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无奈地笑了一声,揶揄道,“多大脸啊唐珵,让我拿着‘无冕之王’这种词去哄你?”
过后又认真道,“在我的理解里无冕之王是说,即便不加冠...”
“王依旧是王。”
唐珵微怔了几秒合上手里的书侧着头靠在宋瑜肩上,宋瑜通透人世间的道理所以知道他回去争一时得失两败俱伤罢了,腐化的体制会让每一个不服强权的记者惨淡收场,宋瑜不愿意看他走到那一步。
唐珵也不愿意拿着整个职业生涯开玩笑,做不到一意孤行就为了一次公平。
宋瑜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不过是为了不让他产生自我厌恶感,才这么劝他。
唐珵明白,也不能让宋瑜的这份心思白用。
他叹了口气慢慢合上眼,“哥,咱俩可不能再分开了,世界上最懂我的只有你了...”
感到宋瑜的呼吸停顿了几秒,然后又陪着他叹了一口气。
唐珵穿着烫熨齐整的风衣,背着从村子里让陈浩冒险带出去的相机,说实话进出报社这么多回心境不停地在变化,第一次觉得这里如此的压抑与陌生。
“梁主编,早上好。”
直到进电梯碰见梁文华才找回一点点熟悉的感觉,同他打了个招呼,梁文华眼见地尴尬了几秒,“唐记者什么时候回北京的啊?”
“昨天。”
等电梯里的人散了些许,梁文华见唐珵似乎忘了按记者部的楼层,抬手帮他按了一下,唐珵盯着上增的数字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他,“谢谢。”
“唐记者,城市专题这边先给你抛个橄榄枝,你考虑考虑。”
唐珵是个聪明人听得出梁文华没说口的意思,想领下这份情又怕梁文华当真,只能说笑着婉拒,“我早就想去了,可惜身体不允许全国各地跑了,就剩个笔上功夫还可以,但城市专题又用不着,您把我捞过去当闲人供着我良心不安。”
知道唐珵不是城市专题这池子里的鱼,梁文华也没多劝,只是下电梯的时候说了句,“给自己找个去处,实在没有我这边永远欢迎你。”
唐珵笑着点点头,直到下了电梯仍感觉自己方才像个丧家犬一样,听梁文华的意思深度调查组要归别人管了。
“老大...”清语看见他第一个朝他走了过来,有些日子没见,清语朝他走过来的两步都变得稳重了些,她有挺多话想和唐珵说的但还是努力简明扼要,“报社刚成立了深度报道部门,冯瑞青暂代部门主任,陈浩...升到了三级首席记者。”
不到三十岁靠着一篇轰动全国的新闻坐上了部门首席记者的位置,这份名利带来的诱惑放在唐珵的身上都很难拒绝。
报社里知道自己去锦州的人不多,记者部明面上知道内情的就林清语一个人,唐珵猜测用不了多久清语也得离开这个新成立的部门。
让唐珵最意想不到的是,刘思方趁着自己去锦州死里逃生,轻而易举地用几天时间就架空了自己。
“小唐,你可算回来了,你再晚几天工位都挑不上了。”
有几个早就看不惯唐珵的老油条起哄着嘲讽起来,偏偏唐珵这人最讲究失意的时候更要脸面,没有发作笑着说道,“放心,我要沦落到没位置坐了,肯定第一个抢你的。”
看似玩笑实际上威胁的意味很重,老油条悻悻地收回笑容,不忘嘴硬小声道,“这会儿了还装逼呢...”
“陈记者呢?”
“在你办公室呢...”以为他要和陈浩撕破脸的林清语赶紧悄声劝道,“老大,总编对你肯定还有别的安排,你先别和姓陈的闹,万一传到总编那里你怎么办啊?”
大闹长新是个玩笑话,他也没什么精力去和陈浩讨什么公道,既然选了要走的路就给他成年人该有的体面,“不闹,和他交接一下工作。”
“啊?”林清语愣了一下,“你怎么能不闹呢?”
被她的话逗笑,唐珵一边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一边低头问道,“你是想让我闹还是不想啊?”
“当然不想让你闹大了对自己不好,但咱也别这么忍气吞声啊?!”
林清语嗓门越嚷越大,唐珵低头瞪了她一眼把食指放在唇边,“嘘...”
“别嚷嚷,把门看好,我进去揍他。”
林清语反应迟钝了两秒,见唐珵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他以为陈浩不说嚣张最起码应该挺得意的,但推门进去时,陈浩正站在书桌前收拾他常年堆在一处的稿件,这么多年每一份稿子唐珵都是手写后再录入电脑,时间一长看上去倒也算一份勋章。
“放着我收拾吧,今天下班前把办公室给你腾出来。”
听见唐珵略显冷淡的声音,陈浩忽然回头,好笑的是陈浩的表情看上去一点也不得意,唐珵心里面残存的气根本撒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昨天。”唐珵不愿意和他浪费口舌用来寒暄,开门见山道,“你姐夫几点来报社,我得和他谈谈去处。”
听出唐珵语气里有几分轻视,陈浩一瞬间像被人扒光衣服一样难堪,“不知道,但他会找你的...”
这倒是,唐珵随手拿了几个重要的资料,打量了一眼这间办公室,这里最先是给付陈规腾出来的,先先后后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的落寞,“先出去吧,我收拾好叫你。”
陈浩知道从这以后他坐的再高都要在唐珵面前无处抬头了,“我没想抢你的功劳...”
“嗯。”唐珵没心思和他掰扯这件事,抬头冲他笑道,“算我让你的,你安心拿着吧...”
这句话比扇他一巴掌还要难受,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选了名利就别想安心,“你留在深度报道吧,以后这里还是你说了算...”
当初梁文华临时接手调查小组的时候也是这么和他说的,唐珵不理解的是,他们凭什么以为自己甘愿无名无份地替他们卖命,他看上去是那种为了新闻事业不在乎荣誉虚名的好记者?
太高看他了还是拿他当傻子?
唐珵已经不太按耐得住自己的性子,仍毫无情绪波动地说道,“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次。”
陈浩不死心,走到唐珵跟前,“我说真的,我也听你的...”
话还没说完,唐珵把手里的资料全部摔在陈浩的脸上,文件夹砸在脸上一瞬间陈浩的脸颊红肿起来,唐珵下手没有留情砸出了十分的力道。
陈浩被打懵了,站在原地还想要说什么,唐珵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这么多日的怨恨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一样,他眼睛都被刺激得红起来,“别人不知道你知道,那是我拿命换过来的,要不是...有人报警...”
“我那天就死在地窖了,陈浩,你他妈真有良心...”
第81章 有人来找你了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付陈规告诉他,记者的相机不要交给任何人。
但唐珵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当初如果不交给陈浩他带着相机和念念一起躲,源文件被毁坏的几率太大,只要把相机交给别人就要承担做无名之辈的风险。
“进来吧。”
理好衣服上的褶皱,唐珵推开了刘思方办公室的门,某种意义上唐珵这些年倒也不算失败,起码和他一批的记者们从没有一个这样频繁出入过总编的办公室,也没有一个这样值得高层人物费心算计过。
唐珵收下眼底的冷笑,也瞧不上自己尽管如此还是得客客气气,“总编,您找我。”
原本以为刘思方的态度即便不殷勤也要放软几分,没想到刘思方只是冷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也不销假?”
唐珵顿了两秒,出差被传成休假原来是刘思方的意思,这是把他当软柿子捏,想要“软饭硬吃”。
“您忙糊涂了,我前段时间去锦州跑新闻了,没有休假。”
刘思方把他当成糊涂人嘲弄地笑了一声,他冷眼看着唐珵,这篇报道究竟是谁在前面冲锋陷阵才换回来的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他执意删掉唐珵的名字,现在的唐珵没准很快就能变成第二个付陈规。
他皱起眉头,不由得想起那近十年长新被付陈规统治的黑暗岁月,他这个总编形同虚设,所有的人只认付陈规不认总编的荒诞过去。
他以为唐珵虽然是付陈规的学生但他的性格成不了什么大器,没想到冷不丁地给他带回来这么轰动的新闻。
“假条我已经批了,你待会儿也去签个字,然后去文化版那里报道吧。”
原本唐珵以为他会心虚起码给自己一个相对好的去处,没想到直接把他往冷门版打发,过段时间找个由头或者想把他一脚踹出长新也未必,这是付陈规一走他就预感到的,只是没想到刘思方急成这样。
唐珵轻轻地倚在沙发的靠背上,忽然想起前两年去采访民工去找包工头要钱的场景,包工头宁肯花大钱贿赂记者都不愿意把钱发给这些民工,唐珵关了摄像头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就得让他们知道求门无路,他们为了我手里的钱才能消停点替我干活,这次让他们得逞拿了钱都跑了我到时候找谁去?
典型的奴隶式打压。
刘思方以前喜欢给人的脑袋上钓一根胡萝卜,还算一种奏效但不高明的治下方法,现在直接开始耍流氓,让唐珵有点想笑。
“文化版已经停刊几个月了,我去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思方终于抬起了头,似乎知道唐珵没有底气离开体制一样,靠这个拿捏他,“你可是老付的学生,你的本事有多大我能不知道?我相信你能让文化版死灰复燃。”
新闻之所以成为新闻就是更新换代极快,轻易没有可以死灰复燃的东西。
“总编,您这是要发配我去‘边疆’的意思?”
刘思方笑了一声,“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什么人才我清楚,我是看到文化版未来有前景才让你去,小唐,你得懂我的苦心。”
“好。”看着唐珵颔首点了点头,刘思方预料到他一定会应承没什么意外。
“那我不干了。”
刘思方只愣了几秒就已经听出唐珵是在威胁他,他也早就想过唐珵逼急了会辞职,冷淡道,“小唐你要考虑清楚,辞职了去其他地方要重新开始,和长新交好的几个媒体肯定不好意思收你,你打算离开北京啊?”
看唐珵没说话刘思方起身坐在沙发上,煮好的茶沸腾出水汽,附庸风雅之下是一副不人不鬼的面孔,“我记得你没房没车的,就算有地方要你重头开始的话那点工资够你花?租房子也得不少钱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长新也需要你,留着吧。”
傻逼。
唐珵在心里骂了一句。
刘思方说的没错,经济上不自由当然处处受人掣肘,可他这些年努力到了今天,从高考中脱颖而出,念了四年名牌大学费劲心力考上首都的研究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挣钱。
可挣钱的渠道太多,为什么非要在学习上吃尽了苦头呢?
只为了一点,要挣钱,还要有尊严地挣钱。
脱下孔乙己的长衫不是为了让人把这衣衫反手做枷锁,困住自己的。
唐珵冷声道,“咱们没得谈了是吗?”
刘思方顿下手里的动作,显然他的耐心也快要没有了,“这是我留给你最好的条件了,小唐。”
唐珵笑了一声,以前和刘思方讲话总要忖度三分,就怕一句话说不合适影响自己的前途,其实想想要是当初能为了自己豁出去,没准刘思方也不敢这么嚣张。
“在锦州的采访资料每一天的记录和进度我都会发给自己信任的人,这是付老师当初教我担心相机被人为损坏给自己留的后路,后来虽然有了云储存但好在我这个习惯没有变。”
“我比陈浩更好证明这篇报道是我亲历亲为,一家一家,一点一点蛛丝马迹跑出来的。”唐珵见刘思方面无异色看上去不太在意他的话,但握着茶杯的手捏得很紧,“被采访的当事人是我护着救出来的,市里的警察也能做证,我要想告长新证据多的是。”
唐珵干脆撕破脸皮缓缓道,“你也知道,我在这里没房没车,无父无母,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砸我饭碗那我就拉着长新一块儿下水,我饿死在北京也不能看着长新好过。”
“你们要抢了这份盛誉我小人物一个反抗不了,但你不能把我当软柿子捏。”
唐珵站起身子,冷眼俯视着沙发上坐着的人,头一次在刘思方跟前这样自在过,“一直没给您说过实话,您是真的不如付老师。”
刘思方终于被这句话激怒,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茶杯的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老狐狸还在维持最后的体面笑道,“随你去折腾,我要是怕你我这么多年就白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刘思方刚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刘思方皱着眉头看过去,就见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唐珵的角度看得最真切,付陈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五个保安,没人敢上前拉他,他脸上因正气而显现的威严,不开口已经怒了三分。
“现在长新喜欢关起门欺负自己人?”
唐珵愣在原地反应有些迟钝,他也不知道付陈规是不是来给他撑腰的,但这一幕他想起了付陈规在的那几年也是动不动就踹开了刘思方的门,整个记者部因为付陈规在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看见付陈规突然出现刘思方蹙紧了眉头,他们师生不和不是一年两年了,刘思方没想过付陈规能知道这件事,更没想过他会为了唐珵出头。
渐渐平息了怒气,他招手让后面的保安散去,不过几秒恢复成和颜悦色玩笑道,“老付,你一来就非得这么大动静吗?你要把我的长新拆了啊?”
付陈规没有应他的话,径直往屋里走,唐珵圆滑处事了这么多年付陈规都快忘了,他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刺猬的本性,只不过那时候为了一篇报道,这时候只能为了自保。
“付老师...”
两个人这几年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极少有这样和谐的时候。
付陈规看着他片刻无言,最后伸手拍了拍唐珵的肩膀,“是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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