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像这样,许栗闭了闭眼在心里说,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这样的季桉寒总让许栗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浪费力气,而且那团棉花还会反客为主,不知不觉缠住自己的手。不止是感觉很烦,胸口憋着一股气,更多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点一点把许栗吞没。
“干什么呢又在?许栗你什么忙都不帮,一下来就和你哥打架。”邱野站在厨房忙活,打断了两人的僵持,“快点过来干活儿,年夜饭不许白吃白喝。”
许栗无奈地放开季桉寒,临走前还不忘用眼神狠狠地剐了他两眼,咬着后槽牙轻声说:“晚点再找你算账。”话音刚落,他收获了季桉寒抛来的一个wink。
季禾子把头发盘了起来,用一根筷子随意簪住,安静地坐在吧台边包饺子,手上动作很快,盆里的肉馅快要见底了。她朝蹦过来的许栗笑笑,说:“没事,我马上就包完了,你们两个去做饮料吧。”
“禾子阿姨,这些里面有没有彩馅儿的啊?”许栗没走开,绕到吧台另一边,指了指桌上那一盘摆放整齐的饺子。
季禾子皱了皱眉,问:“什么馅?是北京的说法吗?”
“就是某一个饺子馅儿是特别的,加了东西,比如硬币之类的,吃到的人就是中彩了,新年会走大运。”
“唔,我懂啦。”季禾子点点头,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元的硬币,洗干净之后包进了最后一个饺子里。
等邱野摆好一大桌子菜,季禾子将热腾腾的饺子盛起来时,许栗和季桉寒才手忙脚乱地做好饮料。用家里东拼西凑的原材料,两个人对着现搜的视频教程摇出了四杯莫吉托。
邱野端起杯子闻了闻,挑起细长的眉毛,粗声厉气地问:“谁让你们喝酒了?”
许栗一下子咯楞了,一边在脑子里迅速组织语言,一边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季桉寒。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他说:“啊……那当然是为了迎合一下新年的氛围。”
“只是迎合新年氛围?”
季桉寒瞟了一眼头顶快冒烟的许栗,怀疑他CPU过载了,接过话头:“还有我们两个的好奇心。”
邱野没搭话,只是皱着眉一脸凶相地看着两人,像在酝酿大招,这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让许栗心里发毛。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只剩季禾子趿着拖鞋缓步靠近的声音。
率先打破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是季禾子。她轻轻放下盛着饺子的碗,扬起手在邱野面前打了个响指:“阿野,别吓唬小孩子了,快去洗手吃饭。”推走邱野后,她又转过头说:“没有不允许你们喝酒,都是成年的大孩子了,喝一点没关系的。但是不许出去乱喝酒哦。”
许栗一下子松了弦,感觉身边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了,他跌进座位里,嘟囔着说:“都怪我妈吓唬我。”
季桉寒笑出声:“这点胆子还要找我算账吗?”
许栗冲他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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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子菜颇有些南北合璧的感觉,既有香港特色的盆菜、卤菜、烧鹅,也有北京特色的烩三鲜、腊八粥、四喜丸子。
季禾子按着遥控器换到春晚的频道,调了个不大不小的音量,让它在不远处的客厅独自播着,传来些热闹喜庆的背景音。
邱野拍了拍一旁囫囵干饭的许栗,举起杯子说:“来,先碰个杯。新的一年说点吉利话,希望你们俩高考顺利,身体健康。”她顿了顿,转向季禾子,接着说:“祝你身体健康,永远快乐洒脱。”
季禾子把头发放了下来,黑色的长发搭在肩头,微微打卷,她笑得很开心,朝邱野点了点头,温声温气说:“诶,好不习惯哦,我很少作为长辈讲话,我自己这一生的选择都不太靠谱。”说着,她也举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邱野的,“希望阿野一切都好,希望两个小朋友高考顺利,所有选择都不后悔。”
季桉寒和许栗应了谢谢,四杯莫吉托碰在一起,一叠声清脆的响。
邱野道:“别光谢谢啊,碰过杯了,你们俩也说个新年愿望。”
季禾子推了推邱野,说:“让他们待会儿自己悄悄许吧。”
桌上的菜陆陆续续吃得快要见底,许栗一边吃一边模仿潘长江的小品,把另外三个人逗得直乐。季禾子支着头看他表演,戳了戳邱野,笑着问:“你们家小栗是不是喝多了?”
“不至于吧?”邱野又喝了一大口莫吉托,“这个应该没几度啊。”
借着微醺瞎闹的许栗没听见她们的对话,他一拍桌子站起来,眯起眼睛看着座位上的季桉寒。和闹腾的许栗恰恰相反,季桉寒吃饱之后一直很安静,捏着茶杯慢慢地啜着热茶。他的莫吉托只在碰杯时喝了一口,剩下的全被许栗抢走喝了。
他没怎么说话,但眼神一直钉在许栗身上。喝了酒更可爱了,他想。
许栗居高临下瞪着季桉寒,黄澄澄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脸有点红,看起来比平时更稚气。他正要跟着不远处屏幕里的冯巩喊“我想死你们啦”时,季禾子突然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呛着了吗?”
季禾子摆摆手告诉邱野没事,皱着眉头愣了一会儿,从齿间拿出来一枚硬币。
“呀,是我中彩了。”她笑了起来,捏着那枚硬币晃了晃,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光,“看来我刚刚的祝福会很灵验。”
也许是鸡尾酒的后劲上来了,也许是闹累了,许栗垂着脑袋坐在座位上发呆,两条腿直直地伸展开,在桌下隐秘地抵着季桉寒的小腿。
邱野把椅子挪到季禾子旁边,歪着身子靠在她肩膀上,用低低的声音说着什么。而季禾子将手搭在邱野垂着的小臂上,好像圈住了邱野,时不时附和两句,更多的时候在听。电视机还在客厅兀自亮着,热闹喜庆的歌曲声远远地传过来,让邱野与季禾子的交谈声融了进去,好像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哪边都不会被过度关注。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许栗微微闭上了眼睛,各个感官都像是被蒙上一层纱,变得朦胧不清,只有季桉寒小腿的温度仍旧清晰。
他的思绪有些迟钝,脑子转得很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这小小一隅里被季桉寒彻底占据了。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雄性动物,许栗很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感觉,心理和生理上都理应觉得不适。可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动弹,他恹恹地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桉寒低低的声音突然凑在耳边:“今晚海边有跨年活动,你想不想看?”
许栗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又慢慢闭上眼,声音懒懒的:“不想,我困了。”
“我可以骑机车载你。”
“哦……机车?”许栗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睁开眼,挑了挑眉,“你不是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吗?怎么说话不算数?”
季桉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旋即笑了:“这么记仇啊?”他一下子凑到许栗面前,鼻尖几乎要相碰,都能闻到许栗呼吸间淡淡的酒味,“可我也只在你面前赖过账。走,我载你去看烟花,去许新年愿望。”
第六章
同我拍拖啦,好唔好呀?
香港的冬天不是很冷,和寒风凛冽的北京完全不一样,但是因为靠海,昼夜温差大,夜里多少有些寒意。许栗坐在摩托车后座,大敞着衣领,被灌了好几口冷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把衣服系上。
“别乱动,抱着我腰。”
“没有乱动,我在系衣服,好冷。”
许栗的声音被闷在摩托车头盔里,漏出来的一点点话音也很快被呼啸的风吞没了。季桉寒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于是放缓了一点车速,空出一只手伸到后面,两三下就扯着许栗的手环在自己腰间。
楞个神的功夫,季桉寒已经猛地将速度提了上去,许栗下意识收紧了胳膊,整个人贴在季桉寒后背上。路边的行人不断划过视线,转眼又被抛在身后,最后变成模糊的点消失不见。路灯一盏一盏从头顶掠过,本该均匀断开的光在此时连成一条线,像一条淡黄的光带,停在季桉寒身上,落进许栗眼睛里。
原本已经被风吹散不少的酒意好像又重新聚拢,顺着光影流入眼底,熏染着思绪。许栗感觉世界是颠倒的,并不是他和季桉寒把一切都甩在身后,而是世界正飞速向后倒流,他和季桉寒却被捆在一起,静静地停留在原地。
这个时候能许愿吗?许栗攥着季桉寒飞卷的风衣,在心里默默地想。
“我许愿,希望……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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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没有被第二个人听到,也没有很幸运地实现。
当看到远处的人群熙熙攘攘聚在沙滩上,季桉寒慢慢降下车速,把摩托车停在公路尽头的角落里。
“到了,下车吧,我们得走下去。”
沿着石阶往下走,人越来越多,大多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拖着孩子带着老人,凑这个一年一度的热闹。许栗的脚还没好透,在软沙滩上难以着力,走得慢,追逐嬉闹的小孩不断从他身前跑过,他不得不停下来让路,等回过神抬头,走在前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季桉寒?”许栗顾不上脚痛,迈开步子往前面走,边走边喊,“季桉寒,你在哪儿?”
身侧的手突然被捉住,他回过头,看到刚刚正找的人就落在身后,踩着自己的影子,一脸坏笑地站着。
“这才两分钟没讲话,就这么想我?急着找我啊?”
“谁找你,我是怕你丢了。”
“我看出来了,你的嘴真是比脚底下的石头都硬。”
“季桉寒,你还要不要脸?”
“那当然不要。”季桉寒握着许栗的手腕,拉着他往另一边走,“这里人太多了,别瞎跑,跟着我走。”
许栗知道自己嘴炮耍不过季桉寒,无可奈何地受了这口闷气,顺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两个人手牵手逆着人流穿行,许栗忽然感觉这一幕像动画片,像千与千寻里,白龙拉着千寻穿过异世界的人流和一层层花墙,只不过主角换成了他和季桉寒。
慢慢地走出去很远,嘈杂的人声逐渐变轻,两人最后停在一片礁石滩边。季桉寒拍了拍那块最高最大的,说过来坐,许栗便搭着他的手攀上石头,肩并肩靠着坐在石头上。
除夕夜,天文大潮。海水随着涨潮上涌,拍打着较低处的礁石,留下簌簌的浪花声,片刻后又退回汪洋之中,周而往复,不知疲倦。偶尔有几个小孩追逐着跑过来,没有了人群的遮蔽,他们握着点燃的仙女棒对着天空挥舞,嬉戏打闹,然后又被急匆匆赶来的家长捉回去。
时间在沉默的宁静里流逝,远处的人越聚越多,也愈发热闹。许栗从左到右数夜空中的星星,数完之后又从右到左数一遍,正当他打算数第六遍时,季桉寒说话了。
“北京是不是不能放烟花?”
“是啊。”许栗点点头,“禁燃令,好几年了,北京空气质量太差了。”
“那挺好的,你待会儿可以对着烟花许愿了。”
“我刚刚许过了。”
季桉寒转过头看他,有点惊讶,问道:“什么时候?我记得你吃饭没许愿啊。”
许栗半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半眯起眼对着海面平抛过去,石子在水上轻飘飘地弹了几下,落入水里看不见了。他直起身子,眼神还是盯着不远处的海面,说:“在路上许的,没实现。”
季桉寒想了一会儿,没猜出许栗许了什么愿,竟然这么快就知道结果了。不过看着许栗难得的一脸冷淡的样子,他不打算追问,正想说点别的,但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季桉寒,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讨人厌。”
“啊?”季桉寒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骂得一愣,不怒反笑,“宝贝儿,我又怎么招惹你了?还因为面粉的事生气呢?”
许栗心头又冒出了那股不知来由的火气。
他讨厌自己的情绪不受掌控,总被季桉寒牵着走,就像一只被逗猫棒吸引的猫,对着那根抓不住的棒子发脾气,心里却又希望被逗弄。看着身旁这张好看的笑脸,许栗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狠狠地说:“我就讨厌你这幅嬉皮笑脸的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许栗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讨厌季桉寒。
他闭着眼睛,海浪慢慢上涨,冲刷着脚边的礁石,海水的咸腥也逐渐淹没他。都说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脑内会有走马灯,迅速播放生前的各种经历。许栗像泡在海水中看倒影,一幕一幕都是他和季桉寒,短短半年却拼凑出许多画面,有开心有难过,有吵架有平淡,最后都被一股酸涩的情绪拧成绳,串起来,一点一点翻给自己看。
他低低地喘气,睁开眼,看着季桉寒的脸却想到他刚刚开车的样子,在公路上疾驰,衣衫被海边的夜风灌满,像振翅欲飞的鸟,有一片云始终落在他身后。许栗心头再次浮出那股烦躁的情绪,并非讨厌,而是失落。
季桉寒就像那片云,那只鸟,短暂又亲昵,许栗却想要长长久久地留住他。
在这一刻,许栗很强烈地感受到类似于濒死的危机感。因为被季桉寒抓住了,因为躲不掉了,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
伴随着心中巨石落地的声响,远处的人群突然齐声大喊,吞掉了许栗轻声的剖白。他猛地睁开眼睛。
“十!九!八!”
季桉寒单手撑起身子跳下石头,朝许栗伸出手,说:“赶紧下来,十秒倒计时了,要跨年了。”
许栗不知道刚刚头脑一热的表白有没有被季桉寒听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搭着季桉寒的手稳稳落在沙滩上。潮水褪去后,潮湿的沙粒黏在脚上,他用脚跟蹭了蹭小腿,刮掉一些泥沙,岔开话题说:“那你呢,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七!”
“六!”
季桉寒垂着眼,看了看许栗仍搭着自己的手,又把视线投向漆黑的海面:“我的愿望啊……”
“五!”
他顿了顿,脸上没有了平时的随意:“希望妈妈和阿姨身体健康,希望你我高考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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