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走一路看倒是饶有兴趣,有种在逛画廊的感觉。
这样大约走了十几米,才到了大堂。空间很大,能容纳上百桌,中央是个圆台,有人在弹钢琴。
是莫扎特的《小夜曲》。从前我人闲富贵,便对这些闲情逸事略有所知,倒觉得心情跟着舒畅起来,头都不那么疼了。
好吧,头不太疼应该是因为止痛药。
裴追却没在大厅停留,而是和侍应生交谈了几句后便带我往里走。
“上次来原本计划是几个同事聚餐,最后他们却都没来。于是便我和李鸢娓吃了。”裴追忽然没头没脑地淡淡说道。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大堂。”
他很少说这么长一段话。因此我忍不住开始琢磨。搞不懂他是突发奇想回忆往昔,还是另有什么深意。
一边说话,我们到了包厢,铺着红色地毯,长桌洒着花瓣,尽头的长颈瓶中放着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
我在一边坐下,铺好餐巾,终于觉出这场景有点怪了。
如果在大厅里吃,自然是个正常的朋友吃饭,顶多吃的贵点,死前吃顿好的倒也不错。但现在这场景……感觉裴追单膝跪下求个婚都不违和。
裴追却看起来很自若地在我对面坐下,将菜单递给我。
止痛药的副作用有一条便是影响食欲,我其实并不太吃得下去。但并不想让裴追看出来,只好点了下尚算清淡的东西。
没想到他接过后却略一皱眉:“这家的牛排很好,你应该会喜欢。确定只要这些沙拉?”
牛排的确是我从前最爱的食物之一,要是健康时来我估计可以欣喜若狂。但现在我比较担心我一边吃一边吐,最后直接开始呕血让这里化身情杀现场。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裴追问这话并不简单的客套,更像是真心诚意的疑惑——对我为什么没点爱吃的菜的疑惑。
但在这条时间线,我们几乎没有一起用过饭。
我摇头说最近不怎么想吃荤腥。
菜很快上了。而且是和正常西餐上菜顺序不同的先上了热菜。我喝了碗汤,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裴追自己点了牛排。他这种人天生就是该吃西餐拿刀叉的。倒不是别的原因,只是格外赏心悦目,适合他那身欧式古堡贵公子的气质。
我的沙拉很快也上了。我原本就不爱吃这些,只好硬着头皮啃,估计脸色一样绿汪汪的。
宽敞的包厢中一片寂静,只有刀叉触碰盘子的声音和石英钟的指针声。
“嘀嗒。”
裴追忽然问道:“沈无,你盯着钟看做什么?”
我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要是从前,我恐怕会直接嘲讽裴追这是句什么品种的废话文学。现在却是条件反射地笑了下,十分礼貌地也回了句废话:“看时间。”
好了,包厢内又回到了更尴尬的沉默。
我们这边安静到落针可闻,冷不丁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玻璃碎裂的脆响,然后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再是一个女声喊道:“人渣,有话直说!谁和你演哑剧!”
我和裴追同时一愣。我还没作反应,却见裴追那冰山向来抿着的浅色唇线微松,最后向上轻挑,竟是笑了。
他这是个忍俊不禁的笑法,又是个我没见过的神情。
我一边觉得稀奇一边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知是在对隔壁那位男士幸灾乐祸,还是单纯在笑裴追。
裴追忽然说:“你以后就这样笑好了。”
这样笑?是说我从前笑的很虚伪吗?
我愣了下,又因为笑得久了,牵着太阳穴疼,习惯性地去揉,却不小心扯动了餐巾,连带着上面的刀叉碟子,一溜烟碎在了地上,阵仗比隔壁还要大上几倍。
最好笑的是,这下子隔壁那对争执的男女竟倏然静了下来。不仅不摔盘子不吵架了,连说话声儿都没了,可以说是静若寒蝉。
“他们可能吓到了。以为我们被打扰扫了兴,在砸东西泄愤。”裴追说着。他这会儿倒是不笑了,但这幅面无表情的正经样子和冷淡语气配上内容反而显得更好笑了。
他边说着,就十分自然地起身把我身边的碎玻璃踢成一堆,然后摁铃叫了服务员。
我的确身体不舒服不太想动,十分受用。但又觉得他这周到体贴也透着些异样。
但异样归异样,好在这么一折腾倒是不尴尬了。而且这一地狼藉彻底打破了这包厢的装逼氛围,服务员在收拾的时候,我听到裴追懊恼地自语了句:“我怎么被那丫头的想法带歪了,居然选了这儿。”
无意间听他这话,我才恍然大悟,自以为理解了裴追的想法。觉得他是曾和红颜知己在此共度良宵,忽然想缅怀一下,却没留神顺手拉了个我作饭搭子,这才意识到奇怪和尴尬的很。
我投桃报李地体贴了句:“小裴总,其实饭也基本吃完了。良宵正好,倒不必再关在这包厢里枯坐。”
别和我整天泡在一起,去找个妹子花前月下吧。
裴追立刻问道:“那做什么?”说这话时,他那素来静如沉渊的眸子竟然亮了亮。像抖落万千星辰,又映着荧荧灯火,当真夺目耀眼的很。
我低头,最后缓缓笑了下,说道:“可与佳人赏月谈心。”
裴追的表情凝滞了片刻,像是被这句话酸到了。然后还是缓缓点了下头:“好,那我们去城郊公园吧。那带视野空旷,风景也不错。”
我:?我们?你确定?
作者有话说:
大波感情戏正在来袭,下次后天周三更
第60章 “我喜欢的人从不爱我。”
我维持着笑容,抬起手腕点了下表盘:“我去不了。刚发现表进了酒水停了。我现在就得回家拿块表替换。”
哪怕裴追素来面无表情。我此刻都能感觉到他的疑惑。知道有立刻替换衣服、替换鞋子的。表坏了需要立刻换的,我应该是头一份。
“看不到时间,我会很不舒服。”我解释道。
换个人估计就觉得这是个不太高明的借口了。裴追的好处却就体现出来了。因为他直接,所以他不多想。因为他寡言,所以并不多问。还好人做到底,将我送回了之前的住处。
车停了,我下车了。裴追也下车了。我拿着门钥匙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只好打开了屋门,十分勉强地“请他进来坐坐”。
这十几平米的小小蜗居根本不能容纳两个男人宽敞站着,而且甚至连张会客的椅子都摆不下,我只好和裴追并排坐在床上……简直像是某种灰产被警察破门查房时,客人和从业人员并排坐在床上被戴上手铐的场景。
唯一庆幸的是,我生活习惯尚算可以,没有出现不雅私物到处乱扔的现象。
裴追随手拿起旁边一个脏兮兮的矿泉水瓶,皱眉道:“这水过期两年了。”
我十分淡定地把那瓶水从他手中顺走:“旧瓶子当水杯用罢了。小裴总,一看你就是富贵惯了。穷人一般不买瓶装水。”
裴追沉默了一下:“我看里面的水似乎也不干净,有悬浮物。”
“哦,这是水垢,隔夜了就会有。”我边说边拧开瓶盖,就要往口中灌。
却没想裴追竟然劈手来夺,瓶盖已经拧开了,我又没力气稳住被子,水立刻撒了出来,顺着我脖颈喉结一路往下,连小腹处都浸湿了。
这本来没什么。我用袖口擦了唇角水渍,抬头却发现裴追竟然一直怔怔地看着我。
最近连日大雨,我那些黑衬衣都没干,便图省事,路过地摊买了件白衬衫。打折买的不合身大码,领口的扣子还掉了,松松垮垮地开着,从喉结到胸口一线都裸露着。而那该死的水让仅剩的布料也湿透了,贴紧着,透出一点暧昧的肤色。
裴追就这样安静地一路看下去,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我同样被水浸湿的小腹处。
我:“…… ”我撑着床板站起身,披了件外套遮住了湿透的前胸。
裴追这会倒是回过神了,他不赞同地皱眉道:“水垢不能喝。贴身穿湿衣服会感冒。”
可能是我过度解读。小裴总从冰山变得莫名人妻。这半天下来,细致得我近乎有点害怕了。
但我现在向来不与他争,当即顺从地找了件干衣服。
有个小问题是,我这小破笼子里并没有让人独立换衣服的空间。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大家都是男人,我也不至于这么讲究,掀起下摆就要脱。却见裴追忽然起身出门,还把屋门直接给我关上了。
我心头微沉,裴追真的不太对劲。
我装作毫不在意,只扬声道:“我换好了。”裴追才推门进来。
这时候其实已经很晚了,我很快找到了另一块表带上。也是廉价的那种。但是走时指针声音响,我听着才好入眠。
这次回来了才意识到,我之前直接宿在裴追那边,行李衣物都没有打包。正好趁这次回来收拾下。
裴追就在边上撑着下颌看我忙活,神情平淡。说冷也可以,说安然却也可以。让他先走或者忙别的也不应话。
“沈无,你真的会算命?”不知过了多久,他问我。
我正把一件衬衫丢进破破烂烂的行李箱,闻言回头望了他一眼。裴追手里还拿着张我随手画的速写在看,望向我的神情倒是很认真。
久违地让我想到,从前偶尔有几次我施了让他惊艳的术法,他想学时也会这么望着我。
我便笑了下,坐在他身旁细致地答道:“我现在除了能看到人寿命没什么特殊的能力。那些话是说来诳你表妹的。她有转运符,我就猜到她信神鬼,又见她脸色不好,眼下有青影,便说她夙夜难寐、神思不属。对了,还有一点是这姑娘座位正对风口,风对着后颈吹,自然就成了所谓闹鬼般的’颈部重压,身后如有人在吹风’。常见的伪灵异现象。”
裴追默了一下,面无表情道:“看不出你还很尊重科学。不过小白应该也没傻到这样就信,你还说了什么?”
我权当这是夸奖,还不忘顺便也捧他一下:“小裴总透彻。的确,我还猜到了她有个多年暗恋,求而不得的意中人。转运符是求姻缘的,还有个男孩高中时期的证件照。”
“人因爱生怖,这是她最在意的。因此我一提这些,她便信了我说的是这位置导致她姻缘不顺。”
“因爱生怖……”裴追低低重复着这个词,问我:“她和那男孩没能在一起?”
裴追也算女孩的家人,我便把事情简单说了:“没有。她暗恋那男孩十年,一直没表白。前段时间男孩找了女友。”
裴追侧头看我,半晌淡淡道:“一厢情愿,只该如此。”
“如果只是这样,她就不会觉得是运气不好了。”我摇头道:“她看到男孩官宣后,哭了几夜后原本释然了,去祝福男孩,想这十年的暗恋也算有始有终。却没想到男孩说,也曾喜欢了她十年。只是他们都没猜到对方的心意,太喜欢就更畏惧。最后谁也没说出口,就这么错过了。”
这是常见的少年青葱心事,说实话,我都很惊讶裴追居然有耐心听这些。我自己却不太耐烦讲,说完便转身整理书架了。
裴追问:“为什么错过了?”
我随口道:“因为男孩已经有新女友了啊。”
“那男孩不是喜欢过她吗?抢回来。”裴追淡淡道。
我笑了:“那是从前的事了吧。时过境迁,表面说是有了新女友,其实是已经进入了人生新的阶段。之前的喜乐爱恨,还有那么重要吗?”
我越说越觉得好笑:“小裴总,你说咱们两个大男人,关起门来讨论你表妹的私事,不合适吧?君子——”
我话没说完,因为裴追忽然用一种很大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颌,轻轻的、冷冷的、一字一顿道:“不重要吗?如果是我,只要他曾喜欢我,我就会把他抢回来。死也要我看着断气。”
那一刻,我断定,裴追今天果然是吃错药了。
“您说的都对。”我顺着他笑道:“小裴总,您别拿我出气啊。想想七宗罪’暴怒’。平心静气。”
裴追恍若未闻:“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我知道,我喜欢的人从不喜欢我,他喜欢别人。”
他这样冷漠地说完,猛地撤手松开我。
作者有话说:
下次后天周五更~
第61章 我们曾在黑天下纠缠
我没有问,更没有解释。只是顺从地笑着,没有接他这句话。
裴追忽然沉默了下来,我也不在意,只是继续整理画具。我没多少家当,很快就把这小棺材笼子搬空了。
最后要合上箱子时,我看裴追手里还拿着一副速写,便走过去拿。
那画是用碳条抹的,几笔错杂张扬的线条形成了乌黑的天幕。下半张纸大体留白,只能隐约看出几笔灵动的曲线构成一个人形,人在一个寥廓的正圆之中。高光笔潦草而过,几笔抽象符文跃然纸上,在黑天中散发着苍白的光。光的尽头是另一个人。
他站着,遥遥望着阵中之人,手上是这画作中唯一的彩色。
红色,那是一只苹果。
“这是什么?”裴追抬起眼淡淡地看向我:“我觉得似曾相识。”
那是我启动时间阵法那日。阵中人自然是我,而画上的光中人正是裴追。其实这原本不是什么秘密,裴追也坦言自己之前曾梦到过这个场景。
但是,当你想隐藏一个更深的秘密时,最好让对方觉得他已经发现了秘密。
我这样想着,故意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你多想了。随手涂鸦之作罢了。”
裴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心虚点,一边随口找些话说:“你觉得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和哪个梦境比较像?”
一般人在回忆沉思时,注意力都会下意识地偏移,我便趁这机会去抽他手里的速写纸。没抽动。
裴追稳稳捏着纸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沈无,你的演技还是这么糟糕。”
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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