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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车的车夫声音抖了抖：“回大人，雪大路难行，车轮不小心陷进雪坑里了。”
凌奕从陆谨州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也看向车外，才发现马车外已经下起大雪，外头白皑皑一片，天地一色，很是晃眼。
“这里是何处？”陆谨州皱眉。
“此处离碧泉山庄尚有一里。”
陆谨州看向凌奕：“明日臣休沐一日，趁着在去平洲前，殿下不如与臣一同去碧泉山庄闲游一日？”
“碧泉山庄？也是你的产业？”
“不，碧泉山庄是三公主的，臣于公主有恩，前去小住一日倒也无妨。”
凌奕一愣，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粉雕玉琢的幼年女童身影。
三皇姐出生之日母妃便难产死了，陈妃念公主可怜，便接来膝下照拂。
凌奕从前课业重，记事后能留在宫中的时日不长，唯独与三公主亲厚几分，一同长大，因此姐弟情谊不浅。
只是后来，三皇姐似是被父皇...派去和亲了。
开始幽禁在宫中的那两年里，皇姐时常半夜悄悄给他送吃的。
直到一份亲笔信送到凌奕手中时，他才得知皇姐被父皇派去与北方的其中一支胡人部落和亲。
胡人部落与凌国交战几十年，哪怕从前休战过一段时日，关系也绝没有到能和亲的地步。
皇姐前去必死无疑。
皇帝不在意这个女儿，一个无足轻重之人能换取边关两三年的和平对皇帝来说，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凌奕更是却无能为力，他被死死关在宫中，连这份书信都是谭忠拼死取到的。
“三皇姐回来了？”凌奕嗓音干涩：“什么时候的事...”
送去和亲的公主，又被送回来，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谨州少见的犹豫起来，在凌奕恳切的目光中，他才慢慢开口：“胡人部落时常自相残杀，三公主的丈夫死于内斗，那时胡人部落正值内乱，三公主便过上了逃亡的日子，危难之际，是乔装在胡人中的翟枫将她救回来的。”
“翟枫？那日的翟校尉？”凌奕眼睛一亮。
“是，三公主顺势回了朝，只是她不愿住在宫里，便住在城外不远处的碧泉山庄内养病。”陆谨州语气和缓，最后又宽慰凌奕一句：“三公主并无大碍，重回故土，她很高兴。”
凌奕张了张口，他想问陆谨州为何不早告诉他。
但陆谨州没有责任告诉他这种事，此事与他无关，何况他似乎还于皇姐有恩。
凌奕只能偏头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房屋，独自跳下马车朝着远处行去。
陆谨州看着凌奕的背影，无奈笑着摇了摇头，也下了车。
“我与殿下去碧水山庄住一日，你等自驾车回去便是。”陆谨州摆了摆手，大步跟上了凌奕的背影。
皑皑白雪中，陆谨州走的极快，很快便赶上了凌奕。
凌奕听到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也不回头，只是自顾自加快脚步。
若非与他关系亲厚，或许皇姐不会被父皇派去与胡人和亲。
也许这不是父皇的主意，背后有瑜贵妃推波助澜也不一定。
否则谁会想到让自己的女儿与敌对势力和亲这种窝囊主意。
皇姐入了胡族部落便如羊入狼口，如今能安全回来已是万幸，只是...
她还记得自己吗，会不会怪自己牵连了她。
凌奕脚步顿了顿，脚步也慢了下来，心中突然有些怅然。
“殿下，不必犹豫，三公主很想你。”陆谨州似乎觉察到了凌奕情绪，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安慰。
凌奕转头看了眼陆谨州。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是殿下肚子里的蛔虫啊。”陆谨州轻笑，回答了凌奕眼中的疑惑。
凌奕默了默：“子慎先前说，你于三公主有恩？那是为何？”
凌奕出来的急，未来得及取衣服，此时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发间鬓角也皆是一片白色。
“说来话长，殿下见了三公主便知。”陆谨州说着，轻轻将凌奕身上的雪抚开，又解下身上的披风，系在了凌奕身上。
“殿下体弱，勿要冻坏了身子。”
凌奕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披风。
他做不出为了一件披风与陆谨州拉扯的事儿，便不再多言，与陆谨州加快了脚步往碧泉山庄行去。
第36章 拿自己去报
碧泉山庄是个僻静雅致的地方，修的很是精致。
此时正值冬日，山庄大门紧闭，外头也很是安静，陆谨州亲自上前敲了敲门。
门缓缓打开，里头一个样貌明显是胡人的女子打开了门，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口音与陆谨州说话：“陆大人，是来找，公主？”
“是，劳烦通报，我与七殿下来见公主。”陆谨州微微点头。
他并未说是安王，而是七殿下。
那女子闻言歪了歪头：“公主吩咐过，是陆大人，就直接进来。”
言罢，女子将大门打开，行了个胡礼。
陆谨州便转头看向身后的凌奕：“殿下，请。”
凌奕犹豫一秒，还是点头进了山庄。
“这位是...”凌奕第一次见到胡人，心中虽有猜测，却不能确认。
“是跟在三公主身边的丫头，患难时尚且与共，公主便也没有抛下她，一同带了回来。”
凌奕点了点头，心中莫名有些酸楚。
身处异地语言不通，面对的还是对凌国虎视眈眈的胡人，皇姐这些年过的绝不比他好。
凌奕心中沉重，他被侍女引到了一处小园内，凌奕这才看见了坐在亭中正围炉煮茶的身影。
缓步上前，凌奕声音干涩开口：“皇姐...？”
正在低头煮茶的女子闻言一顿，手中茶壶中的水漫了出来，她却顾不得查看，愣愣抬头看向凌奕的方向。
“七弟！”
女子年岁不到三十，头上便已有白发，面容虽然有神，那双眼却如七旬老人一般古井无波，似是看淡了生死一般。
“皇姐...”凌奕在看到女子头上的白发时瞬间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女子忙站了起来，扶起凌奕：“七弟，你...你是我的七弟？”
凌奕点头，声音哽咽：“是我，我是凌奕啊，皇姐不认识我了？”
姐弟二人相聚，早已物是人非，不由抱头痛哭。
片刻后三公主才恢复理智：“是何人带七弟来的？”
凌奕这才想到身后还有个陆谨州。
缓缓转身，这才发现陆谨州一直站在身后，笑容和煦。
“三公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陆谨州笑着行礼。
三公主忙起身回礼：“陆大人，多谢你能带七弟来，我原以为......”
“公主不必言谢，殿下早先便已出宫，我却忘了带殿下来见公主。”陆谨州看向凌奕，行礼告退：“殿下既与公主相聚，臣便不多叨扰，少顷请殿下来汤池出与臣相聚。”
凌奕面色一僵。
汤池？去汤池与陆谨州相聚？
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凌奕总有预感，若他真的去汤池与陆谨州相聚了，定会被他吃的渣也不剩。
“好，好，多谢陆大人了。”三公主却并未听出陆谨州的弦外之音，语中尽是感激。
凌奕默默转头看了眼自家皇姐，只能叹气点头。
同为难姐难弟，凌奕与三公主如小时候一般对坐在茶炉前，一同闲话家常。
陆谨州确实于三公主有恩。
凌奕本以为，父皇是念在皇姐这些年过的凄苦的份上，才将她安置在此处安度晚年。
却未曾想，皇帝竟还有将皇姐送回去再嫁的念头。
若非陆谨州出言相帮，皇姐便真的要被再送回去了。
咬了咬牙，凌奕握着茶杯的手缓缓用力，脑中只觉嗡嗡声不断。
若非理智支撑着他，有一瞬间凌奕甚至产生了弑君的念头。
胡人确实有兄妻弟娶的习俗，塔拉部族的前首领死了，但首领弟弟重新继承了首领之位。
皇帝想继续联姻，让皇姐再嫁给其丈夫的弟弟。
凌奕抬头，却发现三公主眼中全然只剩平静，她静静抿了口手中的茶：“七弟，父皇是什么人，你我一早便清楚。”
“皇姐，你受委屈了。”凌奕心中闷着一股气，最后只能咽了回去，低头看着手中茶杯：“若非因我牵连你，瑜贵妃也不会这般针对你，父皇也不会注意到你。”
“这是什么话。”三公主眼中闪过无奈之色：“若非母妃收养我，我岂能安稳长大，你我姐弟一心，同甘共苦又如何，至少幼时的我们还算幸福。”
“反倒是七弟你......”
三公主停顿许久，凌奕许久未听到声音，不由抬头：“皇姐，我怎么了吗？”
“七弟从前可不是这般模样，如今怎的自怨自艾起来了。”三公主低头，神情中带了几分关心之色：“你不该是如此啊。”
凌奕笑了笑：“只是认清处境罢了。”
“是陆大人救七弟出宫的吧。”三公主突然开口。
凌奕神色一动：“皇姐，你觉着，陆谨州此人如何？”
“从一开始我便看出来了，此人救我，绝非因我之故，必然是冲着七弟来的。”三公主神情带了几分严肃：“他一直从我这里打听七弟幼时的事，我觉察到了不对，便只拣无关紧要的说。”
凌奕面色古怪了几分：“那，陆谨州说什么了？”
“我将七弟小时候偷吃银丝卷之事说了，如此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听后似乎也没有不高兴，全程都笑着点头...”三公主说到此，神情带上了几分疑惑：“我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凌奕沉默下来。
陆谨州的态度是小事。
但皇姐为什么要将他小时候偷吃银丝卷的事儿说出去！还说给了陆谨州！
想到陆谨州一边听着他小时候糗事，一边发笑的模样，凌奕不由磨了磨牙。
“只是他救了我，如今又救了七弟，所谋绝不简单，但救命之恩...”三公主神情有些为难：“不得不报。”
凌奕扯了扯嘴角：“皇姐放心，这恩，或许我知道怎么报。”
多半要拿他自己去报。
他看出来了，陆谨州如今对他做的这一切，都要他拿自己来报答。
从凌奕还在宫中时，他便已经在筹划这些了。
“七弟心中有数便好，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三公主神色带了几分从前的明亮之色：“同为皇子，七弟之才绝不逊于二皇子，何况七弟如今有陆谨州相助，自然也有一争之力。”
凌奕点头：“皇姐放心。”
第37章 温泉
三公主看着炉子里已经烧热的茶，笑了笑：“你与陆谨州有约，便先去，今后你我姐弟相聚之事还长，不急于一时。”
凌奕神情难得有些委屈：“皇姐，你我数年未见，为何一见面就要赶我走？”
三公主却苦涩一笑：“我数次小产，身子骨早已不如从前，如今精神好些，才叫阿曼抬了炉子出来煮茶，透透气，此时已觉疲惫。”
凌奕只觉喉咙一梗，点了点头：“是我任性了，阿姐，你好好养身子，冬日寒凉，莫要着凉了。”
“陆大人请了郎中为我调养，如今倒是在慢慢好转，也能出来走走了。”三公主缓缓站起身，笑了笑：“七弟莫要悲伤，能回故土于我而言已是万幸，如今只想在此安度晚年，虚度光阴。”
一旁的胡族少女见状，忙上前扶住三公主，用了句凌奕听不懂的胡人语言。
三公主同样用胡人语言回话，主仆关系倒是融洽。
“皇姐，保重。”凌奕心下沉重，却仍旧扬起笑脸目送三公主离去。
三公主走后，才来了两个侍女，引凌奕往汤池处去。
碧泉山庄字如其名，应当是有天然温泉在此，才会开辟出一处地方建造庄园，倒是个疗养身体的好去处。
凌奕一路走来，先前的苦闷情绪倒是解了不少。
皇姐如今的日子倒是不错，此处是个清幽之地，无需面对勾心斗角，也无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陆谨州的恩情，他岂不是真的要拿自己来报。
“殿下，陆大人就在里间等您。”侍从提醒一句，恭敬退下。
凌奕叹了口气，踌躇半晌。
“殿下，再在门口这么站着，臣可就要将您抬进来了。”陆谨州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凌奕一噎，果断抬步进门。
想象中的尴尬场面并未出现，陆谨州衣袍整齐的穿在身上，正坐在一侧看书。
见凌奕走进来，陆谨州这才笑眯眯放下手中的书走上前。
亲自将凌奕身上的披风解下，又拍干净他身上的雪，陆谨州才笑着开口：“殿下今日可高兴？”
凌奕愣了愣，才点了点头。
见到皇姐安然无恙，如今还过得不错，他自然高兴。
陈授，翟老将军，皇姐，从前的故人，那些还活着的那些人重新一一出现在面前，凌奕突然觉得，生的意愿大了些。
至少他现在不想像从前那般视死如归，牵挂愈多，便愈发难以割舍。
“殿下高兴，臣便高兴。”陆谨州低笑一声，神色如从前一般温柔。
凌奕看着他，恍惚间竟觉着，陆谨州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呸呸呸，他在瞎想什么。
不愧是大奸臣，迷惑得了父皇，如今险些也将他迷惑了去。
陆谨州这般人，怎么可能为了个从未谋面之人费这么大力气。
定是别有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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