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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安猛地咬住腮颌，他看着双臂被自己钳在手里，正红着眼睛不停喘气的阮鱼游，被愤怒和怨恨冲击了一晚上的大脑终于开始冷静下来。
阮鱼游胳膊在发抖，他实在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他的性格从来没让他反抗过任何人任何事，但现在，他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里好像有些东西不受他控制了。他太难受了，这种难受在过去的一年中不知不觉缓缓积压，他以为自己平复得很好，以为都已经自我消解掉，但现在它们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阮鱼游招架不住了。
他红着眼睛，感觉到自己肩膀上那双手慢慢放松，他往后退了两步，扭开脸使劲眨了眨眼，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抱歉。”
半晌，邵明安看着他，“如果你不喜欢住这里，我们可以换其他房子。”
“没必要，”阮鱼游哽咽着说：“这里没有我能介意的东西，明哥，因为这儿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你也不是，这一点之前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都记得。”他抬起头看着邵明安：“你答应过给我一个家，可你似乎并不情愿这么做……我也不要求别的了，明哥，你可以冷漠，可以让这个家没有人气儿，但你别对我发火，我有阴影，我从小在那个家里过的都是大气不敢出的日子，你能想象一个路都还不会走的小孩儿被打的时候都知道憋着不敢哭是什么滋味吗？你跟我吼，我会懵，会害怕，不管我两岁还是二十岁，我都害怕……”
“……对不起，”邵明安酒好像醒了大半，他蹙着眉，看着阮鱼游通红的眼睛：“我很抱歉阮鱼游，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承认是我自己没处理好，我不该对你这样……”
两个人面对着站着，阮鱼游没吭声，邵明安说：“……看到辛奕发来的那些东西我没能控制住，其实我知道这不能怪你……对不起。”
所有激涌而来的情绪，随着邵明安这句抱歉烟消云散了，阮鱼游周身只剩下难以言说的疲惫。他乌黑的睫毛低垂着，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明哥，今天也怪我话说得不合适了。”他抬起头：“可我总是找不准自己的定位，我觉得我确实没资格，什么话该说，该怎么说……你希望我怎么做，你能不能……”他吸了下鼻子，手背蹭掉滑到鼻尖的一滴眼泪：“你能不能明确告诉我，我保证配合你，保证好好去做到，明哥，我没想离开……你人挺好的……我这样的人能被你看中，哪怕是合约，也是我的运气……你今天的意思我也都、都明白了，下次再面对他，我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第13章 静水流深
阮鱼游这一夜几乎没合眼，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迷迷糊糊睡过去的，他在梦里整个人蜷缩着，呼吸都放轻，放缓，小心翼翼，仿佛希望这个世界都不要感觉到他的存在。
这大概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他从来都没有安全感，在那个家里他就像个透明人，而经常性的，他真的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尤其是阮尚青醉酒输钱发疯的时候。他害怕那种气氛，害怕吼声，嘶骂，摔东西，他害怕直面那种失控的情绪。
他习惯了躲，习惯了退避，总是尽可能安安静静不引人注意，一个从小活在那种压抑下的人，胆小怯懦自卑自闭，他甚至从来没萌生过叛逆，没想过勇敢一点打破枷锁逃离那一切。他沉默、安静，努力读书，直到工作后能一个人搬出来住进一个小破出租屋，他的日子像一潭死水，偶尔回家一趟被骂一顿就是这水面的波澜，而水底幽暗深沉，阮鱼游从未想过去晃动它。
直到遇见邵明安，直到对方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愿不愿意？
那是阮鱼游那么多年来做出的最快、最反叛的一个决定。
那个邵明安鼻峰挺拔，眉眼沉静，他心里有伤，却不肯妥协，那种哪怕头破血流也要孤注一掷的决绝像一道光，劈开了阮鱼游心底这辈子都不曾触碰过的东西。
阮鱼游想试试，在微微颤着手递出那张身份证的时候，他真的想试试，他想要。
只不过后来的一切与他的憧憬背道而驰。
阮鱼游太难过了，在邵明安抓着他的肩膀对他怒吼的一刻，这种恐惧和难过达到了巅峰。
他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只有惊恐，只有无法转动的脑子在发懵，他崩溃着说出了实话，他说，你可以冷漠，可以不回家，可以让我想要一个家的愿望落空……但是你别对我发火，我害怕，不管是两岁还是二十岁，不管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成年，是不是已经有资格去妄想拥有想要的生活，但有些记忆在我身体里，我剥离不掉。
你可以不爱，但你能不能别这样，别让我再陷入到那种处境里……
闹钟响时阮鱼游几乎惊跳起来，他揉了把眼睛下床就往厨房跑，准备赶在邵明安出门前给他做好早餐……应该还没出门吧？阮鱼游觉得自己应该没听到大清早摔门而去的声音。
“……”
脚步倏然停住，他看着邵明安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一时间惊诧得忘了说话。
“早。”邵明安看着阮鱼游憔悴的脸和浮肿的眼泡，眼里有一丝歉意闪过。他把盘子放到桌上，说：“我已经给公司打过电话请假一天，有些事，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阮鱼游脑子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明哥居然会做早餐，第二个念头是完了，这个月全勤奖飞了，第三……不对，这不是最重要的，阮鱼游随即意识到邵明安说要跟他谈谈，昨晚心里彻夜未曾消退的紧张猛地又涌了上来，他瞳孔颤了颤，磕磕巴巴说：“……哦好，好的。”
邵明安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放缓语气说：“去洗漱吧，先吃饭。”
邵明安做的早餐味道意外地不错，虽然只是简单的培根煎蛋和烤面包片，铺上蔬菜，抹了点果酱，但就凭这个溏心煎蛋的火候，阮鱼游就知道对方在厨艺上不是个生手。
“好吃吗？”
邵明安忽然开口问。
阮鱼游吓了一跳，猛地睁大眼睛，反应了两秒钟后，他眼睛倏尔弯了弯：“好吃。”
邵明安冷不防对上那个笑容，不由得一愣。
阮鱼游昨晚估计没睡好，或者是在房间里偷偷抹了半夜眼泪，此刻他眼窝依然肿着，眼尾泛红，但就在笑起来的这一霎，邵明安看见他眼里泛起的水光，毫无芥蒂，明亮又温柔。
邵明安怔了一瞬，低头咬了口面包片。
阮鱼游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吃得安静又认真。
“昨晚我给你发信息说不回来吃饭，是因为我爸又打电话说正式入职的事，所以心情烦躁，就约了蒋凡出去喝酒。”
邵明安声音轻缓地开口，但阮鱼游还是立马停止咀嚼，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他。
邵明安把牛奶往他面前推了推，下巴示意了一下，阮鱼游拿过来喝了一口，继续看着他。
“我们喝到一半，就收到了几条陌生信息，是辛奕发来的，包括这条截取了一段的录音，我听了之后，就……”
“就生气了，是吗？”阮鱼游看着他，小声问。
“嗯，”邵明安拿过自己的牛奶喝了一口，抽了张纸巾蹭了下嘴唇，又放到一边，“那会儿其实有点醉了，借着酒劲回来跟你发了一顿疯。”他看着阮鱼游，认真地说：“对不起。”
阮鱼游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拘谨地坐直了身子，俩手握着牛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还生我的气吗？”邵明安问。
“没有，”阮鱼游一怔，忙说：“怎么会，明哥，我不会生你的气……”
“那就好，”邵明安心里松了一下，继续拿起面包片，阮鱼游看见，也放松脊背，拿起自己那半个小口吃起来。
“以前从没跟你说过我和辛奕的过去，并不是刻意瞒着你，一来确实是我不想提，再一个，我们这样的婚姻关系，原本也没觉得有必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邵明安不知道为什么认准了跟阮鱼游说话不能绕弯，一绕弯子阮鱼游脑袋就短路，反应不过来，他从未意识到那是他俩的性格造成的，他气场总是太强硬，而阮鱼游太弱，于是只单方面在心里默默给阮鱼游扣上了个“有点傻”的帽子。
阮鱼游其实不傻……他听着邵明安的话，心里叹气，低声“嗯”了一声，说：“我明白。”
邵明安说：“之前我的处理方式不对，昨晚我也想了很多，既然我在这段婚姻里对你有要求，那就应该对你坦诚相待，我本意并不希望你在这段关系中牵涉太多，我不想你受伤。”
阮鱼游看了看他，垂下视线。
邵明安沉默了一会儿，平静说道：“我跟辛奕是大学时在一起的，我追的他，我们在一起将近五年，前三年很幸福，至少在我以为的是这样，但是第四年我发现他染上了网络赌博的习惯，而且借了很多网贷，我开始控制他花钱，收回与他绑定的卡，不准他再接触那些赌博的东西，于是他开始频繁地跟我吵架，他说只是想平等地和我在一起，因为他家境普通，和我在一起让他有压力。”
阮鱼游听得发呆，又露出了那副在邵明安眼里很傻的表情。
“今年是我和他的第五年。”
邵明安声音很低：“我以前，身边的朋友都比较有钱，因为不能再从我这儿拿到钱去赌，于是他跟我圈子里一个认识的人上了床，不止一次，那个人应该……给他花了不少钱。”
邵明安语气平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阮鱼游感觉得到，哪怕已时隔一年，再提起这些依然令邵明安内心痛苦。
“我把那个人打进医院，不完全是因为辛奕绿了我，如果跟我在一起不开心，那他遇到更喜欢的，我也不会纠缠……”邵明安眼神黯然落在某处：“我不给他钱不是我小气，那个人那样做也不是对辛奕好，他会毁了他。我想让辛奕戒赌，直到他说他喜欢，让我不给钱就别挡着别人给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无药可救。”
胸腔沉重，空气有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阮鱼游安静坐着，一直没吭声。
邵明安说：“辛奕不相信我真的会跟他分开，因为我一直都对他很好，这让他有恃无恐，他觉得我离不开他，觉得哪怕被抓到出轨的证据，我最终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他确实了解我，知道我有多在乎一份感情，我真的……”邵明安顿了顿，闭上眼睛，用力皱了皱眉。
阮鱼游看着邵明安，眼神柔和。邵明安这一刻心是敞开的，他从未想过能面对阮鱼游坦然说出这一切，他觉得有种疲惫后的释然。
“这个房子……”他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点上：“确实是我为他准备的婚房，跟你一起住在这儿没别的意思，确实就是想恶心恶心他，也为了提醒自己。”邵明安说着，笑了一下：“不过现在想想挺没意思的，太傻逼。”
阮鱼游没笑，他看着邵明安那个笑，心里只觉得心疼，不是滋味。
邵明安看着他：“之前没考虑过你的感受，是我不对，阮鱼游，如果住在这儿会让你不舒服，那就换个地方，我还有其他几处房产。”
“我没事，明哥，”阮鱼游说：“这些你都不用考虑我。”
邵明安靠着椅背，伸手弹了弹烟灰，“真的不介意？”
阮鱼游认真说：“嗯。”
邵明安弯了下嘴角，又笑了，这次的笑里带了几分轻松。
第14章 职场风波
“关于去邵氏入职的事，你有什么建议吗？”邵明安又问。
阮鱼游吃完东西，喝了口牛奶，嘴唇上还沾着奶渍，闻言抬头看着他：“我？我、没有啊……”
邵明安被他嘴唇上的浓白吸引了一瞬目光，他呼吸一停，随即移开视线。
“之前和你结婚，我爸没再反对，但条件是让我进公司接触事务，我权且同意了，但一直没答应正式入职。”
“嗯，”阮鱼游目不转睛看着他，一边无意识地伸出舌尖在上唇角舔了舔，将奶渍舔掉了。
邵明安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将烟蒂在齿尖咬了咬，拿下来说：“他最近提了几次这事，说本以为我不出多久就会离婚，但没想到这一年下来和你很稳定，既然如此，那就该对以后做长远规划了。”他顿了顿，说：“虽然我对他这个人很抵触，但我也必须承认，他在我的事上一直很尽心。”
阮鱼游不太明白他们父子间的恩怨，只认真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意见，明哥，我希望一切以你的感受为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邵明安盯着夹在指尖的烟头，半天没动，他愣住了。
一切以你的感受为主。
只希望你开心。
他抬眼看向阮鱼游，半晌，问道：“我的感受，重要吗？”
“重要。”阮鱼游笑了一下，没有犹豫。
邵明安静静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
阮鱼游也没再吭声，悄悄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你真的希望我去吗？”
许久，邵明安又问了一遍。
阮鱼游笑笑：“明哥，想不想去是看你的个人意愿，别人再怎么分析都是别人的看法，再说我从小也没有一个像邵总那样切身为我打算的父亲，所以这种选择的烦恼，我体会不到。”
阮鱼游边说着拿起杯子放到嘴边准备喝，却发现邵明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被这目光盯得有点心虚，感觉自己是不是又说多了。
“怎么了，明哥……”
“别喝牛奶了。”邵明安看看他的嘴唇，又对上他的视线。
“啊？”阮鱼游看了眼手里刚喝了一半的杯子。
邵明安似乎也没什么想谈的了，他按掉烟蒂站起身，将阮鱼游面前的盘子收过来往厨房走，顺便说了一句：“男人喝太多牛奶会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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