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也是翩翩少年郎,二人在秘境中最为危险的境地,依然不忘温言安抚。二人一鼠的画面,美好得叫人不忍破坏。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若方才只是凝真的几个修士有些愤慨,现下则是除了自己人,都对着拏离怒目而视。
梅丛凝心存理智,也知溯影展现的画面,极大取决于宿主感官。何况这么一只脑容量有限的灵兽,当然只记得那些吃吃睡睡。而这紫金鼹是薛紫宁所养,又被拏离囚禁一番,只怕对他不利。
他正想找个由头收回法术,天幕中就出现了拏离身影。
至少从此时境况看来,拏离并未对薛氏兄妹有什么歹意,甚至把他们从泥沼中救了出来。
再看下来,更是要让人羡慕这对兄妹的好运气。和蔺含章猜想的差不多,拏离就是给这二人当了一路打手。
说是找银蚺,一会又发现那边有草药,一会又发现这边有灵兽。得到的东西虽说是平分,却也是剑修用不太上的。拏离一路上累得衣服都换了两身,还要时不时避着薛紫宁暗送的秋波。
搜魂术之所以让人社死,就是其中许多细节都是不能为人所知的。就如薛紫宁再一次绞着手帕要给拏离擦脸时,竟把这剑修吓得跳出了几米远。
拏离看见这一幕,也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也太不稳重了。
再之后,就是遇见蔺含章。也是在拏离说出要和他们分别的当晚,这两人居然就商量起杀人夺宝的事了。
【……你我二人还不能趁他神志不清时,将人杀了么。他身上法宝,哪一件会不比天女凝香露强……】
梅丛凝暗下眼眸,抚了抚衣袖:“我想此事已经分明了。”
“不。”敖危月仍不愿放手,她握了握拳,不甘道:
“此二子虽有些不良心思,但毕竟是我教养了多年的弟子。恳请梅师叔让我看到最后,好知这二人结局如何。”
此情也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她这番争取,更显得拏离无辜又倒霉;没靠山的,对的都变成错。有靠山在,谋杀这种事也能变成“不良心思”。
梅丛凝操控着溯影,眼神望向拏离。他既不想得罪敖危月,也不想委屈师弟,于是又把选择权抛回了他手中。
拏离只略点头。此时天幕上画面已分作两边,一边是紫金鼹眼见着饲主中了迷烟,神智昏聩,双眼翻白。它努力撕咬着薛紫宁手臂,希望能让她清醒。半片光幕中净是血色。
另一边,则是薛紫宁神识中的画面。拏离坐在巨石上。一道粉烟从那颗略显妖异的眉心痣中化入……
然后他就开始双颊泛红、神情迷离、衣衫散乱……
也不知薛紫宁是有哪来的生活经验,能把这种场景想象地如此生动。那轻颤的睫毛,紧抿的下唇,鬓边汗湿的额发都清晰无比,更别说沿着衣领一道散开,被汗水润泽的雪白肌肤。
少数弟子未经人事,也看不透他这是如何,只当是薛紫宁恨透了拏离,在幻想中让他走火入魔。
可有一部分人显然不是这么想,一时间满地修士、支支吾吾。蔺含章更是有些瞠目结舌——他一具尸体都觉得汗流浃背,恨不得把看见这一幕的活人 两只眼睛全剜瞎了。
偏偏拏离在此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蔺含章本就处于某种怪异地紧绷状态,被他一碰,浑身上下雷劈似的难受,眼神也有些不加收敛。
拏离见他像是气着了,收回手婉言道:
“始作俑者都已往生了,你也不必这么气恼。我以剑心入道,没那么容易走火入魔。”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场也都是耳力好的。不由得同时在心中叹了一句:他好单纯啊!
蔺含章一口牙差点咬碎,面上还要摆出副受惊姿态:
“……没想到她心思这样恶毒,若真让她得逞,哪怕对师兄渡过金丹雷劫有半分影响,这二人就是魂飞魄散也不够抵的。”
两个“单纯”人儿,就这么把那日场景再看了一遍。好在薛紫宁的构思也只到拏离胸口两寸,就去做她的成仙梦了。
梦中,她可是成了仙门爱徒,拳打金丹,脚踢元婴——那个一脸讨好地递上仙丹,还要被她辱骂的人,不就是此时脸色铁青的敖危月么。
她平日里也就是这么对待薛氏兄妹。可她也教了他们法术,还把一只七品灵兽赠给了紫宁……怎么她竟这样恨她,半分……师徒之情也无么!
一阵血气翻涌,她险些站不稳,拱手道:
“拏离,今日之事,是我管教弟子不力,委屈了你。”
“……无妨。”
身旁还有几个凝真弟子,显然也是她爱徒,个个温声劝导:
“师父莫急,薛师妹一定是染了鬼气,惑乱了心智。”
敖危月冷笑一声:
“还说什么鬼气,我看是人心里有鬼!”
说罢,她甩下众修士,腾空而去。
在她消失的方向,一团黑影从空中落下,被拏离稳稳接住。
“她连金丹雷劫都能渡过,竟不能承受背叛。”
无视紫金鼹希翼的眼光,拏离把这只小灵宠递给了蔺含章:
“送给我们的。”
蔺含章对他话中的“我们”非常满意,脸色终于和缓几分。
“这小玩意儿也没什么用处,只拿这样的赔礼,师姐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拏离哑然失笑,以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谈什么欺负……那些修士凡心太重,又有些权柄在身,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师兄难道不觉得委屈?”
纵使他表情再怎么天真,此话却在拏离这讨不到好。
剑修幽静无波的眼神,缓缓扫过众人。即使看了这么一出戏,也依然有人没放弃捉拿他的念头。
拏离收回目光,低声道:
“这种情绪我不该有,也许久不曾有了。”
第68章 开过光的嘴
拏离扫视过众人,提高音量:
“既然都聚集于此,我也有事想与各位商量。”
历经一通闹剧,众修士也不曾放下警惕。梅丛凝眼眸微动,出言道:
“拏离,现在恐怕不是商量的时候。既然你未受鬼修控制,无翳的十二位修士,为何会死在你手下?”
不等对方言语,他又道:“若说他们也和薛氏兄妹一样,都起了歹心,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但若有其他原因,你只管说,我定会予你公道。”
“师兄如何认定那些修士为我所杀?”
梅丛凝似乎叹了口气:
“你我同习剑道十九载,你的一招一式,世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宋昭斐难得不咋呼,而是静静接了句:
“拏离师兄若不肯承认,我可把那几人尸身呈出。”
他也未给谁考虑的机会,就将十二具修士遗体展现在众人面前。
都是一击毙命,砍杀致死。
剑修虽然多,但多半是使用单手剑,造成的伤害也是戳刺伤;涤尘偏偏是把用于双手劈砍的长刀,这几人死相无一不惨烈,正像是他所造成。
只一眼,拏离就看出其中蹊跷。他虽善用涤尘,却不常双手握刀。除非是遇上体型大的灵兽,或不知从哪还能生出器官来的鬼修,才会将对方斩作两半。
普通修士杀起来,只需攻击要害不是么。但这几人身上伤痕,又的确像他的手法。
那便是模仿。他在秘境中诛杀鬼修之时,竟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拏离仔细瞧着那些痕迹,时不时蹙眉和蔺含章交谈几句,倒不像认罪,反而是请他来当仵作一般。
他们以神念交流,其余人也听不见,只看藏剑这几人到底是向着凶手,都有些蠢动。其中一人刚祭了金丝笼出来,就被施星翻手打落,险些又发展为械斗。
有识得那几具尸体的,更是悲愤交加,恨不得当场手刃仇敌。
拏离内心,也不像他所表现出那般平静。但他知自己一言一行皆受瞩目,稍有不慎,只怕引得群起而攻之,所以稳端住了架子,故作高深姿态。
蔺含章感知到他想法,一时觉得生动,又觉得令人哀怜。原来他也不是全无知觉的一个人……那从前衔冤负屈时,无一人声援,他该如何悲凉无奈。
“不是我做的。”
“你的意思是,这并非你所作为?”
“当然。”
梅丛凝期待他能说些更有用的话,也只得无奈道:
“这并非你说了就算……何况有人亲眼目睹。”
按理说,他并不相信拏离会做出此事。但那是宋昭斐亲眼所见,亲口诉说……他说的一向都是对的。
梅丛凝脑子闪过这一个念头,又听宋昭斐道:
“拏离师兄或许有什么苦衷,但这十几条人命却做不得假……其中还有我的表弟小七……他逃过了鬼修屠戮,竟死在师兄手里……这都是他亲口说的。”
“小七,你是说宋祁师兄?”
听了这话,蔺含章反而激动起来,喃喃道:“我初入秘境时遇见过他,那时他受了些伤,也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这是?”
随着他的靠近,那具尸身似乎更加枯败。蔺含章凑得那样近,甚至毫不避讳地上手检视了一番。
“这似乎……不是宋祁师兄吧?”
他轻掐手诀,一道魂火从指尖流出。他所持的火焰只是普通灵火,比不上拏离的无色真火。但在触及宋祁尸体时,却剧烈地燃烧起来,转瞬便把整个人裹成了火球。
蔺含章面无表情的脸,在火光中染上了一抹艳丽。他微眯双眼,轻轻吹了口气。火焰中飞出一人形纸片,恰好飘落在他手中,随即也化为了灰烬。
“是个纸人啊,”
他面上似乎带了些笑容。
“看来,有人要陷害拏离师兄。”
“就算宋祁是假,其余十一人却是真。”宋昭斐脸色一白,急道:
“我明白了,拏离师兄把这些人都认作纸人了,才犯下杀戒;虽然师兄并非有意,但祸事以犯下,你不能不认啊!”
“真相还未查清,你为何如此咄咄相逼?”
蔺含章和宋昭斐,分明是门内辈分最低的弟子,此时却成了两个首座代言人一般,毫不相让地争执起来:
“你一直说亲眼所见,可这尸身尚能造假,你怎不愿承认是有人仿造师兄行事,想将祸水东引,好犯下真正的事端呢?”
“这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看错……和我一起的几个师兄弟也不会看错。如果说是鬼修所为,它们也不曾见过拏离,如何能模仿地这么像?”
“如何不能?宋师兄怎知道鬼修的手段?”
“……若有那般能力,岂不是想顶替谁都可以,为何偏偏要是他。”
“这话倒是在理。”
蔺含章撤后一步,微微颔首道:
“我也在想,为何偏偏是拏离师兄。几个鬼修,就能把整个秘境闹得鸡犬不宁,或许被夺舍的另有其人……或许就是宋师兄你呢?”
“大胆!”
一道清脆嗓音传来,还伴着声声龙吟。这话却并非出自地上站着的那个“宋昭斐”口中。
万丈金光、踏破云霄。那威猛的幼龙凌空而动,周身祥瑞盘绕,仿若仙人坐骑。龙背之上的少年,更是美如冠玉,叫人不敢直视。
只是他此刻表情,仿若遭了极大侮辱一般,气恼到了极点。手中宝剑,也直指那顶着他脸的冒牌货。
“无耻!”
地上的“宋昭斐”见此情景,轻轻往后一跳,面上已变了模样。只一瞬间,他身量拔高,五官也模糊不清。浑身鬼气缠绕,冲得周遭修士都变了颜色。
“竟敢冒充我……”
这一幕极大地刺激了宋昭斐的神经。他本是要赶来促使拏离认罪——甚至是送他最后一程的。谁知道半路上竟入了迷阵,不得已唤来龙兽,才能脱身。
龙神和他说过,这头真龙年龄尚幼,须得再养上些时日。可他面对着这一幕,心中的恐惧比恼怒更甚——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的东西!
龙息所到之处,万物化作焦土。众人也从讨伐者变成了受害人,纷纷召出法宝躲避,或直接遁走。
蔺含章望着眼前兵荒马乱的场景,差点笑出了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接下来的一切,就靠宋昭斐这张开过光的嘴了。
第69章 剑在我手
宋昭斐那些伎俩,在他眼中可谓是阴毒又愚蠢。
可偏生他是这劳什子“主角”。他说是便是,他说非就非。虽然他自个不曾意识到这一点,蔺含章历经三世,倒是把这问题看得很清楚。
不然,他怎能让灵兽肆意杀人,还全身而退;不然,就凭他那点激将法,怎能让拏离至于众矢之的。
就凭他是这世间的宠儿,只要他想,就都能如愿。和他作对,就是和天道作对。
与天斗,难。但好在宋昭斐本人的蠢笨,让蔺含章看见了些许斡旋之机。
毕竟他的目的,也不是把天捅破。他只想让他和师兄有个安身立命之本,再弄清楚这书中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这三次重生,给了他一张观棋的入场券。把宋祁炼化的那一刻,就是他指掌棋子的开端。有了这个傀儡,他才能监视宋昭斐动向,从而预判他要行使的“剧情”。
他不就是想当着众人面,逼拏离认下这宗罪责么?现在他也被“鬼修”陷害,还能如何义正言辞地叫嚷那些鬼话。
蔺含章不动声色,支使着宋祁躲避——他自认救了这人一命,使唤起来也毫不留情;刚才与之对话的那个假宋昭斐,就是他让宋祁变化而成的。
二人本就有几分相似,宋祁又是他身边小厮一般的存在,模仿起来,连梅丛凝都看不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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