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穿墙入内,进了王易铭的房间。先前我以为和他对话那人是声音太低,我才没有听到,如今却惊讶地发现,屋中当真只有他一人。
但他喋喋不休,并不像是纯粹的自言自语,而是每轮“对话”都叠加了新的信息,似乎真有个看不见的人在和他说话一般。
看不到的人……
我心中一动,脑海中忽然和那日魂魄离体时一样,出现一段信息。
——黑天之下,末日黄昏,有怪物源于阴诡,与阳天为背,故民间口口传其为’地底怪物’。其好食人欲,无生无死,无形无声,散布诅咒,窥探人心,弑人为乐。
地底怪物,末日生物,只有它选中的人才能听到它的声音。
我进入房中时,王易铭便在照镜子,他的确有一张酷似沈无的脸,上挑的眼尾、微薄的唇,连因消瘦而格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都一般无二。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调整着表情,到最后,甚至连眼尾眉间流露出的一点自嘲又凉薄的神态都像极了沈无。
然后,他忽然笑了。
这一笑间气质天翻地覆。我看过裴追画许多沈无笑时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像此人。
王易铭大笑着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真是兴奋,得到裴追,这可比谈成一笔大生意还有成就感多了,也有价值多了。多亏了你啊,只是,我觉得我还不够像沈无。这或许是他对我不够热情的原因,毕竟这么一副好皮相。”
他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等人说话。
我观察他周围,发现洗手台里的水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再看旁边一张软椅,似乎微微凹陷了一点。
——真的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在这里。
“好,成交,你让我怎么骗裴追我便怎么说,我也会去他里偷到你要的东西。反正我是他等了七年的爱人,别说骗他了,即使我把刀捅进他的心窝,他可能都拿我没办法吧……”
他笑着说:“不过也得适可而止,我知道你们和裴追有仇怨,但你可不能杀了他,折磨折磨就完事儿了。毕竟对我有用……”
王易铭用酷似沈无的脸,带着那样的笑说:“更何况,我还那样……喜欢他。”
王易铭说话间已换好一套衣服,将发型打理的自然得体,他走出房间来到厨房,倒了一杯牛奶,从口袋中拿出一小包没有标签的粉末,倒入其中。
粉末缓缓坠入乳白色的牛奶,冒出一串浑浊的小气泡。
他端着牛奶,敲响了裴追的房门。
屋内,裴追正在看书。
很巧,是我上次翻了一半的莎乐美。裴追已经看到了结尾,莎乐美死在希律王士兵的乱盾之下。
他只开了一盏台灯,垂着眼睛,睫毛投下密密的影,带着戒指的无名指轻轻搭在书页上,在最后一页停了很久。
然后,门被敲响了。
裴追合上书,起身淡淡道:“请进。”
其实那瞬间,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是在等人。
王易铭推门而入,他穿着一身黑色衬衣,端着一杯牛奶,十分自然地走进裴追的卧房,将牛奶放在床头。
这一刻,他看起来竟然比之前更像沈无了一点。我仔细端详他的外貌,发现五官又有了细微的变化,而黑色的衬衣也衬的他皮肤更白。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细节,其实沈无并不总穿黑色,他估计挺穷的,裴追的一些画上,他甚至穿着奇奇怪怪的绿色紫色地摊货,一看就根本不在乎衣着打扮,全靠脸和气度在撑。
我甚至觉得沈无本人穿黑色比较多估计纯粹因为黑色血迹会看起来不太明显。而且黑衬衫男装最多,容易打折……
但王易铭却的确是穿黑色时最像沈无。或许因为这最能模仿出沈无身上那种因病脆弱,内核却又极其坚硬的矛盾气质。
裴追的视线在王易铭身上停留了一会,卧室的氛围、暖色的灯光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冷峻,甚至有了点温柔的意味。
如果不是刚才听到了王易铭的那些诡计,如今单看他们在卧室独处,当真是暧昧的一对璧人,我估计都要站不下去了。
“小裴总,睡前喝杯牛奶,我亲自去厨房做的,一人一杯。”他指着那加了料的牛奶,笑语嫣然。
裴追看着他,端起了那杯牛奶,缓缓凑到唇边。
他根本毫不犹豫。
我这个透明人在边上急的快要爆炸。一些志怪小说里常有描述厉鬼地缚灵死后作祟,杀人控物,究竟是传闻不实还是我死前着实也是个没出息的废物,七年过去了,别说控物了,我还是废得一如既往,哪怕从裴追身上穿过去,连阵小风都勾不起。
眼看裴追就要喝了那牛奶,我感到非常焦躁绝望,又有些悲哀。
刚才那王易铭得意洋洋的说。顶着沈无的脸杀了裴追估计他都没反应。其实我也觉得是,估计哪怕现在我蹦出来,指着这杯牛奶告诉裴追它加了料,裴追也只会甘之如饴……因为那是他的”沈无“端给他的。
我心中升腾起一种烈火焚心般的烦躁。那杯牛奶每靠近裴追的唇一毫,我便觉得魂魄灼热一分,仿佛有什么被抑压已久的东西被点燃,如澎湃的岩浆要烧穿这无能为力的灵魂。
——如果真的烧尽这灵魂,能换来此刻面对面的一句话,或许……我也甘愿。
我甘愿。
这三个字在脑海中回荡,就当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阻碍时,忽然听到裴追轻轻地说:
“对了,我差点忘了……有件事我觉得有些奇怪。”
说话时,他顺势将已挨到唇边的牛奶杯放回了床头桌。
王易铭一直视线灼热地盯着他,见他忽然停下,语气有点急躁:“什,什么事?”
裴追慢条斯理地看了眼牛奶:“你自己也喝了吗?一人一杯?”
王易铭做贼心虚,估计想多了,立刻笑道:“当然喝了,我一锅炖的牛奶啊。我那杯已经喝完了,空杯子都还在厨房……”
他有种要把杯子拿给裴追自证清白的架势,裴追摇头,淡淡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记得你不喜欢喝牛奶,所以有些奇怪罢了。”
王易铭愣住了。他迟疑了一会,然后说道:“我……以前,乳糖不耐受,所以才不喝牛奶的。现在,现在的身体没这个问题了,所以特别爱喝。”
围观的我:“……”
还乳糖不耐受——这么娇贵又体面的词儿和沈无真是不搭。
王易铭说完一脸忐忑,估计也觉得也觉得听起来有点扯,还在支支吾吾地准备找补什么。
——却没想到,裴追听完在这个答案,竟然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牛奶杯,直接喝了。
“还有什么事吗?”裴追抬头看他一眼:“要等我全部喝完,好把杯子拿出去洗?”
他这话语气淡淡的,说亲切玩笑可以,嘲讽冷淡却也可以。王易铭原本就心虚,忙告辞离开,连句晚安之类的撩拨都没记得留。
房内只剩下裴追一人……哦,还有我这个透明人。
他将牛奶杯放下,关灯躺在床上。很快便闭上眼睛一片安静。
我却并没有刚才的焦躁。
因为两件事。
一,沈无应该并没有不喝牛奶的毛病。虽然我自己也不记得是怎么知道的了。
二,刚才王易铭正对着裴追,所以他没有看到,裴追并没有真的喝杯中的牛奶,只是个简单的借位把戏。
我在裴追房内留至深夜。
主要目的很简单,看样子王易铭在牛奶中下的应当也不是毒药,八成可能是迷药。那么今晚,他一定会来裴追房间里做些什么。
夜幕深沉,而裴追在装睡。
我意识到这点,是因为他虽然闭着眼睛,安安静静,指尖却若有似无地敲着身侧被单——动作声音之轻微,如果不是我这种莫名其妙能挨着人家床头站一晚的背后灵,绝对发现不了。
于是,我的注意力便集中在他的指尖,然后我发现他敲击的停顿频率居然是有规律的。
我虽然没有记忆,却无师自通地知道许多杂学,当时我便福至心灵,意识到他在敲摩斯码。
我便按照摩斯码的规则在心中解译,发现那其实是两句话。
——“你在吗”
——“我没事”
重复的、不厌其烦地敲了几十数百遍。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我说话,只是忽然很想握紧他的手。
不过心酸的同时,我又觉得有点可爱。因为这感觉竟然有点像学生上课讲小话的情景。
虽然此刻其实危机四伏,事态和我的记忆一样一片混乱,我却莫名其妙地在这小小的卧室空间里,获得一份奇妙的安然,好像任由外头暴雨雷鸣,我和裴追……自成一国。
在裴追都敲厌了,准备换第三组莫斯码时,房门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呀声。
王易铭来了。
他先是蹑手蹑脚地绕到床头,弯腰观察裴追。看就看吧,还凑的特别近,气息都要吐到人家脸上了。我冷眼旁观,又是一阵无名火起,还好他估计有正事要做,没做什么更过分的行为,在确认裴追“睡着”后,便转身离开。
然后他开始翻箱倒柜。
第117章 我想起来了
先是翻衣柜,床头柜,然后从书架那边的柜子里翻出了裴追的一堆工作文件,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王易铭放慢了速度,慢慢看了起来,甚至还拿手机准备拍。
这里面肯定有涉及商业机密的东西,我看的心头阵阵火起,唯一感到庆幸的竟然是还好此人不是沈无,不然裴追一腔真心简直喂了狗。裴追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呼吸都不乱半分,装睡装得十分情真意切。
就在我开始疑惑王易铭这一番作为难道只是为了商业竞争时,他忽然又低声自语了起来。
“好好,我不浪费时间,按约定只找你要的东西。”他用气声低低说:“但我都翻遍整个房间了,也不知道裴追把它藏在哪了啊。”
他直起腰扫视这个房间,忽然视线落在我的方向,缓缓笑了起来。
“哦,对了……还有个地方没搜。”王易铭一步步走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他并不是朝着我的方向,而是朝着裴追——确切地说,是裴追的床头。
他先是又一次把视线落在裴追身上,看了好一会,我觉得他可能是想把裴追掀开,看看他有没有把什么东西压在身下或者抱在怀里之类的。
但幸好估计裴追还是有点威慑力的,王易铭暂且放弃对他对手动脚,转向裴追身侧空荡荡的另外半张床。
这是张双人床,裴追一个人睡尺寸大点的床并不奇怪,奇的是他竟还多年如一日地放两个在枕头,好像边上躺着个看不见的人,每日与他同床共枕似的。
王易铭将手摸向了裴追身旁的枕头。他缓缓摸索着枕头底下——蓦然,脸上满是喜色。
“找到了!”他压的极低的嗓音因激动而颤抖:“我真是服了,裴追竟然把这种凶器放在脑袋边上,也不怕一不小心睡着了撞到,刺个对穿——”
他明显又在对那个看不见的人说话,手下同时用力扯那枕头底下的东西,而渐渐地,他终于意识到不对了,掀开枕头,视线却撞上了一双冷如坚冰的眼睛。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刻,而后一切都上了加速度。电光火石间,裴追腕部用力,彻底摆脱王易铭抽出了枕下的“凶器”。
——那是一把匕首。刀刃薄如蝉翼,白似飞雪,比一般匕首更薄更细更长,刀柄漆黑,却在某种角度能看到一些繁复的纹路。
这些纹路还似乎是“流动”的,盯着看越久,越让人觉得这匕首似乎有种诡谲的灵性。
裴追竟然将一把明显见血、压着许多人命的凶器放在枕头下面,日日同床共枕。
我微微一愣,却忽然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沈无生前贴身携带的破法匕首。
却不知这王易铭为何非要得到它,或者应该说是他身后的东西,想用这匕首做些什么。
裴追忍到现在,可能也是将计就计,在找这个答案。
裴追握住匕首柄部,目光沉静,动作却快若流水,只见匕首划过一道寒光,毫无准备的王易铭被惊的狼狈后退。
但奇的是,这看起来毫无身手的王少爷竟然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裴追如电般地突然一击。
裴追一言不发,动作又快又狠,反手又以匕首去刺其胸口,却不曾想王易铭竟一边慌乱地交换,一边动作精准地抬掌刚好切在裴追脉上,动作几乎快到无法以肉眼捕捉。
匕首就这么偏离了目标,王易铭得寸进尺,伸手去抢匕首,裴追反应够快,迅速收回手臂,让他落了个空。
这样过了几轮,我渐渐看出了古怪——这王易铭果然有异。
裴追在近身一道上已算是难得的高手,此人可空手和裴追有来有往地过上几招,按理身手已是相当不错,但仔细看来其动作却处处僵硬,神未随意动,四肢动作总给人一种异样的割裂感,倒好像有些木偶被人提着线摆布似的。
——提线摆布?
我想到王易铭一直以来的自言自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却苦于无法告知裴追。
裴追再次出手,却没想到眼见就要挨上王易铭的脖颈,忽然像是一阵看不到的巨力袭来,匕首被狠狠打的一歪,裴追身形也是一晃。
王易铭哈哈大笑起来,便要去夺那匕首,裴追只是靠在墙边,一手握着匕首,另一手无力垂落在身侧,仿佛已经力竭一般。
而就在这似乎胜负已定之时,局势忽然发生了逆转——
裴追豁然抬眸,左手不知从哪里掀起个小水桶,兜头盖脸地向王易铭泼去!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别说王易铭愣了,连我都愣了。
然后我才发现那是个油画洗笔用的小水桶,估计用了很久了……那水浑浊脏污,黑乎乎的,甚至有些粘稠……
我知道裴追有时会在卧室作画,我比较惊讶的是他这么爱干净的人居然会把这么一桶脏水放在窗帘底下囤着包浆,不倒掉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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