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拉着唐珵的手忽然捏紧,唐珵低头看她,以为她害怕温声哄道,“没事,警察叔叔都在这里呢,他跑不了的。”
但念念却顿下脚步,小声乞求道,“我爸其实对我很好的,能不抓他吗?”
陈浩在一旁听得皱起眉头,“好什么好,强奸自己亲闺女叫好?”
唐珵回头瞪了陈浩一眼,转头看念念已经被他吓哭。
唐珵不知道他们两个要是被村长抓住,念念能不能在李富国手里活下来,但他肯定的是即便活下来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等她一生下孩子,李富国照样像当初卖了媳妇一样把闺女也卖去河北。
想到这里,唐珵没有开口哄她,反而冷冷道,“不能,就算村子里的人都放了,也不会放了他的。”
念念的哭声被唐珵的语气噎到,不敢再开口。
到了县城念念要被带去做一个全身检查,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唐珵的衣袖不肯松开,几个护士一边哄她一边想要拉她走,念念就死死地拽着唐珵,他这会儿正觉得浑身都疼被这么一拉扯险些又摔到地上。
身后穿着便衣的警察扶了他一把,一边的陈浩原本就把唐珵受伤的事怪罪到念念身上,憋着火喊道,“祖宗,你看不见他身上有伤吗,你还不松手你想干吗?!”
念念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一个劲儿地拿着唐珵当救命稻草,唐珵一只手护着她示意她们不要硬来,耐心地低头道,“这回真安全了,你跟着阿姨们去做检查,让我也去包扎包扎伤口行吗?”
念念这才低头看着唐珵胳膊上腿上都是擦伤和割伤,慢慢松开手看了唐珵一眼,“你不能陪我去吗?”
“不可以。”唐珵此刻显得冷漠了一点,没有刻意迎合念念的情绪,而后放柔语气,“女孩子做的检查我不方便在跟前,等阿姨带你做完检查我就去找你。”
念念低着头没再说话,护士拉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再握着唐珵的衣角不松。
唐珵远远看着她的背影,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念念。”
念念回头和他对视,他尽力扯了一抹笑,“坏人都被抓走了,不怕了啊。”
她点点头,扶着怀孕的肚子一点点向远处走去,唐珵觉得心里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知道在场的人不可能人人都会心疼念念,因为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受害者形象。
她有些看不透人心的愚蠢还有迫切想要活命的自私,她就像大海里的溺水者很可能抓住救命的东西就算一起拖下水也不会松手,她也会对李富国这种畜生心软,也因为害怕想过直接暴露两个人的位置。
书里的受害者要软弱但意志坚强,要保持良善但不能放弃求生意识,要天性纯真但绝不拖人后腿。
显然念念一样也不符合,甚至于她的年纪遭遇过于悲惨,所有经来过往的援助者都要担心这会不会是一个无底洞。
有的人只需要救一次,有的人一辈子都要活在渴望救赎中。
等念念被医护人员带走以后,医生带着唐珵来处理伤口,看上去最严重的地方在腰上,擦出巴掌大的伤口,鲜血和衣服已经粘在一起,轻轻扯一下就出一身的汗。
这些外伤其实不算什么,当时没觉出来多疼,这会儿忍忍包扎好也就过去了,但风湿的老毛病才是最折磨人的。
唐珵掏出来已经摔坏的手机放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以后大脑忽然停滞,他扶在椅子上忍不住想合眼休息会儿的时候,听到门外的警察像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提起了他。
“已经安全了...”
“受了点伤在上药呢...”
“你已经到了?在急诊这边呢,你过来吧...”
唐珵懒得管是谁,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涌了上来,他没办法躺着只能一手扶着凳子把头埋在胳膊里,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就扯着疼,这样子睡得并不安稳,一闭眼就是地窖里的样子。
好像还没跑出来,打个盹再睁眼就是死路一条。
唐珵睡得很痛苦,五感比平时更敏锐,但有时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还在村子里,好像在七百始的小房间,又好像在小县城的那张床上。
总之他也不敢睁眼,不管在哪里都是噩梦。
耳边响过很多人的声音,几道熟悉的几道陌生的,走马灯式地过了一遍人生的场,最后只有一道声音留在耳边。
“伤得严重吗?”
唐珵猛然惊醒,抬头的时候腰上和腿上同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但脑子却比刚才清楚很多,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唐珵慢慢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是做梦吗?
好像听到了宋瑜的声音...
又觉得不太可能,隔这么远...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缝隙,唐珵没有抬眼闷头看着自己裤子上的血迹,可却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期盼而紧张,又怕抬起头来求得都是一场空。
进来的人一直没说话,静默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等唐珵咽了咽口水,疲累的神色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准备抬头的时候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伤哪里了?”
语速不算很快听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唐珵听得出来那语调有种刻意冷静但掩盖不住的紧张。
是宋瑜...
真是宋瑜...
唐珵缓缓抬起头一瞬间眼泪就落到混着血迹的裤子上,好多年前,小县城的葬礼上,他在数九寒天的冬日里跪着守灵,宋瑜也是这样叫人意想不到地就出现了,此刻的冲击力不亚于当时。
“不严重...”唐珵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上去已经没有那样悦耳,他低着头清了清嗓子,头就再也没抬起过。
很严重...
差一点再也见不到宋瑜了...
意识到这个唐珵才觉得难过起来,后知后觉的畏惧感瞬间席卷而来,人的胆子也许就是这样一次次差点失去中变得越来越小。
唐珵觉得可能后半辈子都不会再像昨晚一样,连命都不要了。
狂风作浪了一夜的心到了这会儿更加难以平静,宋瑜想上前抱抱眼前的人,可他身上实在狼狈,白色的衣服上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污泥,宋瑜无从下手就怕不小心碰到他受伤的地方。
“小学生都知道遇到事情先报警...”责怪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了一半宋瑜就说不下去了,失而复得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反而叫他觉得后怕。
每接到一个电话他都害怕是打来告诉他,唐珵出事了。
他才知道,原来有消息比失联更可怖。
“是...你报的警?”
宋瑜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受伤了,明明人在面前却不敢伸手碰抿着唇沉声道,“你昨晚没给我发采访资料...”
唐珵茫然地坐在原处,似乎这三十多年连亲爹亲妈都没记挂过他的死活,隔着四百多公里报警不算什么,但因为一晚断联就察觉他可能有危险的,除了宋瑜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宋瑜,咱俩和好吧...”
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人忽然抬头,好像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却仍然存有一丝希望的挣扎,宋瑜发现,唐珵每一次爱他都是这样孤注一掷,不管后果地赌个输赢,偏偏他能从那眼神里看出害怕,想要掩饰却愈演愈烈。
每一次唐珵这么看他,宋瑜都不愿意让他赌输了。
“就今天一次机会,过了今天我再也不提这茬了,咱们俩就算了。”
宋瑜刚要开口就被唐珵的话气笑,忍住想说的话摔门出去了。
不过两秒钟宋瑜又推门进来,“不是,你他妈威胁谁呢?”
唐珵缓缓抬起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犯浑说那句话,但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低着头似乎一瞬间所有的气力都用尽了,只剩下一架疲累的躯壳,“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行吗...”
就算宋瑜在气头上也感觉得出来唐珵的状态不太好,在路上听警察描述过始末,想起他刚一只脚差点踏进阎王殿里,宋瑜就跟着心揪在一起的疼。
宋瑜走到他跟前慢慢蹲下,近距离才看出来衣服上的血迹沾了尘土掩盖住,但仍有一种微弱的血腥味,知道记者的行业危险,但他从没想过唐珵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行,我就当只听到了第一句...”
唐珵不易察觉地笑了一声,眼睛忽然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然后听到窗外聒噪了很久的麻雀叫个不停,那是另一半爱着宋瑜的自己沉寂之后复苏点燃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可怜的加成,但要不是仗着这幅样子,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敢再开口。
他只是刚刚找回自己的良心,想顺便把宋瑜也找回来而已。
第77章 直接打断你的腿算了
念念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只和唐珵说了一声营养不良,其余的话都交代给了警察。
唐珵不是监护人,很多私密的问题都要暂时回避一下,在病房里唐珵听到走廊里一个警察忍不住骂道,“妈的,这帮逼玩意儿还提溜着狗脑袋敢说自己啥都没干,这纯他妈狗娘养的。”
年长些的警察低声训斥了两句,“你瞅你张嘴那素质,你是人民警察你知不知道?”
“这帮死玩意儿谁见了不得骂两句啊,他都犯法了我还和他讲什么素质!”
“消停点,说你两句还来劲了...”
唐珵很多年没骂过脏话了,看着有素质多了却不如那位警察有血有肉有温度。
那位年轻的警察他有印象,刚刚进来做笔录的时候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提起案件细节的时候也骂骂咧咧了几句,像是刚刚穿上警察这身衣服,以嫉恶如仇、匡扶正义当作自己的职业精神。
问起来后才知道他在警局已经工作十多年了,刚毕业什么样子这会儿还是什么样子,同期的警察都在往上升,只有他在原地打转,提点过多少次都没有用。
换做以前唐珵不会对这样的人高看两眼,这么多年升不上去无非能力不足或是情商有限,要么就是死犟着不肯顺应世道,无论哪种都不值得夸耀。
宋瑜看了一眼他不达心的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觉得这警察脑子不太灵光?”
“不是。”唐珵摇了摇头,只是过来人的经验,看见死轴的人总想劝两句,“稍微变通点,位置才能配得上能力。”
宋瑜欣慰地笑了一声,也许是在笑十几年没见,当初那个只要人多就只顾埋头吃饭不敢说话的小孩,如今也成长得心有笔墨,谈吐自得。
更欣慰的是,现在的唐珵不需要别人强行灌入的价值观去活,他自成一套的是非对错才撑得起现在金玉其中的唐记者。
“昨晚没等到你的消息我特意找了在北京公安局的朋友,就怕我自己跨省报警这边的警察会不重视,但我刚刚听说,昨晚正在值班接到报警电话的就是刚刚那个警察。”
他听着宋瑜缓缓道,“是他听说你们是记者暗访,第一时间察觉有危险但又担心失联是意外影响你们的工作才要求连夜便衣出警。”
唐珵暗暗震惊,失联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第一时间就出警要面临可能会出现的无效警情,还要考虑是否会影响记者的暗访工作,这不单单依靠一名警察的敏锐和心细,还要对警察这份职业心怀敬畏。
很长一段时间唐珵都觉得不管什么工作为名为利都不是错,现在看来环境固然有影响,说到底是自己做人的心从来不坚定。
“第一次在人大见你的时候就想说了。”宋瑜想起那次见唐珵,他正低头受着付陈规的数落,醉心名利压得人脊梁骨都弯了,“有些职业虽然神圣,但工作第一步要满足的一定是生存需求,活不下去还谈理想的人肯定值得敬佩,但作为你的...”
宋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愿意看你陷入自我怀疑中,我想要你先活得舒服了再谈坚守本心。”
“唐珵...”很久违的称呼,说出来的时候连宋瑜都感觉有点陌生,“名利和良心两者本来不冲突,但要是非选一个,我宁愿你先过得更好。”
宋瑜知道他说的这些话其实与正向的价值观相违背,付老师在他面前不仅一次说过觉得唐珵毁在了功利心上,做新闻的人永远不能昧良心。
可惜了,宋瑜也不是什么圣人,他私心很重,只看得到唐珵在北京立足的辛苦,很难把自己放在道德层面上去审视爱人。
或许有错,但只有唐珵自己能对自己选的路负责,谁也不能替他分担,又何必站在经济优势的高处指责他呢。
况且,他知道,唐珵是个好记者。
令唐珵吃惊的是宋瑜这样理想主义之上的人竟然说得出这些话,他以为宋瑜会像付陈规一样对他做的那些事不耻,所以不管自己经济上有没有实现自由,在宋瑜面前总觉得低了一头。
转念想想也不意外,宋瑜这人就是这样,自己的道德感从不强求加与别人。
只是很多年没有人说过希望自己过得更好了,唐珵有些受宠若惊后的无措,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回应宋瑜。
索性宋瑜也没有非要唐珵说些什么,反而拉了把椅子坐在唐珵对面,见他气色比那会儿好些才开口道,“好了,正事说完我们聊些闲话,咱俩的事...”
唐珵听他的语气不像聊闲话那样轻松,心底有些排斥,皱着眉头轻轻扶着腰,“改天说吧,我这儿还受着伤呢...”
宋瑜瞧了他一眼,揶揄道,“这会儿怂了,刚才不还挺硬气的吗?”
唐珵也没想过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三十多岁的老脸一红,侧着头咳了好几声。
宋瑜没再接着调侃他,淡淡地盯着唐珵看,几次见面他都没有好好看过唐珵,就记得在学校隔了那么多年再看见唐珵的时候,攒了十多年的失望被这副模样冲淡了五分。
他承认自己不能免俗爱死了唐珵的皮囊,尤其是岁月洗礼过后独属于唐珵身上的从容与韵味,比十几年前还要吸引人。
而现在,唐珵身上又多了一分职业加持的光辉,宋瑜觉得即便两个人十几年前没有瓜葛,就这样的唐珵也足够他再爱上一次了。
“这些年,谈过男朋友吗?”
唐珵被这问题问懵,但已经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女朋友呢?”
“也没有。”
宋瑜盯着他看,“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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