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沈清匆匆移开视线了。
周眠并没有当过模特, 沉默冷郁的性子让他很少主动问些什么。
所以,在看到青年僵硬地坐在暖光下的沙发上,坐姿标准的像是参加什么宴会时,沈清忍不住笑了。
她起了几分逗弄青年的心思:“小眠,一副画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
周眠的表情动也不动,动作也十分稳沉,像是要完全将自己当成一座不需进食、不需动作的雕像。
沈清无奈地摇头,她走到周眠的面前,轻轻俯下身,正要说什么,却看见青年已经将眼眸闭上了。
青年人眼眸闭地很紧,长而密的睫毛交错在一起不住颤动,略显苍白的脖颈浮上一层薄红。
“学姐,注意走光。”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声音微不可闻。
音调像是带着蜜蜂轻蜇的涩意。
沈清一瞬间将眼神投注在青年肉感的、逐渐泛起浅红的唇。
很适合接吻。她想。
沈清被蛊惑了一般慢慢靠近了一些,又忽地起身。
“是我太放松了。”
周眠察觉到眼前的阴影远离,他偏过头,才敢慢慢睁眼。
耳朵更红了。
沈清轻笑:“小眠,你也可以稍微放松点。”
她这样说。
纤长的指节按住青年绷紧的肩膀,轻轻向下按压。
“或许我可以为你调整一下姿势。”女人的声音轻如浮云。
周眠很少与年轻女性这样近距离接触,他从未恋爱过,这样的感觉简直令他手足无措。
他的脑子几乎成为了一团浆糊,只能应下对方的一切要求,将自己当做一具没有情绪的人体支架。
女人的手指从脸侧微微向下,她抚摸着青年的轮廓,丝毫不带出格的欲.望,像是一位再专注不过的雕刻家。
她说:“小眠长得很好看。”
手指继续向下,触碰过起伏的脊骨,在略过腰线的时候,周眠脸颊上的晕红已经不可忽视了。
他几乎是以一种避开洪水猛兽的姿势往后躲闪,青年深黑的眼中泛起潮湿的雾气,微弱的烛火点缀了成为漆黑的眼中的眸光。
他不再苍白无色,如撕碎的白纸。
此时的青年更像是被拂去尘埃的、美神缪斯。
所以,这里是敏.感点啊。女人恍然地想。
沈清几乎需要克制才能够收回几近侵略的眼神,她往后退了两步,用掩饰的平稳声线安抚青年道:“抱歉,是我冒犯了。”
周眠避开眼,绷紧的手指握住沙发的软垫,层层叠叠的褶皱如同他被搅乱的心绪。
他低声道:“是我的问题,刚开始我可能有些放不开......学姐可以继续。”
这句话落在旁人的耳中几乎算是直白的勾引。
可沈清明白,青年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她只能面不改色道:“你不适应,我们就换一种方式,总要在意模特的想法,不是吗?”
女人慢慢撩了一下漆黑顺滑的发尾:“小眠,那边有个书架,你看看有没有你感兴趣的书籍。拿一本书坐在沙发上看就可以了,不需要刻意的注重姿势。”
“你是自由的。”她如此说,唇角带着温柔无害的笑意:“我更喜欢你是动态的、鲜活的模样。”
周眠隐隐松了一口气,他实在很少与女性接触,哪怕是指导姿势,过分亲密的身体接触也会让他感到不自在。
他依言去书架上随意扫了一圈,发现竟有数个国家、不同语言的书籍,这足以看出主人的博学多识。
周眠最后找了几本基本的艺术鉴赏。
青年随意摊开书籍,光影铺就他的周身,青年的五官清淡,可微微弯起眉弓的时候,又会让他多出一种忧愁、冷郁的美感。
周眠能够感觉到女人如影随形的注视,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直到余光撇到对方开始专注地动笔,慢慢的便也放松了下来。
时间悄然如水流般流淌,玻璃花房中芬芳扑鼻,只余下轻微的翻书声和画笔描绘的声音。
一直到夕阳缓慢步下,沈清的画笔才浅浅搁置下来。
周眠合上书本,橙色的夕阳余晖落在他一半冷白的面颊上,如喜剧舞台上落下的幕布,他询问道:“结束了吗?”
沈清唇角含笑,她用一根画笔将乌黑的发丝盘了起来,此时看上去竟多了几分成熟冷艳的意味,她眯眼轻笑:“结束了。”
说着,她的唇畔勾了勾:“很感谢我的缪斯为我带来的灵感,我应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周眠动了动喉结,微微垂眼道:“不用......画作顺利就好。”
沈清弯眸,她道:“我就知道小眠会这样说,所以,我能够有幸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裙,束起的长发有些细微地垂在颊侧。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漂亮的不可思议。
周眠动了动手指,他无法拒绝。
...
一副画作沈清花了两个多星期完成,相比较其余一蹴而就的画作,这幅画显然是不同的。
这期间周眠一直都没有看过一眼,沈清不提,他也不多问,两人极其默契地一个看书一个写画。
他们的关系在这样相处的过程中也愈发亲近了。
沈清偶尔会和周眠聊起简单日常的话题,即便是艺术相关,也都是周眠能够接得上的话题。
尤其是摄影相关,周眠总是很愿意多说上几句。
青年的情绪变化开始变得明显、饱满起来。
他们会一起在花园中聊起一些简单的名著,会在饭后相约一起消食散步,会共同分享同一首入睡轻音乐。
他们看上去契合极了。
沈清在画作完成的最后一天晚上再次邀请周眠共进晚餐,当然,这次的地点也有所不同。
那是一家格调雅致的餐厅,只是来来往往的似乎都是情侣。
考虑到周眠不怎么吃西餐,沈清特意点了淡口的中餐。
用餐途中,沈清邀请了周眠来参加自己的个人艺术展,她希望周眠一定要到场。
那幅画她会在周眠的面前揭开,并且要当做礼物赠送给青年。
说这话时女人的眼神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被这样注视着的周眠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他的冷漠在沈清面前早已节节败退。
两人吃完饭后,周眠先是将沈清送回家,随后才自己打车回的公寓。
今晚的这个司机似乎有些不识路线,他一言不发地带着周眠绕了好几个圈子,在青年逐渐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才将车停在公寓附近的一条道路上。
那条小道上来往人流量较小,树木格外茂密,路灯植在树木丛间,冷白暗淡的灯光被斑驳的枝叶遮挡。
索性周眠偶尔也会抄这条小道,便也没有太过在意,只以为是司机第一次来A大这边的学区房。
夏天夜晚的风格外的闷热,没走两步路,周眠的额头已经蒙上一层细密的汗水了。
他晚上喝了一些酒,度数不高,只是陪着沈清浅浅抿了几小口。
或许是后劲发出来了,周眠只觉得头有些胀胀的昏沉。
他看着不远处公寓细微的灯光,试图将脚步加快。
但很快,青年察觉到不对劲了。
——好像有人一直在跟着他。
这并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
周眠可以肯定他听见了自己脚步声之外的声音。
细微地令人难以察觉。
对方的脚步声很稳,不紧不慢,甚至与他的步伐完全一致,这让人很轻易地产生一种错觉。
对方像是只有跟着他才能行动的傀儡人。
闷热的风送来几分若有若无的潮湿咸腥的气味,周眠微微皱眉,他现在十分厌恶一切的湿润黏腻的气息。
脚下的步子慢慢在加速。
公寓明明就在不远处,可周眠却产生一种古怪的疲惫感。
他好像怎么样,也没法走近那片明亮中。
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可周眠根本不敢大步跑起来。
因为身后的除了越来越明显的脚步声,还有逐渐变得炙热、滚烫,甚至称得上扭曲的视线。
青年苍白的额头流下汗水,可它滴入空气中,转瞬就消失了。
周眠并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他的手指开始紧张地蜷缩,红润的嘴唇轻轻发颤。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甚至隐隐掺杂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眠眠。”有人在他身后这样说。
周眠一瞬间顿住,汗湿的手腕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潮热的风舔舐一般的向手心钻送。
他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身黑衣短袖的陆景焕。
陆景焕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虽然行事嚣张、落拓不羁,但到底是陆家惯出来的大少爷,衣服从来都紧着高档牌子、顺滑舒适的穿。
而此时,对方上身的黑色短袖褶皱多得像是在海水中浸泡后拧干了一般,更不用说他下.身的褐色工装裤,周眠甚至在对方的裤脚上看到干涸的泥土。
陆景焕从来都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周眠一瞬间想到前一段时间陆母给他打过来的电话。
陆景焕深夜从家里开车出去,一直都没有回来。
周眠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大少爷被他拒绝后恼羞成怒,估计是在外面受了好一顿委屈才赶回来。
连身上都有一股古怪的土腥潮湿的气味。
青年冷淡的眼扫过对方的面颊,他才发现陆景焕的脸很白,不是那种虚弱的苍白,而是说不上来的近乎透明的白。
他的头发很浓密,但是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周眠眉头皱了皱,下三白的微垂的眼显出几分冷倦,他平静的对眼前高大的男人道:“陆景焕,你来找我做什么?”
陆景焕并没有说话,只是用黑色的眼珠直直地看着周眠。
他的嘴唇呈现一种干涸的状态,漆黑的眼珠下是一片青黑的黑眼圈,高大的脊背微微垮下,给人一种骨架即将支撑不住皮肉的错觉。
周眠皱眉,怪异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脏。
可一时间,他无法察觉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青年抿了抿唇道:“陆景焕,你回去吧,陆姨他们在等你回家。别再来找我了。”
空气中一片寂静。
陆景焕还是没说话。
周眠不知道这人又在闹哪出,他没有兴趣陪着对方闹,索性转身离开。
可周眠发现,自己一走动,对方也就跟在他后面慢慢移动起来。
青年厌烦地偏头看着对方:“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陆景焕干裂的嘴唇终于慢慢蠕动了一下,他深黑的眼盯着青年,嘴角怪异的扯动了一下,嗓音黏腻,像是有怪异的、粘稠的液体糊住了他的舌头。
“......周眠.......周眠。”
“我爱你。”他说。
浓烈的潮腥味扑面而来。
周眠有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湿热的夏风竟让他冷出了一身汗。
*
清晨的来电铃声格外扰人。
周眠仍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接了电话。
是周母打来的。
周母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压抑,像是克制着什么情绪。
“小眠.......你回来一趟吧。陆少爷前段时间出车祸了,昨天晚上才被找回来,医生猜测他可能、可能出事当天就断气了。”
第42章 神像11
周眠甚至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有醒过来。
耳边的手机发出“嘟嘟——”的余音, 在空茫的房屋内显得格外清晰。
周眠忽地翻开手机的付款记录。
......昨晚将近九点的时候.......他坐了一辆出粗车。
周眠抖着手指翻开微信的付款记录。
9:05支付成功。
昨晚并不是梦,他确实走过那条通往公寓的小路。
但是,他怎么可能会碰到陆景焕呢?
是幻觉吗?
周眠仿佛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土腥味、毫不讲究的穿着、以及对方怪异的举动与话语。
“叮咚。”
手机的一条弹窗陡然占据了他的视线。
‘曝R市陆家三子陆景焕凌晨驾车上山,多日下落不明.......如今尸体已被寻回。’
密密麻麻的中文汉字中配了一张模糊的、打了马赛克的图片。
图片拍得很草率模糊, 周眠只能隐隐看到被确认死亡的男人身上穿着一条褐色工装裤, 裤脚上还有一块隐约干涸的泥块。
他一瞬间记起昨夜形容怪异的陆景焕,对方的穿着与图片上一模一样。
周眠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随之而来的是荒诞、嘈杂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像无数音响坏裂的电视机在齐齐回放。
“周眠、眠眠。”它们这样争吵着,用陆景焕的声音, 越来越尖利、病态。
周眠抖着手去摸床头柜上的药。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停药了, 医生告诉他,如果觉得恢复的不错,可以适当减少用药程度,甚至停药。
可现在, 一个陆景焕就能将他的健康彻底击碎。
周眠感觉到眼前的光影开始变得重叠、模糊,他需要用手支撑着墙壁,才能稳住身体。
药瓶很小,可周眠却总有一种自己握不住它的错觉。
他抖着手将药瓶拧开,可药丸却不受控制地全部掉落在被褥上。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周眠几乎记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
直到有一双温凉的手轻轻扶住他的身体, 对方的声音清冷好听,甚至带上几分担忧。
“周眠, 还能听得见吗?”
遥远的声音像水波纹一般慢慢涌到耳畔。
周眠动了动唇, 喉头却无法发出声音。
身边的人轻轻握住他的肩膀, 让他靠在一个温凉的怀里。
周眠闻到了很淡的香味,是天然植草洗衣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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