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普通菜心能做到了。难怪之前瞎糊弄煮得粥都好喝。
问荇细细品尝,还是只尝出简单的咸味调味,酒楼应该没舍得在里面用什么高级调料。
还真是自家菜的本味?
问荇有些诧异,他那几亩地里,八亩挨着坟的地需要翻还没用,剩下两亩种菜的地虽然算得上良田,可也没产出作物好到这种地步。
这些青菜刚冒尖的时候,也就是普普通通青菜,甚至还有些瘦弱,是后面才长势越来越好。
也许那些地里有什么玄机。
“怎么样,醇香楼的手艺不错吧?”
客人渐渐少了,许掌柜来到楼上,站在雕砌的栏杆边,笑着看向下面忙碌的小二和顾客。
他表情隐约透露着自豪:“醇香楼一开始也只是个小馆子,我当时就是不甘心啊,想着要越做最好,让少爷…”
中年人停顿下,脸上露出些感伤,叹了口气:“让少爷在天有灵,能看见我做得够好。”
“现在我的日子是过得好了,可更该过好日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看得见。”
问荇想到他接触醇香楼,就是柳连鹊安排自己过来查账,说明柳连鹊始终记得这里。
他性格老成,却也一直是很细致温柔的人。
“谢谢。”
许掌柜只当问荇在安慰自己。
“很晚了,问小哥要是嫌累,就先睡下吧。”
问荇也不挑,找了处伙计睡觉的柴房躺了下来。
明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先去镇里找郑旺的家,然后赶在天黑前回去,还能浇个菜。
他闭上了眼睛。
郑旺家离集市的距离,只比禾宁村离集市的距离短一些,问荇起得很早,换了新的草鞋,辞行离开醇香楼。
许掌柜已经给他指了路,身上没了青菜筐的负担,他以边走边问动作也很快,草鞋还没磨破,就在不到午时时,赶到了地址上的家。
他看了眼拿血写出字的红布,将它收在衣襟里,手里沉甸甸的盒子变得愈发有分量。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大户朱门青瓦,门环都雕刻成狮子的形状,虽然门边有些掉漆,可不影响整个宅子无比气派。
虽然和柳家是没法比,可依然能看出这家条件在镇里算得上不错。
如果这地方属实,郑旺居然还是个富家子。
他等了会,发觉没有接应小厮,直接叩响了门环:“有人吗?”
吱呀————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脸色憔悴:“你是?”
她身上穿着布裙,浑身上下找不出什么饰品,只有手腕上,套着个翡翠做的手镯,水色很好。
这可不像大户人家的夫人,可说是管家婆子,好像也有些牵强。
“这里是郑旺的家吗?”
问荇抱着手里的遗物,按下心中疑惑开口。
老夫人脸色大变,看问荇眼神都不一样了,用帕子捂住嘴:“你是…?”
听到这个许久未听的名字,她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问荇伸出手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娘!”
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人急匆匆跑了出来,扶住老妇人给她顺气。
“你是谁?”他脸色不甚好看,“这里是郑旺家,可那混账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
“我娘身体不好,提他做甚?”
“阿宁,不能这么说你哥。”
老妇人可算平静下来:“他说了他去当兵,那就是去当兵了。”
“娘,他说的话你也信?”
郑宁气笑了:“我那时候就几岁,我都记得这败家子天天打马上街,和群纨绔逛花楼,就知道吃吃睡睡。”
“他那天急着回家收拾东西,还说要去打仗,我现在想想,就是和人私奔去了,呸!”
“你来干嘛?稍微打听下就知道我家已经没钱了。”
郑宁叉着腰,满怀敌意盯着问荇:“这小哥看着也就二十不到,郑旺跑走的时候,估计还没出生吧,怎么就来找他了?”
问荇:……
哇哦,听起来郑旺还挺混账,难怪脾气这么差。
他大概是猜出来怎么回事了,郑家确实是高门,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从这母子俩衣着,以及这大宅子半个小厮都没有,足以看出现在的郑家可能日子也就和平头百姓差不多。
如果说林大志是被妻子疾病逼上梁山;王宁是稀里糊涂做了绿林好汉;这天真的热血青年郑旺,恐怕是抛下家人一意孤行上了战场。
现在郑旺后不后悔他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这么久都没其他男丁出来赶走他,想必郑旺的离开对这个家庭,是灭顶的打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缺野味啊。(若有所思)
祝澈:突然感觉脊背发凉……
第24章 他的托付
问荇清了下嗓子,把手里灰扑扑的布包背到身后:“郑旺他人走不开,叫我送点东西。”
“郑宁…是叫这个名字吧?你来收下你哥的东西吧。”
他巧妙避开遗物的说法,可问荇知道瞒得过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瞒不过正值年青的郑宁。
“妈,你先进去。”
郑宁沉默了下,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我和这位小哥聊。”
郑母不太放心,可年纪太大脚不好使,一步三回头被儿子哄了回去。
“怎么刚刚是老人家开门。”
问荇等到郑母离开,才小声询问。
“她每天早上都在院子里待着。”
郑宁叹了口气:“想我哥呢。”
“不说这些,我哥他带回来的是什么。”
“你…做好心理准备。”
问荇将灰扑扑的包裹拿出来,郑宁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这是?”
他声音有些抖,哪怕做了整二十年的心理准备,看见沾血蒙灰的发霉包裹,还是心头一颤。
“遗物。”
问荇言简意赅:“他去打仗了,没有回来。”
“打仗?不可能啊。”
男人红了眼睛:“他最怕死了,挨针灸哭得比三岁小孩都大声,怎么会去打仗?”
问荇沉默,任由郑宁劈手夺过包裹,反反复复摩挲。
“是真的。”
郑宁哆哆嗦嗦打开布,检查着包裹里的东西。
一个锦囊,很少的银子,手套,还有破烂的衣裳。
没别的了。
“是我妈的针脚,是我哥的东西。”
郑宁蜷缩在地上哭了出来,紧咬着牙:“这混账是不是那钱让你蒙我?要是他死了,这算什么啊?!”
“他说了等他回家的。”
郑旺走那天,最后见到的人是郑宁。
他摸着懵懂年幼弟弟的脑袋,就和每次出去无所事事一样笑道:“等哥哥回家。”
他们等在原地二十年,等到父亲离世,家族倾颓,遣散仆役,等到母亲坐在破败的院子里,晒着太阳过了二十年。
问荇不好评判这家人,可显然他们等得太苦了。哪怕是对哥哥有恨意的郑宁,也在内心深处迫切希望郑旺有一丝丝生还的可能,对得起这等待。
现在这丝希望,彻底没了。
他非常理解林大志和王宁的想法,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家人心中非要有个一地鸡毛的结局。
“带着她走吧。”
问荇拍了拍郑宁的肩膀,低声道:“你们可以不用困在这个院子里了,往前看吧。”
院子缺乏仆人的打理,已经十分颓唐,若不是为了等郑旺,恐怕母子俩搬进更次的宅子,拿钱做点小生意,生活还会更好。
活人还要往前走,郑宁还年轻,可以往前走了,带着郑家这个破船,去寻找新的机遇。
“你是谁?”
郑宁崩溃过后,总算察觉到不对:“他如果二十年前就走了,你是怎么发现他的。”
“我不是盗墓贼,也没见过你哥,农民而已。”问荇赶紧搬出编出来的说辞,“他和我爹认识,我爹遗嘱说让我带过来的。”
反正问荇爹不管是这个爹,还是上辈子的爹,都不是好东西,死一死也没什么关系。
“你等等。”
郑宁将包裹藏在坍圮的墙边,拍掉衣服上的灰,进了屋里。
三分钟后他再出来,手里拿着些许碎银。
“使不得,我只是顺路送个东西。”
问荇摆了摆手,这家人也没富哪去,拿出这么多钱不容易,他只是来践行给郑旺的诺言,不是发死人财来的。
“二十年前我爹就说了,能找到这个败家子,活人十两,死人一两,下落两百钱。”郑宁非常固执。
“这承诺留了二十年,郑家之前是经商的,诚信第一,你可以不想要,可我必须给,家业没了规矩也不能坏。”
“你还带来了他的东西,少说得给一两半,这点钱我出得起。”
他担心问荇不想收遗产,还补了句:“不是我哥布包里的钱,是我存的钱,很干净。”
这哥俩还真是如出一辙的急性子和固执。
问荇吸了口气,郑旺深藏不露,这么值钱,他还让人家去搬青菜?
这再拒绝,可就不礼貌了。
“行吧。”
他收下了银子,看向禁闭屋门的厢房:“她…”
老妇人就靠着大儿子的消息吊口气,要是知道郑旺死了,恐怕会崩溃。
“我会照顾好她,她耳朵不好使,听不见的。”
这话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郑宁会选择给她编织一个比哥哥失踪更牢固的谎言,让她度过风烛残年的余生。
“好。”
对于老人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局。
问荇看着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关闭,不远处,郑宁小心翼翼挑拣着遗物里勉强看着不像遗物的东西拿给母亲,借此证明郑旺还活得好好的,只是不敢回家。
给死人编织谎言,简直轻而易举。
问荇踏着郑旺离家时走过的路,渐行渐远。
这两天赚得很多,他终于舍得花点钱,再坐趟顺路的牛车回家去。
江安镇沿路是大好风光,夕阳染在农田里,给叶子镀上层灿金色。
沃野千里,很难想象在这种地方,有某个农户的田边全是枯骨。
可那些冤魂,也未必可怖。
他下定主意了,那临着乱葬岗的八亩地,是开垦的时候了。
只要是活人,多困难都得往前走。
他不光要开垦地,还要想办法投资酒楼,修缮家宅,顾及好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的书生夫郎。
“大人!”三个鬼齐刷刷站在田边,看见问荇拿着空箩筐回来,郑旺的遗物不见踪迹,就知道他将东西已经完璧归赵。
郑旺被两个年长的鬼推上前来,急脾气的小伙搓着手,惴惴不安得像个孩子:“我弟弟还有我娘…”
“郑大哥。”问荇慢条斯理卸下箩筐。
“你真不是东西。”
郑旺愣了下,也没有着急,反倒傻乎乎笑出了声,有些哽咽:“他们还活着,对吧?”
“是,我真不是东西。”
“现在你娘知道你在外边惹事不敢回家了,你反正也回不去了。”
问荇打量着郑旺,发觉他的面容在渐渐模糊:“不如你就留在我家地,好好看地做鬼吧?”
“你弟弟非要给我塞银子,我这人很穷你也知道,到时候只能等你哪天魂快散了,给你弄个好点的坟。”
“不干就算了。”
“干,我当然干!”
浑浑噩噩飘了这么久,他心中最大的怨就是没能回家,不知道家人如何,现在这怨气没了,他必须得依靠着什么继续维持住鬼魂的状态。
年少时一腔热血,可现在他愈发觉得比起厮杀,农田丰收,谷仓满载,酒家飘香的太平盛世才是心向往之。
这时候问荇的工作递过来,对他就和溺水后的浮木一样。
“俺也想!”王宁兴冲冲也接过话头。
“天天飘着也没事干,又不敢去其他地方,俺也留下来。”
“那我也留着吧。”林大志面容模糊,声音却带着些许笑意,“之前干了这么多混账事,就当赎罪了。”
让他们把曾经践踏过的田,守出翠绿的新芽。
问荇微怔,因为他发现本来祟气很弱的两人,突然逐渐显现出五官,而边上本来祟气正在消散的郑旺,面部表情也重回清晰。
白捡的忠心劳工谁不喜欢,问荇生怕他们反悔:“今天开始上工啊。”
“好!!!”
进宝呆滞看着他们,不安地啃着手指。
问大人,怎么就和那些很可怕民间教派的头目一样,几句话就把他们忽悠到了。
大人真的,太可怕了。
安顿好几个鬼,问荇匆匆浇好青菜,马不停蹄赶回家里。
推开门,迷离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他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
柳连鹊手里捧着书翻越,却没正眼看他,眼中也不带一丝笑意。
这肯定是生气了。
“夫郎…”
“你去哪了?”柳连鹊打断他的话。
话音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问荇在纳闷今天夫郎脾气怎么这么大,柳连鹊则在郁闷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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