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追没说话。
“停下吧。”塔罗提高了声音:“裴追,现在还来得及,别再执着沈无了。”
电话沉默了好一会,塔罗那边隐隐传来女孩子的说话声音,塔罗低声和她说了句“大小姐,你先去书房自己玩一会好不好?等会再说。”
裴追忽然问:“你找到苏落了?”
“……找到了,她的转世,现在才快十岁。”电话那头传来塔罗的关房门声,她轻轻说道:“有自闭症,被亲生父母遗弃了,我在孤儿院找到她的。现在叫我姐姐呢,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记忆或者别的什么,全看她自己心意。”
裴追:“恭喜。塔罗,你看……你其实和我一样偏执。你的偏执有了结果,为什么我不行?”
塔罗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裴追,沈无是不一样的……有件事,从旧时间线起,我和沈无便一直瞒着你。”
我看到裴追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青筋绷起,不知为何,我心头也升腾起一阵惶惑。
“什么事?”裴追问道。
“即使你这次用血养画成功了,那也只是亿万无一的意外。”塔罗牌哑声道:“沈无他在很久之前,为了换心救你,用了借寿的法术。作为代价,他死后魂魄不入轮回,也几乎不能被召唤。”
“放弃他吧。”这位唯一也记得沈无的朋友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后来,塔罗又说了许多那日的细节。无非是当时裴追为守门而死,沈无剜心之举的冲动,施术借寿的无奈。
裴追始终安静地拿着手机,没有说话。
最后,塔罗挂断了电话。
裴追仍然在床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垂眸,安静得就像已经死去一般。
就这样,一整夜过去,月落日出,天将破晓,他始终维持这个姿态,我也始终站在他身边。
当第一抹晨曦照亮他的衣角时,裴追仿佛如梦初醒,他起身时略微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扶他,却穿过了他的手。
是了。我碰不到世间的东西,却能感到人间的七情六欲。
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不外如是。
我跟着裴追走到客厅,他准备了两份早饭,一份放在对面,等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在那里坐下。
裴追吃完后,他拿起自己的空盘,又拿起我面前没有动过的餐食进了厨房,十分自然地开始刷洗这双人份的餐具。
他这么安静,比起先前强势冰冷的样子,在我房间中装满摄像头的样子,反而更让我心生不安。
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输入开锁密码的声音。
我先是一愣,心想谁和我一样这么头铁,直接上手试裴追的防盗锁密码。
然而,一阵轻快的开锁乐声响起,AI播报“开锁成功”。
这下,连失魂落魄的裴追都皱眉看向大门口。
那里逆光站着一个男人。黑衬衫,身形高挑单薄。
他缓步走进,随着光线照亮他的容貌,我心中一惊。
这个穿黑衬衣的男人走向裴追,侧头笑了。
“小裴总,我回来找你了。”他笑着说:“我是你等了七年的人。”
这人竟然……和画上的沈无,长的像极了。
一个小时后,裴追的别墅。
餐桌被挪到客厅中央,屋子里洋溢着温暖的烟火气,一桌四人围坐着。
裴追、裴追父母,还有那名很像沈无的青年。
他姓王,名易铭,原来正是裴母提过想为裴追介绍的,据说暗恋他多年的王总儿子。
菜是从附近酒店叫的外卖,整顿饭都没什么人说话,但裴追肯坐下来让人进来,对他父母来说或许原本就算一种进步。
我一个灯泡杵在边上,仗着没人看得见我,便打量起了这位王先生。
平心而论,他真像沈无——至少很像裴追平时画的、日常聊到的沈无。而且不单单是脸,还有气质。
他看着动作随意,言语温柔,不说话没表情的某些时候,又会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特殊气质,这种气质不是无知的不在乎,而是有底气的随意,甚至带着淡淡的傲慢,是钱和权才能养出来的。
席间,他也没过度和裴追示好,而是自斟自饮了几杯酒。又去阳台上抽了几支烟。在餐桌这里刚好能看到他逆光抽烟的剪影,又像极了裴追的某一副画作。
等吃完正餐到了甜品时间,裴追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搭话。
裴追问王易铭:“我们之前见过吗?”
王易铭抿了口酒,笑着说:“小裴总贵人多忘事,我和你高中是一所学校,你是我的学长。”
以我对裴追的了解,觉得他并不喜欢这种客套,若是对我,估计下一秒小裴总就要开嘲讽了。
但却其实没有。
裴追抬眸看了眼那青年,温和客气道:“嗯,有点印象了。不过你那时和现在看起来变化很大。”
王易铭喝完红酒,笑着说:“的确,毕竟世间奇事太多,或许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反而会是小裴总期待的另一个人呢?”
他这话虚虚实实,似是而非。说意有所指可以,当作纯粹抒情感慨也行。但两人总算是聊起来了。
我看到裴追父母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而后便说有事先走了,还特意让裴追不要送,和同龄朋友好好聊聊。
屋内只剩下裴追、很像沈无的王先生,以及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我。
王易铭从餐桌边起身,夹了支烟在指间,还问裴追抽不抽。
而就在前不久还让我不许抽烟的小裴总,和他一起走到阳台,不仅自己接了烟,甚至还顺手他点了。
两人抽完了一支烟,王易铭还是先开口了,他问裴追有没有觉得他抽烟的时候像某个人。
裴追抬起眼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反问道:“谁?你进来时说的……那个我等了七年的人吗?”
王易铭笑着点头。
裴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向来是这样的,情绪起伏再大也不会上脸,发疯用匕首刺心口放血养画时都是这么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说你是他?”裴追淡淡问道。
王易铭继续点头。
“那便证明给我看。”裴追道。
王易铭笑了,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不假思索道:“那可太简单了。裴追,徒儿……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他说后半句话时,压低了声音,自然地侧头挨近裴追。
我一个看戏的,忽然不知为何,心中翻滚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但回过神来后,我想……我这激动哪门子,如果这人真的是沈无,我不应该为裴追高兴吗?
在他叫出“徒儿”的时候,裴追的瞳孔便轻微收缩了一下。他道:“这样叫我——你教过我什么?”
王易铭低声轻道:“自然是法术。我曾重置过一次时间,过去世界已进入末日,黑天之下,我灭杀怪物,也教你术法。”
“我是沈无啊。”他这样笑着说道。
两人又聊了些旧时间线的生活细节,都一一对上。
王易铭笑容渐深,对裴追道:“说起来,在这条时间线的重逢还挺有趣的……是我让你包养我。”
裴追侧眸看他:“哦?这你也记得么?”
王易铭说:“是啊,你对我很好,又让我住在你家别墅里,还给我花钱买东西,可惜我命不好,得了病死得早。不过没关系,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不知为何,他这样概括沈无和裴追的“回忆”,我只觉十分难受,仿佛喉咙口卡了块东西,呕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明明我只是个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局外人。
但我能猜到,他并没有说错。因为裴追始终没有反驳。
裴追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借尸还魂还是觉醒了什么意识?”
“额……”这位自称沈无的青年微微一顿,笑道:“一些法术罢了,说了你应当也不清楚。总之,我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醒来,相貌也渐渐更像从前,等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便立刻来找你了。说起来真是巧得很,你父母和我……和王易铭的父母还认识,我们在一起,正好门当户对。”
裴追挑眉看他,将烟在窗边摁灭了,先进了屋内。
王易铭跟了出去。
裴追问:“还有什么事吗?”
王易铭形似沈无的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他掂着酒杯道:“我听说你为找沈无……找我,熬干了心血,怎么我如今回来了,你却这么冷淡?……或者说,你还在怀疑,我说错了什么吗?“
裴追这才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看他:“没有,你所有问题都答对了,我也并没有冷淡,相反,我现在非常开心。”
裴追挑眉,勾起唇角:“那么,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我留在阳台那里,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裴追如昙花般的笑意。
他没有说谎,也向来不愿说谎。所以,他说答对了,说高兴……都是真的。
——裴追承认了,这是沈无。
入夜,风静月明,万物入睡。
这屋子里现在有两个活人,一个不知道算什么的魂魄。
那魂魄自然是我。活人嘛,一名是裴追,一位就是留宿于此的王易铭了。
估计那位季时雨助理怎么也想不到,小裴总不让人留宿的惯例一连破了两次。
说起来,人生还真是变幻莫测。就在前一个晚上,裴追还挡在我面前,声音嘶哑地质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我却又重新变回了飘零于世的透明人,而裴追也找到了他失散七年的爱人。
说来可笑,前几日因为一些梦境和裴追的态度,我甚至曾以为我就是沈无。
而现在正主出现了,记忆清楚,连容貌都几乎没变,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这些捕风捉影的怀疑有多可笑。
只是,这位王先生版本的“沈无”也让我有些惊讶。
在裴追承认他的身份后,他一共提了三个要求。
——第一条,许他留宿。
——第二条,借他一笔钱。
王易铭解释道,留宿是因为他现在魂魄不稳,容易头疼,在之前熟悉的环境才能更放松地入睡。
而借钱则是因为自己用了这具身体,便要对身体的家族负责,需要一笔钱来补先前投资失败的窟窿。
提到钱的时候,他语气放松自然,说只想请裴追借一笔不算夸张的数额,欠条也会一应俱全。
这两条裴追都答应了。然后王易铭说了最后一条。
——第三条,出国公开订婚。
第116章 他回来了
王易铭看着裴追手上的戒指,笑道:“我想和你长久,虽然国内还不能领证,但我们都有很多产业在国外,去欧洲办仪式也是一样——对了,戒指也可以顺便再换一换,请意大利设计师来,你这带久了光泽都不够了。”
自从裴追承认身份后,王易铭行为越发随意,越说越有兴致,还伸手去碰裴追无名指上的戒指。
裴追蓦然后退,错手让开,有瞬间我觉得他眼底怒意汹涌而起,再看却又像是错觉。
他直接忽视了王易铭的最后一条,打完钱后,指着一楼一个房间:“你住这里吧。”
说完,裴追直接上楼回了房间。
王易铭似乎有些惊讶,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也自己回房洗漱了。
客厅的灯灭了,我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餐桌边,忽然有些迷茫。
我想,我还在裴追这里做什么呢?
最初懵懵懂懂,来到他这里或许是巧合。
后来看他七年,又见他自残,有了身体便来查探一二,也能勉强算作见义勇为。
但如今,他的爱人回来了,自然只会幸福生活,也无需再自残自伤……这里的一切与我这个游魂外人毫无关系,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呢?
我在一片黑暗中一遍一遍翻来覆去地想着,却竟然始终没有攒够离开的动力。
我惊觉,曾几何时,七年了,我仿佛变成这里的一个地缚灵。
还是心甘情愿地被困在这寥寥一方天地间,裴追……便是我的锁。
可都是自作多情。
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发现我忍不住厌恶沈无。
其实,自从七年前见到沈无的尸体,我便不喜欢他。只是这种不喜现在上升到了极点。
我冷眼旁观,刚才他所说之话,或许有真情实感,但恐怕也占比不多,剩下全是算计。
我见过裴总画满屋沈无画像,见过他为此人失魂落魄,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人,当真替裴追不值。
可我也知道,他人爱侣之间的事——我又是自作多情。
我决定离开。离开之前,我忽然想再看眼裴追院子里的桃花。
廊上放了几盏小灯,和我梦里戒指场景的蜡烛灯非常相似,刚好隐约照亮花树。我就这么出了一会儿的神,忽然听到边上隐隐约约传来人的说话声。
但这是裴追家的后院,别墅也是独栋,怎么会听到旁人声音?我微微一愣,然后发现竟是从边上房间传来,正是王易铭的住处。
我第一反应是裴追来找他了,下意识便要避开,却忽然意识到这只言片语,似乎不太对劲。
王易铭的声音说:“他怎么这么冷淡?是不是你教我的话有问题。”
没人回答。
过了一会,王易铭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扯,什么师父,末日之类的,整的和玄幻小说似的,这些真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更长的安静。
“是,是……是。”他过了很久后,语气谦卑了许多:“我已经见识到您创造的奇迹了,您改变了我的面容。裴追听了我说的话以后也真的留下了我……”
他说:“……我很感激您,被当成沈无这种穷/逼的替身也无所谓,毕竟我也是真的喜欢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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