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早先告诉他,非要到了半路才说清楚。
心下难免有些惶惶,凌奕也不说话了,只沉默等着。
杨谢所居之处就在平洲与京城中央,因此马车疾跑,只行了半日便到了地方。
凌奕是第一次来,陆谨州却比他这个亲弟子还要熟悉。
心中愈发疑惑,凌奕看着陆谨州熟门熟路的上前敲门。
过了片刻,里头出来了个小童,面上还带着泪痕,见了陆谨州后也不惊讶,只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了那小童模样,凌奕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他哭什么?
陆谨州沉默着点头,带着凌奕往里面走。
听到里间隐约传来的抽泣声,凌奕心下愈发沉重。
老师年岁已高,如今众人又是这般模样,莫非......
第57章 师弟?
凌奕脚步顿了顿,看了眼一旁的陆谨州。
“殿下,请。”陆谨州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意从上路时便不见了,凌奕此时才明白。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凌奕出声,才觉声音已然哽咽。
陆谨州张了张口:“我...抱歉。”
“外面的可是子慎与七皇子,快请进来。”从里间走出了个神色凄然的老妇人,见凌奕与陆谨州站在外面踌躇不前,摇头轻叹:“人总有一死,何必如此,快些进去吧,还能见你们老师最后一面。”
“师娘。”凌奕忍住眼泪,冲着面前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老妇人行了一礼,才匆匆进了内室。
老妇人拍了拍陆谨州的肩膀:“去吧。”
“师娘,节哀。”陆谨州低头,迈步走了进去。
杨谢早已头发花白,面如灰色,眼窝已微微凹陷,憔悴之色尽显,头戴抹额躺在床上,命不久矣。
年过古稀之岁,这一日迟早会来。
只是凌奕印象中的杨谢从来都是那个面容慈祥,手握书卷的老师,如今见了这一幕,整个人都是一惊。
“师父...”
杨谢微微偏头,看清了面跪着的人时,忍不住笑了笑:“七皇子啊。”
“师父,师父...对不起。”凌奕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全都成了一句句师父,早已泣不成声。
“不必,难过。”杨谢说话缓慢,在看到紧随其后走进来的陆谨州时,眼中亮了几分:“子慎,也来了。”
陆谨州沉默许久,才走到凌奕身旁一同跪了下去,俯首叩拜:“师父。”
凌奕耳中嗡鸣一声,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一愣的陆谨州。
行的是弟子礼。
他刚才说什么?
师父?
谁是谁的师父?
陆谨州只是沉默,神色中隐隐有悲戚之色。
“你们都是为师教的最好的弟子,只要你们二人...为师死而无憾。”杨谢似是回了些力气,握住一旁凌奕的手:“七皇子,这些年,可曾懈怠过功课?”
凌奕摇头:“师父放心,弟子从未懈怠过。”
他最庆幸之事,便是自小受杨谢教导,以至于后来身处绝境之时,也还记得老师从前的教导。
“好,好。”杨谢更高兴了些,一手握住凌奕的手,另一手握住了陆谨州的手,将他们二人的手合在一起。
“杨谢生不逢时,却收了两个好徒弟,有你们二人在,凌国绝不会如往日一般。”
凌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与陆谨州的手,虽不明白老师为什么要如此说,此时却只能点头。
“老师之言,弟子从未忘却。”陆谨州郑重点头。
凌奕看向陆谨州,又转头看向杨谢,心中疑惑更深。
杨谢此时能说话,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将两卷书递给陆谨州与凌奕后,他便咽了气。
七十岁的老者逝去,在此时已是高龄,凌奕悲痛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杨谢而已。
“子慎,为何要瞒着我。”凌奕咬牙看向陆谨州,他不理解。
陆谨州摇头:“臣本想瞒殿下一辈子的。”
“......”
“但有老师身边的童子前来告知此事后,便瞒不住了,身为弟子,我必须要去送老师最后一程,此事也不能瞒着殿下。”陆谨州眉头皱了起来,罕见的有些苦恼。
“为什么?”凌奕疑惑:“莫非是你奸臣之名,老师不知?”
仔细一想,凌奕也明白了陆谨州不愿告诉他的原因。
拜了大儒杨谢为师,最后却做了个奸臣。
此事若是传出去,不仅陆谨州会被天下人耻笑,便是杨谢也会被人唾骂。
所以他才会隐瞒至今?
“对,就是如此。”陆谨州轻轻点头。
凌奕皱眉,总觉哪里有些不对。
“那日我求殿下,在臣死后,善待我的老师,如今看来...”陆谨州摇头。
凌奕咬了咬牙:“此事不必你说,我自会待老师如生父一般。”
说来可笑,身为皇帝的父皇只教会了凌奕如何忍耐,什么叫帝王无情。
而真正的父爱,却是从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杨谢身上找到的。
“大悲伤身,殿下若念师父一番苦心,便要保重自己,早成大业。”陆谨州语气温和。
凌奕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杨谢走的突然,消息却在第二日传了出去。
皇帝虽然贬了他,可杨谢的名声却仍旧受天下儒者尊敬,前来吊孝之人多到能将门槛踩烂。
陆谨州与凌奕身份特殊,继续留下来,定会被前来吊孝之人认出来。
陆谨州倒是没什么,奸臣之名虽然广为传播,但到底还有解释的余地。
可凌奕在外人看来还是中毒卧病在床的状态,不能被人拆穿,因此不便久留,他们在第二日一早便离开了杨府。
“子慎是何时拜师的?”凌奕看向陆谨州。
陆谨州做的端正,如实回答:“七年前。”
凌奕了然点头。
若是陆谨州现在去拜杨谢为师,多半会被他乱棍打出去,老师平生最恨贪官污吏,奸臣弄臣。
就如同翟老将军一般,见了陆谨州便喊打喊杀。
但要是七年前,陆谨州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少年之时,那倒是还有可能。
彼时的陆谨州还是个四方游学的好人呢。
只是七年前,似乎正巧是陈家之事的后一年,其中莫非有什么巧合?
“如此说来,子慎倒也算是我的师弟?”凌奕看向陆谨州,总觉着这个称呼有些奇怪。
谁家师兄过的那么惨,被师弟压着......
“是,师兄。”陆谨州顺势应了。
凌奕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别这么叫我,听的瘆人。”
陆谨州笑着摇摇头:“曾在老师身边求学之时,我私下可都是这么唤师兄的,一口一个师兄,也没见师父阻止我,怎的如今殿下还不愿意了?”
如此就说得通了,原本凌奕还不明白,自己幼时之事陆谨州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看来,多半都是从杨谢处得知的。
老师为人正直,自然不知陆谨州心中想的是什么,才会被他骗了这么多年。
第58章 一模一样
凌奕脑子有些凌乱。
明明他和陆谨州素未谋面,他却已经在凌奕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渗透到了他生活的每个角落。
看似温和无害的陆谨州,却在凌奕不知不觉间布下了他无法逃离,只能主动跳进去的大网。
被这样一个人盯上,凌奕缩了缩脖子。
突然有些毛骨悚然,他多半是翻不出陆谨州的五指山了,
“殿下冷吗?”陆谨州为凌奕披了件衣服:“马上就到陆府了。”
凌奕裹了裹衣服,看向一旁的陆谨州:“对了,过去这么久了,安王府,现在建的怎么样了?”
虽然知道悬,但他还想挣扎一下。
“殿下莫非是想离臣而去?臣待殿下不好?”陆谨州果然避开了这个话题。
好的无可挑剔,在衣食住行上,陆谨州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只是子慎领了父皇的旨,若是安王府迟迟建不好,岂不是抗旨不尊?”凌奕话说的严重,语气却有些虚。
皇帝怕是早就忘了七皇子这么个人,哪里会有闲心去关心这些。
“殿下放心,安王府定会在皇上问起前建好。”陆谨州语气肯定。
凌奕心却凉了一半。
他的好父皇若是有心关心于他,他这些年也不至于过的这般凄惨。
皇帝一辈子不问,他便一辈子都要住在陆谨州府上,被他日日......
罢了罢了。
凌奕仰天长叹了口气。
再一次回到陆府,凌奕竟隐隐有了些出远门后归家的熟悉感。
只是当他看到面前那个一模一样,却又难掩病容的自己时,不由有些发懵。
便是仪态神情也有七分相似。
“你是...”凌奕呆住。
面前的“凌奕”恭敬开口:“主人,安王。”
“这段时日,可有人上门拜访,可有露出破绽?”陆谨州淡定开口。
老管家上前一步:“主人走后,从宣王打头开始,您嘱咐过的那些人几乎都来探了虚实。”
“属下一直是在病榻上隔着屏风与他们对话,因此并未露出破绽。”站在一旁的假凌奕也点了点头。
“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陆谨州点点头,看向一旁已然石化的凌奕:“如何,臣手下的人本事如何?”
何止是有本事,简直是鬼斧神工吧。
“这世上真的有与我一模一样之人?”凌奕有些震惊。
“非也。”陆谨州摇头:“那人只有三分殿下的神韵罢了,其余七分都是借助外物拟造而成,是江湖中常用的把戏,易容术罢了。”
凌奕了然点头:“竟如此厉害,这易容术岂不是能骗过所有人?”
后宫朝堂中,若是有人能用易容术兴风作浪,怕是......
“若是个假殿下站在此处,臣定能分辨出来。”陆谨州视线在凌奕脸上停顿片刻,笑了笑。
凌奕扯了扯嘴角:“哦。”
他若是化成灰,就不信陆谨州还能闻出来!
“便是日后我们双双离世,到了九泉之下,臣也定能在黄泉路上找到殿下,与殿下一同投胎。”陆谨州语气坚定。
与此人相识许久,凌奕也算了解陆谨州的心思,这话他多半是当真说的。
想到自己下辈子还要被此人缠着,凌奕打了个哆嗦:“倒也不至于。”
若是真到了黄泉路上,他定要死命往前跑。
下辈子做陆谨州父亲,好好教导他改过向上,莫要日日想脑子里的歪主意。
脑海中想象了一番幼年陆谨州的摸样,凌奕忍不住摇摇头。
“易容术只能模仿容貌,而仪态谈吐是刻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哪怕模仿到位,也只能瞒得了片刻,瞒不了一世。”陆谨州语气淡淡:“所以易容者要尽可能避免与被模仿者的熟人接触,否则定会露出马脚。”
“原来如此。”凌奕只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臣要进宫一趟,将平洲之事与殿下之事报与皇上,殿下舟车劳顿,早些休息。”陆谨州站起身。
凌奕点头:“好。”
陆谨州也同样舟车劳顿了一路,如今到了地方竟连一刻也未休息便要进宫。
凌奕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皱起了眉。
陆谨州怎么样管他什么事。
哼。
“平洲之事如何了?”皇帝坐在上首,神色略有些疲惫。
“已全部解决。”陆谨州说着,递上去了个折子。
皇帝接过后只扫了一眼便放在一旁:“陆卿做事,朕放心。”
“吕范,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陆谨州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眉头一皱,两侧侍候的太监一个腿软,险些跪了下去。
这些天有不少言官上奏说要严惩吕范,皇帝被参的烦了,下令若还有言吕范者,定斩不赦。
确实有头铁的年轻言官继续参,皇帝也确实如他所愿,斩了一个言官。
此后便再无人敢提吕范。
当今圣上的脾气便是我行我素,只听他想听的,一言不合便要开杀戒。
现在这势头,皇帝这是要维护吕范到底了。
“吕范所犯之罪也不大,不过是贪些小钱罢了,便算过去了。”皇帝压下怒火,摆摆手。
陆谨州嘴角翘了翘,掩去了眼底的厌恶之色:“陛下说的是。”
“对了,前日有人在朕面前哭,似乎是说,杨谢死了?”皇帝皱起眉。
陆谨州眉头微微皱了皱,很快恢复了平静:“是,臣也有所耳闻。”
“也是时候该上路了。”
“杨老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深受儒生爱戴,若陛下肯为其死后追封,必会被世人称赞。”陆谨州沉默许久,才开口。
皇帝当即皱起眉头,语气不悦:“哼,杨谢当初竟敢当众骂朕是昏君,朕没杀了他已是仁至义尽,还要朕为他死后追封?”
陆谨州不语,只是沉默下来。
皇帝见陆谨州久不说话,也软了态度,轻咳一声:“好了好了,朕知道了,只是发发牢骚,你何必如此。”
“皇上宽宏大度。”陆谨州点头。
“哼,朕是皇上,是天子,怎么会和死人计较。”皇帝哼了声:“对了,你先前说,你在平洲寻得一神医?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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