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毕业,傅翎买了相机,偶尔拍拍天地书写的自然景象,或落花,远山,湖泊。在学校他就拍温檐,基本都是偷拍,傅翎知道这种行为是偷窥狂。可他常常看温檐发朋友圈,不点赞留言,揣着别样的心思,所以他早就是了。
胶片一张张流逝,属于温檐的图片,模糊,清晰,都被傅翎放在一个木盒里保存。
木盒如同封存了他镜片下的另一个人格,他确定自己喜欢温檐,想独占温檐一个人的喜欢,近乎偏执,见不得第二个人的走近。而常现于世的,是大三优秀毕业生傅翎,老师同学口中的礼貌温和的学生,学弟学妹眼中冷淡疏离的学长。
相机里最令傅翎引以为傲的一张照片,是Q大下雪那日。雪后,月光朦胧,宿舍楼下有人堆雪人,有人打雪仗,傅翎被同学拉着出来玩。操场上数不尽的人。
积雪压低枝桠,傅翎无心热闹,就一个人坐在阶上拨弄相机,他想拍几张雪景,摄像头顺着枯秃的树干往前延伸,忽然就对焦到在堆雪人的温檐。
傅翎愣住。
镜头里的温檐鼻尖通红,许是雪冻的,偏偏他笑的开心,恰如夜里升了一轮太阳,隔着枝桠,隔着重重距离,傅翎按下了快门。
那时他并不知道,在他们开启新的篇章前,这张照片支撑他捱过职场浑浑噩噩的好几年。虽是冬日雪景,却烫人心弦。
他想过表白。
他看到过温檐拒绝别人的场景,在学校的后山,有女生在温檐回宿舍时跑上来,红着脸递上一封情书。山林从野回荡着少女表露心迹的情话,晚霞灿如胭脂。
“对,对不起……”温檐拒绝的话比女孩还紧张。他甚至还微微鞠躬表达歉意,言辞慌乱,神情那名女孩都无措。
女孩反而被他逗笑,似是猜到这场告白注定失败,她深呼吸一口气,问温檐:“你是不想谈恋爱吗?”
傅翎清楚的听见温檐回答:“至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
不是随意糊弄,是真挚诚心,且明确肯定的一句话。
偏偏傅翎二十岁走来,顺风顺水,那是他第一次碰见一座山,自然无畏无惧,纵知前路希望遥遥,也不能阻拦他蹚过万水千山就为了到达山尖。
傅翎最终还是托人给了温檐他写的情书。
浅蓝色的信纸上每一个黑字,每一点句号,每一段话都表达了他从初见的心悸,再遇的惦念,一次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的觑觎。
他耗尽平生积蓄至今的用词着句,却也只恨好像总是词不达意,修修改改一星期,那份承载他所有心动的情书才落下定稿。
热烈的,大胆的,隐约透着夏日燥热的,满是傅翎踌躇许久捧出去的一颗真心。
他委托了同学去送,想着就算温檐拒绝,至少路上相遇可以规避温檐躲着他走的风险。而从始至尾傅翎都在角落一直偷望,他看着温檐礼貌性微笑接过,致谢,于是两人分开,温檐一个人走在偏僻的路道回宿舍。
二十岁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傅翎淡漠许久的胸腔多年来才翻涌起滚烫的血液。他太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所以他可耻的选择跟踪。
于是他看到除他们外没有第三个人的操场边沿,温檐在树畔垃圾桶旁停下脚步,树影在日光下婆娑摇晃,温檐的脸明暗不定。
傅翎在距离不远的墙边窥看,见温檐拆开了信封,大致扫了几眼,然后垂下眼睛,不带感情的扔进垃圾桶,微皱的眉头尽是郁闷。
那天傅翎没有把情书捡回来。他给出的东西,就算温檐践踏成泥,那也是属于温檐的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于他而言不可挽回的地步,最初他只是想要温檐的一个笑,余光里温檐的轮廓缓慢却不容置疑的放大,直至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长夜很静。傅翎第一次知道原来暗恋失败是这种滋味,他枕着胳膊,不带表情的看着窗外的一轮上弦月。
傅翎想,温檐就恰似夜空悬着的那轮清月,没有征兆的落入他静寂很久的船舱,他携着欣喜想去怀抱月亮,却一头栽进冰冷的海水。
原来是水中月。
那天过后,他没有再选择跟踪温檐,生活也好像回到正常轨迹。
同时他也没有扔掉木盒,到底喜欢过的人是无法彻底舍弃的,他选择放置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仿佛这样就不存在过这段坎坷的感情。
某一天傅翎听到同学在发牢骚,吐槽着有只小猫不知道该送到哪里。时隔半个月,傅翎再听到温檐的名字,心绪已然平静。
从同学口中,他得知温檐的橘猫托付给了班上同学养,班上同学养了几个月就因事无法继续,故又想托给他同学养。
“一只猫吗?”傅翎想了想,淡淡道:“我可以养。”
几经周折,他把那只橘猫带回家养。新环境并不能让猫猫产生些兴奋感,它终日懒懒窝在沙发上,像在等人,门口有点风吹草动就晃起尾巴。
后来傅翎总是想,他和橘猫等的或许是同一个人。
可他还是低估了温檐的狠心,直到他大学毕业,直到很久后他从朋友口中得知温檐大学毕业,门口也没出现那抹他们所期盼的身影。
傅翎毕业前几天,陪母亲去了趟名山上的寺庙,很多人都在求符,有人望姻缘,有人望平安,有人望荣华富贵。大师说,事在人为。母亲问他要不要求一个,难得来一次。傅翎想,那就求吧。
他不是给自己求的平安符,他给温檐求了一个。
毕业后他打算离开Q市,人与人的相遇其实真的很渺茫,或许一步之差,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大师把平安符递给他,让傅翎在心中默念,祈求平安。
傅翎在佛声梵语里闭起眼。
一愿,温檐平安喜乐,万事顺遂,无病无痛。二愿,温檐得遇良人,共厮守至白头。三愿,他们永不相见,最好如同两艘孤帆,此生不会抵达同一座岸。
毕业典礼后,他想给青春的结尾画上色彩最浓郁的一笔,遂追着温檐的脚步拍毕业照。
夏日炎热,比他们初见那天都热,但傅翎比任何时候都有耐心,最后拍下了一张又一张有温檐侧影的照片。
学生会新生给大三毕业的师兄师姐送礼物,他要了温檐的那份,徽章下带着张写满祝福的纸,字迹清秀。同时在会议室里,他把求来的平安符给了温檐,以前任学生会副主席给予部门新力量的厚望为理由。
温檐看上去是彻底不记得他了,笑着说谢谢学长,祝傅翎前程一帆风顺,还答应一定会带领好学生会。傅翎只是点头,应了两句,最后揉了揉他的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在搭往Z市的飞机上想,或许昨日是他们有史以来最近的一次接触。温檐什么都不知道,傅翎也就释然了。后来不久,温檐的微信也无故注销,他们彻底失联。
有些人适合活在回忆里,就像众人口中所谓的白月光。傅翎在Z市打拼,入了上华,从底层一步步走到副总,两年来桌面摆着的都是那年Q大下雪,他拍的温檐。
天地白茫茫,月华漾满身,十八岁的少年眼里含生动笑意,仰头观雪落,有细雪从指间滑落。傅翎忘不了,索性日日看着。
但他从没想过他们会再相遇。
上华董事长在Q市开发了新的项目,需要遣人去监督协助,在一派好手里挑最佳人选,只有傅翎曾经在Q市待过很多年。
故事的重逢并不浪漫,从学校到职场,温檐再一次忘记了他,相见那天,他喊他傅总。
学长好,傅总好。傅翎攒着气,可唇边还是弯起一抹笑,梨涡现。你好。
他克制着避免心动,谨记话少原则。如此坚持不久,傅翎还是低估了他的执念,他的目光还是会焦距在温檐身上,看见温檐发困,他为了给温檐做一杯咖啡,请了全公司的人喝一家店的咖啡。
只有温檐那杯,是他倒了原先的咖啡,把自己精心冲泡的换进去,再若无其事的递过去。
为了发泄性欲,他去网上用小号买片,在一堆视频图片里,意外看到一张身材很像温檐的。但那是个双,下面有阴茎也有批,形形色色的图片里傅翎只看上了那张。
所以他又追问过去,高价要视频,对方好半夜才发过来。
傅翎点开,听筒里难耐的嗓音也很像温檐,喉间破碎的呻吟,极大激起了傅翎的欲望。他权当视频里的人就是温檐,耳畔听着情色的视频去撸,想象上面的那张脸就是温檐的。
再后来历经多事,上帝像是开了个迟来的玩笑,他真的把温檐抱在怀里,尽管对方没有答应他的告白,可他们在一起的行为举止更胜情侣。
水中月迟早会被打碎的。
直到温檐上楼,把傅翎藏起来的经年伤疤揭开,一道道,血淋淋的剖在他们面前。什么孤舟永不靠岸,什么白月光,不过是傅翎粉饰他那时得不到的自我欺骗。
两道目光如同刀锋碰撞剑刃,傅翎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温檐同样冰冷地回视。
作者有话说:
傅翎年少的暗恋写完了,接下来就回到现实啦*
第11章 【完】
借着窗沿的日光,温檐垂头拧开消毒水瓶盖,手指择了根消毒棉签往里蘸,侧眼瞥到傅翎手上沾血的纸巾。他举着棉签,“松开,我消消毒。”
傅翎听话的把纸巾卸下,指骨一圈带着纸絮的血痕。温檐微微靠近,视线凝在那道颜色很深的伤口位置,语气狠厉,动作却轻柔的如同落花轻点。
“解释。你怎么会有那些照片,偷看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温檐没放过他,追问,唇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傅翎掌心,痒得他稍微蜷缩下手指。
本想装死的傅翎沉默不下去了,低着头,言简意赅:“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看到他的藏起来的罪证,看到他少不更事的暗恋,一败涂地。
“瞎了。你自己讲讲。”温檐仔仔细细擦干净纸絮,回身去找创可贴,“不说明白,你这辈子都别想和我谈对象了。”
傅翎抿唇,闷闷道:“说明白你就会和我谈对象了?这事很长,不想讲。”
“别给我钻空子。”温檐用创可贴绕了傅翎的指骨一圈,盖住那道刀切的伤口。他站起来,“我来做饭。这事很长你就慢慢讲,讲清楚为止。”
傅翎怔住:“你会做饭?”
那么多年的暗恋不是白调查信息的,大学时的温檐根本不会下厨,后来在公司组织过露营,温檐烤焦过鸡翅,厨艺生疏。
温檐躲闪着傅翎狐疑的目光,“会,当然会。就……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
沾水切菜是没让傅翎做了,锅上熬着咕噜咕噜的猪骨汤,菜板放置了不久前温檐切的土豆片,薄厚不一。现在温檐在调酱料,傅翎就搬了张椅子坐在不远处,认错似的把从前跟踪偷看的事迹一一道来。
从新生入学的第一场雨,到雪后朦胧的月光,傅翎说的每一段话都能勾起他关于那些场景的一星半点回忆。
其实想起来的还是不多。
“你那个时候怎么不和我说,我……”温檐放缓搅酱料的速度,他努力回想傅翎在大学时候的模样。事实上除了之前看过的那张毕业照,其他关于傅翎的信息一片空白。
“我说过的。”
傅翎打断他的话,唇边的笑略有些自嘲意味:“我还给你写过情书,然后看着你把它扔进垃圾桶。”
温檐蓦然想起之前他问傅翎关于初恋的问题。
——大学。他没看上我,约过饭,没答应,给了情书,然后看着他扔进了垃圾桶。
原来傅翎口中那位薄情的初恋,是他自己吗?
“你怎么不自己给……”温檐往碗里加酱料,心乱,也不知道加的是什么东西,每一种调味剂都一股脑往里倒一点,“我脸盲,记性不好,所以你偷看了那么久都不,不告诉我,你多出现几次说不定我就——”
“如果我是亲自在你面前表白,你会答应我吗?”傅翎单刀直入的问。
温檐犹豫了一下,“不会。但你执着很久的话——”
“但是我不敢。”傅翎像是终于释然,低声笑笑。他站起来,在温檐旁边重新调酱料,神色平淡,“温檐,我看到过那个时候比我好,比我执着的人接近你,你总是笑着拒绝,回头的表情又郁闷又烦。”
“我不想被你讨厌。”
从傅翎口中出来的话云淡风轻,却反而让温檐感觉胸腔骤然缩紧。他好像……能理解傅翎的想法。
很多关系止于朋友,陌生人,他就会转眼忘记。但如果是示爱失败,就算再坦然,两人也终究之间隔了张薄纸,难免有时想起,会心存芥蒂。
所以傅翎是不敢赌。温檐自知,就算那时傅翎主动在他面前,其实他也是会拒绝的。
年少到现在,他没有想产生什么谈恋爱的想法,一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同性恋本就小众,能接受双的更是少之又少。二是实在没有同频共振的人能让他觉得,就此度过一生也不错。
但是现在好像有些不同。最初看到木盒里的物件,他的确有过害怕且厌恶的情绪,可再度去看,偏偏那时傅翎失落孤寂的神情盖过了那点厌烦心理。
暗恋无果那么久,重逢后又佯装冷淡,把持不下去后一直讨要名分,日日念叨着要对自己负责。
傅翎,好像真挺喜欢他的。
谈恋爱应该和这几天的相处差不多吧,要么亲亲,做做,傍晚散散步,话话家常。再论大环境,温檐是脱离家庭出来工作的,他爸和他继母因为他身体原因,也不会多干涉他找对象的性别。
至于傅翎……
晚饭的最终相貌不差,后半段的下厨基本还是傅翎主导,温檐配合着按照指示做事。那件事仿佛按下了时间的定格键,短暂的令人遗忘了一会儿。
但当两个人相对而坐,翻不过页的事情就会再度卷土重来。
温檐扒着饭,问题在齿间辗转几番,在抬眼对视上傅翎那刻不由问出口:“叔叔阿姨,知道你喜欢……”他斟酌了下用词,然而在面对自己这副畸形的身体时他总惯性把话说的很难听,“喜欢的人不男不女吗?”
率先看到的是傅翎皱起的眉,他不喜欢温檐这么形容自己,“温檐,身体不是你自己可以选择的,不要贬低了你自己。我觉得你很好,就算是双性,也不影响我喜欢你。”
温檐不是第一次面对面被表白,自小到大的每一次他都只觉得烦闷,他要看着映在自己瞳孔里并不相熟的人,扯出一抹礼貌而疏离的笑,继而委婉的遣词拒绝。
8/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