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的表演向来精粹
二人瓜分完所得后,便一同离开了此处。蔺含章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是拏离思索道:
“我倒不介意与你同行,不过我此次还有些要务,要替内门寻一两只灵兽,恐怕误你修行。”
……峰里倒也是会压榨人。蔺含章垂眸婉言道:
“我这样的资质,能步入修行就算天道垂怜。秘境如此危险,在师兄身边起码能保住性命……只求师兄不嫌我碍事就好。”
一番话,说得三分悽楚七分趋奉。拏离却不是捧高踩低的人,别峰子弟巴结一下他就算了,自家师弟突然这么自怨自艾,他反而感到有些痛心,低声训斥道:
“如此妄自菲薄做什么,你入选试炼虽不由我做主,提你作代表却是我决定的。你若这般软弱,首先丢的却是我的脸面……且先在我身边,等到合适时候,再自寻机缘吧。”
说罢,他便驭起飞剑,先蔺含章一个身位地飞着。蔺含章得了首肯,小心跟在他后头。
他也不是故意惹他生气,而是现下已到了十分紧要的关头。
——透过宋祁体内那粒傀种,他感知到宋昭斐已经通过龙神试炼,即将出关了。
此时密林中宝光大盛,充盈的清圣之气,骇得宋祁直往外退了一里远,仍能看见一道龙形华光在秘境上方显影,映得那云霞灿若鎏金。其中隐隐振动,将漫天灵气纳入其中,似要诞生什么旷世灵物。
这是宋昭斐从遗珠中得了传承,龙神要降下一条幼龙与他结契。真龙现世,天下震动,自此后宋昭斐就再不是‘资质不错的年轻弟子’,而是跻身为天道所钟、万众敬仰的仙门爱徒。
或许将来的太乙掌门之位,也终会属于他。
而这些都不是蔺含章愿意考虑的,他也顾不上嫉妒,只想着如何抢在宋昭斐之前,把剧情篡改了。
首先,要找到梅丛凝。
按书中所写,宋昭斐得了传承后,立马就找到大师兄报喜,正碰上梅丛凝被妙化阴阳蛛所伤。阴阳魔蛛是鬼界之物,天生灌养有心魔,以爱欲为食。一切开了神智的生物,无论修为,都可以作为它们的养料。
此物的修行方式在九天中尚属罕见,出现在云蒙也有违常理……而接下来一段剧情,就更是离奇。
宋昭斐遇见梅丛凝时,这个金丹修士显然着了阴阳蛛的道。宋昭斐对他本就有些心思,半推半就之下,就是天雷地火,共享极乐;从此也让宋昭斐发现自己是什么先天炉鼎,与他双修对两方修为都有长进云云……
这些也不是蔺含章关心的,他在意的是更后面
——宋昭斐与梅丛凝大做丢尽门派脸面之事后,一时娇羞无限,不知如何面对。于是趁着梅丛凝灵台动摇,神识混乱,就先离开了。
而梅丛凝清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拏离。
拏离也是倒霉路过——起码书中所言,他只是见梅丛凝深陷魔障,出手以真火驱散心魔。
如此,却让梅丛凝将他错认为前几日里,与其颠鸾倒凤、共赴云雨之人。
梅丛凝和宋昭斐此时虽没有明面婚约,却是上到掌教、下至杂役,都早认做了合籍。若是再有个旁人,梅丛凝也只能收做侍妾。
可面对拏离,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拏离又对此类事情一窍不通,几番暗示也未能听懂。一个不敢问,一个不会猜,就让这误会成形了,并且往后牵扯出几十回的事。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梅丛凝几次无意伤了宋昭斐的心,几番虐恋后,终于幡然醒悟,认清谁才是那个外人。
二人情意相通,倒把这无籍苟合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权当情趣。反而在内门大比上,当众揭露了拏离冒名顶替一事
——此事和杀害宋祁之罪,就是拏离被敕出外门的起因。
虽然书中所写,都是梅宋二人如何纠缠拉扯,拏离只作为一块插手他们的绊脚石,在需要时出场。可蔺含章却不会从他们的角度看问题。
他直觉这是他师兄的人劫。
什么不知廉耻、恃功矜宠;又是夺人道侣、一厢情愿的——随手救个同门,就被抹这一身黑,实在是无妄之灾。
摆在蔺含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不让拏离见到梅丛凝。但此事他并无把握;
拏离和宋昭斐,光从身形上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是叫梅丛凝给认错了。难保不是他早就自作多情,救或不救,都要赖到拏离身上来。
另一法,便是抢在宋昭斐前头行事。以蔺含章目前领悟,要反抗剧情,也唯有提前一步。
只有提前改写因缘,才能影响后续发展。比起躲着劫数不出头,不如早日将其化解。
粗暴地说,只要不让他俩口口就行。
这样既能使拏离不受牵连,又能让宋昭斐发现不了自己体质。如此一来,他倚靠的采战之术难以发挥,修行速度也会降低。
至于梅丛凝会不会走火入魔——蔺含章见识过前世,觉得他也颇造孽——不过也怪他咎由自取。
怎么说也是正道清修,哪至于连一只魔蛛都抵御不了!滋生心魔都活该。
在他思考如何行事时,拏离见其沉默,才暗感话说重了,怕是有伤少年心。
其实他的脸面,丢不丢有什么关系。拏离更多是怒其不争,担心他坏了道心,自此沉沦。
可八灵根的体质,的确算得上天妒。他自己是纯正的火灵根,本身已不知道讨了多少好,又以什么立场教训别人。
何况蔺含章心思再活络,也只是个刚入门的阵法师。又得了那些法宝,不啻于稚子怀千金于闹市。他何必对他说那样严厉的话?
此时,施星也在水镜中传讯。他办事效率极高,同几个脚程迅捷的剑修,已设法把整个秘境囊括一遍。将发现鬼修的消息,也与其中能证明身份、又在门中说得上话的修士通告了。
众人反应也一致。怀疑有之——毕竟除了宋祁,还没有哪个弟子持此事来禀的。
不屑也有之。除此外,大多还是认为该谨慎行事,免得打草惊蛇。
秘境不是他们来去自由的场所,何况许多人被传送至荒地,目前还是两袖空空,自然舍不得放手。
拏离见无人响应,也唯有暗叹,只赞施星做得不错。又想着此事还有操作的余地。转飞到一处地势高耸的湖泽边,在水面留下手书:
中心密林以南、湖泽以西,有鬼修踪迹——藏剑拏离
他写完,又附上一道无色真火。此书经由川泽,若是能流淌到那些曲折秘地中,好叫更多人警惕。
其上有他真炁,若有鬼修触碰,也可点燃无色焰,叫他引火烧身。
蔺含章见他做此事,都隐隐有些胆寒。先前他是担心拏离被鬼修所伤,现在倒是他自己更该怕他那本命灵火。
拏离做完这些,回头见蔺含章神色郁郁,一副敛声屏气的样子,以为他还在为先前的话伤神。
他就是当惯了首座,也没觉得自己说话分量这么足过。一面觉得小师弟有些经不起敲打,一面又觉得自己比之梅丛凝、在教导人这方面也确实没好到哪里去。
他缓和语气,主动与蔺含章商量道:
“方才施星与我传讯,他在各峰都已经找了话事的,只是目前还没能让哪位金丹知悉。
所以我现下打算去寻无翳的梅丛凝师兄。他与我相熟,在宗中也有威望,鬼修一事,急需与他商议。”
蔺含章灵光一闪——还真是刚想瞌睡就送枕头。
看来这书写者还没放弃泼它的狗血:若是现下无头苍蝇般去寻梅丛凝,怎么也得要个三五天时;而那边宋昭斐就要出关,却有法子立马到他身边。
等拏离赶到,可不就是这二人刚成完好事,让他触了霉头。
又听拏离说:
“我要找人,许得费一番功夫。不如就在此分别,你也好去寻些想要的。”
这可不行!
蔺含章哪能让他去找活罪受,面上哀戚戚道:
“师兄若要甩脱我,直说便是了,我必不纠缠。可说是要找人——难道师兄忘了我是阵法师么。别的忙或许帮不上,起卦寻人这等小事、却还能做到一二的。”
他的表演向来精粹,若有那些喜好特殊的男女修士在此,大概忍不住要把这纤弱少年搂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叫他那张朱唇再说不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语。
拏离却对他做小伏低的姿态有些看惯。他思想纯质,既认定蔺含章有心孺慕,便很难再生出什么旁的想法,只开朗道:
“如此甚好,那就辛苦师弟占上一卦。”
第38章 得萎上些时日
有拏离在旁盯着,蔺含章也不敢含糊,就是装样也得装像点。当即以此刻天时,推起了梅花易数。
只是他一卦下来,位置居然和书中记载不同。蔺含章心生疑虑,不顾忌讳地连续起了三卦。得到的结果,居然每次都不相同。
这是绝无仅有的事。面对三个不同卦象,蔺含章背上有些发冷。他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形阻隔,冥冥中,有某种存在蒙蔽着他的窥探。
拏离是懂卦的,略看之下也有些惊讶。不过他对此没有太坏的想法,出言安慰道:
“或许秘境中灵力波动剧烈,风水不同;算得不准也没什么关系。”
若只是不准就算了,这三幅卦象里,分明没有一处正确,而是故意把他往南辕北辙的方向引。
蔺含章整理好表情,羞愧道:
“我学艺不精,让师兄见笑了;梅师叔大概在坤方、势较低的一处。有川而无泽,贲于丘园,束帛戋戋。”
“束帛戋戋?”拏离低声复述,随后笑说,“难不成丛凝还会有币聘之喜。”
他讲了这么一句后,笑容倒是立时收敛。召来飞剑,拖着蔺含章,如一道掣电般化入天光中。
拏离虽觉得蔺含章那卦辞不大靠谱,但经由他提醒,却想起一处是梅丛凝可能会在的。
——他也要为峰中做事,此时多半在寻宝中途。
藏剑、无翳二峰,现下所关键的,便是下届峰主人选。
藏剑的玄德真君,在百年前渡元婴劫时,被趁机打上门的仇人伤了本源,这些年一直未能温养好。
从内门让他找寻的金元仙鹤、血玳瑁、丹心续魂草……这等延寿灵宝来看,他的身体情况已不容乐观。
而无翳的宵练道君,则是早年以阴魔锻魂,在鬼域神游时,差点叫万化宗的老魔玉神机夺了舍。自此一直躲在洞府中,不轻易见人。
也是在此期间,他收了梅丛凝这个弟子。且一向颇为爱重,连丹药也舍不得让他多吃;这时出动他,没准是到了冲击分神的关键。急需寻些助益,抵御元神出窍时、可能引来的天魔。
又有传言说,三十年前在云蒙幽谷见过妙化阴阳蛛。此兽有雌无雄,与任何物种都可结合,诞生下超脱两界、天生道鬼双修的小雌蛛。其体内豢养的魔女,可抵天魔进犯。
有川而无泽,可不就是幽谷。只是这魔修的法子一旦用出来,太乙上下真能充耳不闻么。
拏离想到山门前、那鼎他亲手挂上的伏魔钟,一时觉得谐谑,面上露出无声轻笑。
在拏离认知中,他倒不是旁人所说那般“天生的道德修士”。他是个情感浅淡的人,不会有很强烈的德行准则,只更多是对剑心纯粹的维护。
他的剑名‘涤尘’,他的道心便是涤尽尘埃的‘无尘’境界,即无瑕圆满界。
这注定他眼中容不得沙子,也势必有所毁灭。那众人口中的高节清风,于他只是性情所致。真要说风骨,他只是不那么容易为外物动摇罢了。
有一点倒是被蔺含章说中。拏离心中所在乎的,只有他的道。
……不过眼下,他也有点担心梅丛凝会被那魔蛛抓去生小蜘蛛。
蔺含章在他身后一连掐了十几卦,得到的结果都是驴唇不对马嘴。没注意拏离有所动作,差点让他吓一激灵。
拏离不知道他在做这对抗天道的大事业,直接拽了他袖子,跳到一处岩壁平台上。
这么转瞬时间,他就已经到了地心幽谷。站在山崖上往下看,谷底如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其中晦暗幽深,粗看只是魔瘴阴气,细看间又凝聚成不少妖异魔形。甚至有招手的妙曼少女,或成堆金银钱财,散发蛊惑气息,诱导行人深入。
蔺含章修行存想,已有轮海境界,倒是把其中几处落点看得极清楚。他刚想出言提醒,拏离抬手便挥下一剑。
一道清光,尽斩邪魔。那无形的瘴气居然也被他挥散数息,从中显出一条通路来。
“你在此处等待。”
“不行。”蔺含章想也没想就拒绝,同时拿出两颗丹丸。
“此处魔气袭人,师兄先服些丹药吧。”
拏离望着那递到嘴边的灵丹,闻之丹香清醇,观之也是光滑圆润、隐隐散有华光——居然真叫他炼出六品灵丹来了。
“这是什么?”
拏离倒不怕他谋害,只是要吃进嘴里的东西,总得问上两句。
“……清心静尘丹。”
蔺含章随意编了个名字,邀功似的说:
“此丹药力不算强,但胜在纯善。服下可清正灵台,在这地界理总有几分益处。”
就是有些浪费药材。拏离没说出口,只顺他的意咽了一颗。丹药入口便化作一股津水,渗入四肢百骸,在灵脉间流转。其中也确有一注清气,直上灵台,冲散阴霾。
拏离本就没什么魔障,服用后也只感到几分提神。蔺含章还嫌不够,又把手中余下的一颗也送到他眼前。
他这样已有些失规矩了。可那只拈着丹药的素手,动作间譬如兰草,形态竟出奇美好。加之他满目期待,叫人不忍驳斥,拏离才顺从地又服了一颗。
待对方再要喂前,他就先跳出了一丈远。
“你这药炼的不错……只是我向来不惯服用丹药,师弟的好意,我心领了。”
蔺含章虽嫌不够,也只能把手收了回来,老实地拢在袖里。
清心静尘,实则清心倒不是主要效果。
主要是静‘尘’。
拏离只察觉到其中一种,是因为他此刻并没到那时候……情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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