,不管上一秒干了什么天打雷劈的破事,下一秒都悠闲地像个路人甲,手上不干不净地瞎碰,嘴里不咸不淡地说逼话。
——“你指哪个头来着?不过还是别跟我姓,许栗多好听,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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