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就我看,是不可能了。”
“既然已经明白是怨气作祟,为何不能像派出长生一样,再派出其他弟子去彻查怨气之事?”
隐京门自己的弟子多少会道术,理当比问荇和柳连鹊这两个不通术法的人更靠得住。
“隐京没你想得大,不是每个弟子都有长生的胆量,而且怨气的源头同长明未必就没有关系。”
换而言之,如果长生真能够解决掉长明的事,现在的怨气或许能不攻自破。
隐京门现在的策略是保守安居一隅,把宝押在长生身上。
“可让他单打独斗终究不是办法。”
柳连鹊忍不住道。
延岁愿意找上他们,应当已经算是隐京门里积极的人,可他的态度也无意识地透露出种疲累和被动。
延岁沉默了。
“我们对不住他,可之前遇到过些事,也确实让隐京门对俗事寒了心。”
问荇略微思忖:“是不是曾经好心告诉百姓山中有活路,结果让他们上山大肆捕猎,最后酿成大祸?”
“你们知道的比我想得要多。”延岁诧异,“这才来几天,连这些都清楚。”
他愈发觉得铤而走险找上问荇和柳连鹊,是件明智的举动。
“只知道些皮毛,所以能否斗胆问道长,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最近记性也不好得厉害,只能给你说个大概。”
提起此事,方才态度一直平和的延岁也露出些近似愤怒的情绪。
小贩讲的只是皮毛,在这里,问荇听到了另一种故事。
康瑞的灵气与生俱来,上次灵气骤然减弱,就是在战乱那会。
一来战火中死了很多冤魂,铺天盖地怨气冲散了灵气。
但这怨气都是暂时的,伤及不了康瑞根本。
二来就是因为康瑞百姓的所作所为,这才是最要命的事。
当时的掌门是长生的师祖,他瞧见山下战火连天饿殍遍地,想起百年前自己也是从乱世中拜入山门。
他于心不忍下驱动自己的灵力,驱使飞禽走兽聚于山林,拯救了当时无路可走的百姓们。
“这么做是有代价的,人命是命,飞禽走兽的命也是,更何况他多年不出世,这么做是逆天而为。”
延岁言语间皆是对老掌门的怀念:“很多人劝阻他,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做了。”
“可他出世太久了,忘了人性之恶,他本以为能够饱腹,百姓们便会收手,随后种地、安家,过平静的生活。”
很显然,老掌门错了。
越来越多的野兽被捕杀,后来甚至到哪怕吃不完也要带走,任由大热天肉腐烂在家里发臭。
或者把有些不好带走的猛兽扒了皮,然后把肉弃之荒野,因为只有皮挣钱。
弃婴是变少了,但路上横死的鸟雀变多了,还有些在地上无力抽动的走兽,混浊的眼不甘地望着天。
劫后余生之后是病态的狂热,饱腹的下一步是拼了命地攥取利益,而利益永无止境。
问荇静静听着。
作为外人,他很难去批判老掌门的作法是对是错,但就现在来看,对隐京门的打击是极大的。
一月后,老掌门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后悔万分的他想要阻止疯狂的镇民。
只是徒劳。
兽类的怨气虽然没有人的重,但汇聚起来足以反扑镇子,甚至反扑隐京门,导致山林中怨气回荡了多年,隐京门也元气大伤,不复从前。
说到这,延岁提起长生来:“老掌门的灵柩是长生渡的,他不是最强大的弟子,却是最有道缘的人,本来应当要做下个掌门。”
曾经的长生也劝阻过老掌门,只是他给的理由同所有人都不一样。
————您渡不了山下众人的苦难,还要苦其他芸芸众生。
最后,是他一语成谶。
隐京门的一切来源于有灵的万物,掌门顾此失彼,丢弃了根本。
“可他拒绝了。”
延岁永远也忘不了多年下来,那个行事依旧风风火火,偶尔会莽撞的后辈在掌门离世的七日后,便义无反顾地辞行离开。
老掌门的死彻底改变了隐京门的命运,本就习惯奔波凡尘又不入凡尘的长生却仍旧坚持己见,追逐着长明遗留下的线索,踏上条接近不归的路。
哪怕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长明可能是已经把自己封在某处恢复气力,长生哪怕找到天涯海角,只要长明不愿现身,也很难有结果。
可长生是固执的,他同老掌门意见相左,却都热衷于算算不出的天命,解两难的题。
隐京门弟子本就少,没了长生,其他人偶尔会出去追查下长明,但多数时候都安居一隅之地,把自己与凡人割裂开来,愈发抗拒与外界来往。
这种情况在发觉灵脉开始枯竭,今年怨气骤然增多后犹为更甚。门里隐约已经传出些风声,一些人觉得是长明卷土重来,一些人觉得是外头百姓在闹妖。
“怨气最重的地方无人敢去,我回过神来想去,已经来不及了。”
和问荇交谈期间,延岁时不时要停顿一下,他的衰变比长生更加严重。
问荇透过喜鹊的外表,几乎能感觉到里面道人有心无力的疲惫。
“请您告诉我怨气最深之处。”
“……你当真要去?”
延岁愣了下,他道行再深,也只是算到问荇是变数,没想到这变数能胆子这么大。
“是。”
“长生已经独自查了很久长明之事,我们和他算是朋友一场。”
“他查不过来的事,我不能置之不理。”
第222章 密密麻麻
画眉沉默了会,又是重重叹气。
“小鲤身上带了些符箓,必要时可以用来防身,就都送给你们了。”
问荇喊来赵小鲤,听到师父的话,赵小鲤乖乖从怀中拿出一小叠符箓来递给问荇。
他不安地看着两人:“你们……”
从师父让他带着这么多符咒出来开始,赵小鲤就觉得害怕了。
他们是要面对什么,才会让师父如此重视。
“放心,我们不会做危险事。”
问荇从他手中接过符咒,里面有不少符咒的花纹都很眼熟,是之前从长生手里见过,他能看出来有什么大概的用处。
随着时间分秒流逝,画眉的头一耷一耷,延岁的声音也比刚才更小:“你们想去的地方就在那张青色的符箓里,捏碎它,跟着它走就行。”
“柳少爷当下他不适合接触怨气,里面有两张金色的符,用金符护身,可以保他灵体三个时辰,寻常邪祟也不能近你们身。”
“……我来同他们说,师父,您还是先回去歇息。”赵小鲤捧起无精打采的画眉鸟,小心翼翼道。
从他认识师父开始,师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师父对他很好,所以赵小鲤很担心他的身体。
“好。”
画眉的声慈祥了很多,随即它的头彻底垂下,落在赵小鲤手中,静静闭上了眼睛。
“柳少爷、小舅舅,你们别担心,它是太累睡着了。”赵小鲤收拢手掌,瞧着情绪低落。
他稳住心神同问荇和柳连鹊大概说了下符箓的用处和作用,随后片刻不停起身告辞。
“我要回去复命,就先走了。”
“你联系得上长生吗?”
问荇叫住赵小鲤。
赵小鲤轻轻摇头:“我联系不上,只能等师兄来联系我。”
他离开后,问荇同柳连鹊四目相对,是问荇先开了口:“现在天色已晚,我明日白天顺着符箓去找,入夜前回来同你报信。”
“若是合适,我们入夜后再做打算,看是否要同去探查。”
“好,但你别去山林深处。”
柳连鹊颔首,既然揽下了这桩事,他们不能再同之前那般被动。
闲置的钓竿放在角落里,日头悄然往下沉,外头的篱笆也在渐渐加固。
今晚吃的是茄烧肉,问荇放的盐少了,可两人都藏着同样的心事,竟然是谁都没意识到。
白天分明天气还过得去,晚上没来由地下了一晚上的雨,冷雨打在竹叶上,滴滴答答的声音粘糊着催人入睡。
翌日,雨停了。
“夫郎,我先走了。”
问荇踏着晨光推开竹屋的门,他身后的柳连鹊搁下笔,静静目送着他往前几步,再关上门。
良久,他才缓缓拿起笔,继续誊写眼前的字帖。
“你看,好像就是他。”
“我知道,所以他真的是……”
时不时偷瞄问荇的人显著地变多了,而且他们眼神多半不太友善,又带了隐约的好奇和畏惧。
看着也就是个普通的青年,那群猎户怎么就说他是个道士了?
问荇权当没听见,空气潮湿害得他斗笠上沾染水汽,连手中的符箓也软塌塌的。
他在无人的小巷子里重重将符箓攥在手中,青色的光萦绕在他手边,问荇看着淡淡的青蓝,又想到了还是邪祟时的柳连鹊。
只是柳连鹊身上的光比符箓发出的更加澄澈。
稀碎的纸屑飘飘荡荡指向同一个方向,恰巧来了阵雨后风,符箓的残骸却逆风舞动,朝着山中飞去。
顾不得行人诧异的目光,问荇快步跟上细碎纸屑,往前跑了有两刻钟。
青色纸屑的移动变慢,问荇身边的行人越来越少,他的眼前尽是巍峨苍郁的山林。
脚下湿软的泥土一踩一个坑洼,风吹得常绿的高大树木上落下些未干的雨水。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头撞入无尽的山林之中。
该把清心经带来的。
问荇搓了搓手,摘掉让手指变得笨重的手套,攥紧手中的弯刀。
山林里静谧得可怕,就连鸟雀的声音都没有,越往里走,树木越显得高大。
各色各样的藤蔓从树上垂下,宛如一条条蛰伏冬眠的蛇。
符箓碎屑飘得越来越慢,问荇算着时间,他已经进山有一刻钟。
他答应过柳连鹊不去深山中,要是符箓再接着飘,问荇就要考虑要不要接着往前。
幸亏纸屑飘飘洒洒,落在离问荇一丈远的灌木丛里,便不再有动静。
听到前面出现潺潺水声,问荇闻到了丝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气味。
他在康瑞镇的井口也闻到过。
他捡起根树枝,小心拨开灌木。
树枝一滑,下面小半截沾染上了脏兮兮的水渍。
这儿地势倾斜,灌木丛里是一眼泉水,正在汩汩冒出。
可泉眼冒出来的水脏污,是又腥又臭的泥水,甚至里边还带了些暗红色的,类似血水的细丝。
问荇用胳膊挡着鼻子,拿竹筒小心装了些,随后他环顾四周,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
虽然泉水脏污,但草木依旧旺盛,只是离泉水最近的些灌木和杂草泛着死相。
他想试着穿越灌木丛走到泉眼另一边,却被嶙峋的碎石挡住了去路,而高大的树木也拦住了他的视线。
问荇将发枯的杂草摘了根收进行囊,随后掏出之前顺手捡的五颜六色卵石,沿着他来时的路一点点做标记。
来路和去路都还算太平,问荇走得快,没遇到穷凶极恶的猛兽,白日自然也不会有索命厉鬼出没,只有些碍事的藤条会突然冒出来吓人。
问荇用镰刀割开枯萎的拦路藤蔓,重新脚踩在平地上,见到了被层层树荫遮盖的天日。
探路探得太过于顺利,反倒让问荇觉得奇怪。
除了泉水很脏,他可见的范围内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没法过去的另一边,会不会还藏着些什么?
回到竹屋,他同柳连鹊说了今日见到的景象。
“不可能无缘无故怨气重。”柳连鹊思忖,“泉水流入山下多年不变,但水出现问题是最近的事。”
“莫不是最近那处出过人命或是不好的事?”
“不无可能,但也许是之前就出过麻烦,只是最近才爆发出来,毕竟里面可能有长明的手笔。”
两人得不出结论,话题无可避免地转到晚上是否要去探究竟上。
他们都是想去的,但都没那么想让对方去。
……
黄昏。
赵小鲤掌心发汗,坐在柳连鹊床边,紧紧盯着柳连鹊的躯壳。
“小舅舅,我同你们去吧。”他无助地看向问荇,“你们晚上出去是要去找鬼,我能看见鬼,能帮上你们。”
“要是你出三长两短,我们不好和你师父交待。”柳连鹊的灵体轻轻摸了下赵小鲤的头,“你能看着躯体安然无恙,已经是帮了忙。”
“那我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连鹊哥。”他紧张得又开始结巴。
虽然不知道问荇和柳连鹊要去哪,但肯定不是什么安稳地方。
“别随便给人开门就好。”
问荇发觉赵小鲤才是最紧张的那个,宽慰他:“放轻松些,我们过两个时辰就回来,不会在阴气最重的时候进山。”
“连鹊,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危。”问荇严肃地同柳连鹊强调。
他不想让柳连鹊同去,但若是不让他跟,柳连鹊也不放心他。
拖一天麻烦一天,两人合计了很久,还是决定今晚就出发。
有得必有失,现在的柳连鹊还了魂后虽然还有些鬼的能力,却已经不如祟气怨气缠身当邪祟时那么强大。但遇着普通小鬼,他对付起来也绰绰有余。
“我知道。”
柳连鹊看了眼身后魂都要被吓出来的赵小鲤,示意问荇小声些:“再说他该担心了。”
“啊?”
听到问荇喊他,赵小鲤双目无神:“我不怕,我真的不怕。”
“他既然修道,就该多练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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