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洛斐斯自由地生活在帝国边境。
他起初是想直接在尼禄的寝宫搭窝,但就算是异星种族,也得遵从皇室的规矩。
于是最终还是被安置在国境线上的一颗邻星,RX-08上——当然,为了安全起见,RX-08星球周围还是会有大量科研观测前哨,且距离帝国的居住星系有一定距离。
虽然跃迁距离很远,但为了更密切的交流需求,皇室建立起能够直达邻星的通道。
圣洛斐斯坚守他只跟尼禄交流的设定,让一批又一批语言学家铩羽而归,再加上他又适时找机会展露自己的治愈能力,尼禄于是开始频繁与他见面。
“我知道帝国已经接受过你的诸多援助,也知道不该得寸进尺。”
尼禄从猩红跳下。他的王袍意气风发地曳动着,将一份重要提案交给圣洛斐斯。
“但如果可以,我很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训练出一批拥有安抚能力的Omega。就像我曾从你这儿获得的启迪一样。”
“你可以让我同时治疗所有人,尼禄。”
圣洛斐斯试探着说,“比如定期召集一个集会,然后将需要治疗的军人集合起来……”
“我有自己的考量。第一,我认为那对你不公平。你是帝国的盟友,不是用来排解人类疑难杂症的医疗工具。”
尼禄说,“第二,我很想看看人类的潜力能挖掘到什么程度。过分依赖你的能力,对你、对帝国,都不会是一个长远决策。”
等到Omega精神力训练基地搭建完成,尼禄亲自护送第一批Omega幼童进入RX-08星球。
他很重视这个关系人类未来的教学项目,甚至在星球上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临时行宫,只为了得到精神力训练的实时进度。
而圣洛斐斯还真没见过这么多人类幼崽。
几根闲不住的共生体触肢,顿时弯起来,把幼崽们戳得满地乱滚。
“圣洛斐斯。”
尼禄看不到触手,但只要听到幼崽尖叫,连头都不用抬,便径直出声警告。
圣洛斐斯强迫共生体们收回,但不管他现在用多么冷峻的面孔示人,共生体们总是喜欢暴露他的潜意识。
看见尼禄在忙工作,触肢们又立刻咕涌着去缠他手腕。
“……圣洛斐斯。让你这些——”
尼禄一扯开触手,触手在空中扭了扭,便故意把另一个幼崽推了个狗啃泥。
银发皇帝立刻弯身,将幼崽抱起,然后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圣洛斐斯。
触手们如愿以偿,从大腿到腋下,欢欢喜喜缠了皇帝陛下一身。尼禄也没再去扯。
“尼禄,我的确没办法百分百控制它们。”
“哼。你猜我会信么?就像猫科动物说它们不能百分百控制自己的尾巴?”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只是共生关系,并非一心同体。而且小猫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尾巴。你送我的白猫就是这样。”
“那么尽可能不要伤害帝国的孩子。他们要在这么小的年纪为人类精神力事业献身,我对他们负有照管责任——圣洛斐斯,我再次警告你。”
触肢把他从地上举高高,然后一路送到圣洛斐斯的臂弯里。
圣洛斐斯一边不住对小皇帝致歉,一边快速解着他身上的触手。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回就是他自己操控的。
等幼崽们开始习惯在触肢上滑滑梯,他们又并肩战斗了几次。
当初帝国把圣洛斐斯安置在国境线,主要是为了他与帝国的安全距离考虑。
但圣洛斐斯具有敏锐且强大的精神力,尤其对生命体的敌意格外敏感,有时边境岗哨还未能作出反应,他就已将人形化去,庞大的本体呼啸而去,跨越几千光年去迎敌。
每回当猩红用光子刃斩落异族入侵者的头颅,身前往往有十几肢触手在为他抵御炮火,另十几肢则牢牢控住敌人的身躯。
皇帝陛下的警告频率在逐渐降低,且仅针对他的触肢不慎弄哭幼崽时。如果圣洛斐斯坐在他身边,而有几根触手不自觉往尼禄腰上缠,尼禄也只是皱皱眉,但不再作什么抵抗。
顶多有触肢拱进他衣领时,他会偏头瞪人一眼:“很冰,圣洛斐斯!”
在这个介于现实与梦幻的“阈境”里,尼禄是从未失去家人的皇室蔷薇,始终意气风发,只是被虫族战争磨砺成熟;
而圣洛斐斯是帮助帝国的盟友,而不是被圣殿利用制衡皇室的宗教工具。
没有过多猜忌,无需政治权衡,孩子们常会看见那个白发战士与皇帝陛下很自然地站在一起。
有时是在讨论课程进度,有时是准备迎接不长眼的异族,有时又似乎只是在静静凝视夕阳。
RX-08在帝国边境线,在这颗星球的地平线上,可以窥见包裹帝国的玫瑰星云。
每当夕阳落下,旭日东升,整片天空和大地,都会笼罩一层淡淡的玫瑰色。
尼禄总是会放下光屏,莫名地注视很久。于是圣洛斐斯就看尼禄。
玫瑰色的晚霞在少年眼里燃烧,连脸颊和唇角的细绒毛,都被染成了柔和的淡粉色。
当晚霞没入地平线,暮色便朝整颗星球暗袭而来。
“我在混沌的创生之柱中诞生。那里的生物无知无觉,对生命、理智和感情也一无所知。很像是这里的黑夜,但至少你们的黑夜里还有星辰。深渊是一无所有、绝对贫瘠的。”
当尼禄进一步问起创生之柱的信息,圣洛斐斯坐在基地的阶前,跟尼禄谈起他的诞生地。
他学会了很多人类语言,表达也变得更加精确,不再像初见时粗犷浅显。
“在创生之柱没有光明,没有秩序,更没有节律性的日出与晚霞。而我在那里度过了无法计量的岁月。或许从宇宙诞生起,我就已经在那里了。在深渊里,生命更像一种负担。”
尼禄:“你在创生之柱没有同类么?”
“如果是生物意义上的同类,我有很多。”
圣洛斐斯眼神很淡,一根触肢在尼禄的指尖上缠着,
“深渊生物证明生命存在唯一的方式,便是吞噬和厮杀。我们通常不与彼此交谈。在那种地方,任何话语都不会有回声。在很久以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曾一口气创造了很多文明,并期待其中可以有人聆听我的声音。
“但它们做不到。我尝试过引导,它们只是很难摆脱深渊生物的习性,向我发起进攻,并吞噬了我的一半身体。于是后来,我不得不把它们杀光。我记得我曾将最后一个种族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抱在怀里。但它吃了我的一根共生体。所以我也只能把它杀掉。”
尼禄将脸转回地平线的方向。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跟你描述中的深渊生物相比,”
他说,“你的确很不一样。”
少顷,少年君主站起身,并将滑溜溜的触肢一拽。
“跟我来,圣洛斐斯。”
猩红身后跟着庞大的异星生物,呼呼地绕着星球转了半圈。
离开星球的暗面,恒星的光芒便又重新朝他们挥洒而来。
尼禄带圣洛斐斯,往边境外挪动了几光年。
于是壮丽的玫瑰星云,包裹数不胜数的星光,如画卷般铺陈在宙域中。
圣洛斐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于是分出一根触肢钻进驾驶舱,光点凝聚,径直在猩红的舱里化出人形。
驾驶舱很狭窄,他的人形躯壳又高大修长,一下就把小皇帝挤扁在驾驶座上。
“……回去后我会让礼官狠抓你的御前礼仪,外星人。”
尼禄用力推着那副冷硬的鳞甲,半张脸蛋都变了形,“到外面去!”
“但在太空里,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拿上通讯耳机。然后到外面去!”
圣洛斐斯只好又被赶回太空里。
但他没有收回人形躯壳,而是站在猩红的肩甲上,一头雪白长发,在无重力的太空里自由漂浮。
猩红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带着这位异星盟友在帝国群星间穿梭。
他们从繁忙的曲速通路旁掠过,在挤满尖叫围观者的甲板舱窗前停留,补足能量,又追着帝国最明亮的红巨星,一路前往富饶的南境。
猩红对帝国每一条通路都了然于心,从南境群星间呼啸而过后,它又把圣洛斐斯带往荒凉却物质丰富的西境。
在巨大的宇宙空洞前方,漂浮着数不胜数的宝石星球,当猩红从这些星球的大气层飞速穿过,钻石的粉末便噼里啪啦打在圣洛斐斯脸上。
他们将那玫瑰星云从里到外、前前后后,从各种角度瞻仰一番。
“你想要让我看什么,尼禄?我还是不明白。”
“只是让你看看我的领地。既然你向我描述了你的故乡,我认为我也该礼尚往来。毕竟,如果你愿意长久跟帝国保持友好,我就会努力让它成为你的新故乡。”
虽然只能听到声音,但圣洛斐斯可以想象到,少年皇帝在说这句话时,脸上会有怎样傲气的笑容。
他如此热烈地爱着他的帝国。
即便被修改了记忆,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在我的帝国,生命不会是一种负担,而是人类短暂辉光的见证。你可以尽情在帝国寻求存在意义,向我伟大的子民寻求一个答复。我以皇帝的名义承诺,你不会失望。”
猩红的脑袋侧边,亮起一个光屏。
光屏里的银发皇帝唇角勾勾。
“往后,你的话语若没人聆听。
“我会给你回声。”
圣洛斐斯只是看着他。
他的漆黑鳞甲,在外太空的严酷环境下,蒙上了一层冰霜。
但他并不是惧怕严寒的种族。
恰恰相反,鳞甲下包裹的人形躯体,正在微微烧灼着发烫。
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多么希望在第一次降临时就能遇见你,尼禄。
他心想。
以我未曾被暗物质碎片扭曲过的意志。
以我未曾被人类之卑劣玷污过的目光。
可是精神触角的另一端却在此刻颤动。
圣洛斐斯离开猩红的肩甲,完美的人形躯壳,重新化作莹白触肢。
迎着尼禄不解的目光,圣洛斐斯含糊地说:“我要返程了,尼禄。今天的参观路程太长,我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是我一直在驾驶猩红带你参观。真扫兴,外星人。”
圣洛斐斯以最快速度,回到那颗落满晚霞的星球。
他在星球上空缓慢闭上眼。而再睁开时,眼前就是死寂的铅灰舱室了。
负责警戒的共生体与他共享视野。
一头不识趣的深空巨兽,正在啃噬利维坦的甲板。
白发战士从触肢团中起身。
当尖锐如刀的鳞甲,自皮下重新爬满他全身时,身后层层叠叠的触肢,也将沉睡的少年重新掩盖。
对他这种等级的深渊生物,战斗总是没有悬念。
圣洛斐斯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那头巨兽绞成了无数肉块。
他返回巨舰的舰桥,从层层剥开的触肢间穿过。
比起在阈限空间里与尼禄相伴的日子,这艘属于现实的星舰太过冷寂,以是他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用深渊生物的逻辑表述,尼禄与他的新帝国,其实并不在所谓的“梦境”里,而是可以在创生之柱转化为现实的“阈限空间”——纵然它们之间存在很多相似之处,但梦境诞生于脑波,而阈限空间诞生于精神力。
旧人类没有再来骚扰他们。
不知是尼禄下过死命令的缘故,还是他的大军足够难缠。
圣洛斐斯没有忘记关注清洗人类的情况。
不得不说,旧人类的确是潜力巨大的种族。
当他无限沉醉于尼禄与他的时光时,旧人类中的佼佼者,却把一枚极小的暗物质碎片发挥到了极限。
至少当他这一次回到现实,眷属大军屠杀人类的速度,已经比上次醒来时慢了几百倍。
帝国的防御体系被全面修改,而他控制的那几万名高级军官,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他残留在人脑中的精神力触肢,发现这些军官被完全隔离在防御系统以外,且做好了严密的防自杀措施。
他不由开始反思。他可能确实有点太贪恋尼禄的阈限空间了。导致他对现实的战况更新不及时。
但是。
(没用的。)
圣洛斐斯冷冷勾唇。
他的金眸,在舰桥暗处发出寒光。
高等深渊生物的强悍精神力,刹那间跨越几百万光年,于创生之柱传荡震响。
更多未能成形的深渊生物,一瞬间就被他的精神力侵蚀,转化为他的傀儡。
尔后它们苏醒,咆哮,汇聚成黏腻如黑泥的洪流,再度争先恐后扑向旧人类的领地。
只要他活着,旧人类面对的军队,就是无穷无尽的。
而他恰好有长期消耗的耐心和资本。
(把藏匿的人类全部找出来。)
圣洛斐斯冷酷下令,(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彻头彻尾的种族清洗。)
等做完这一切时,他已经穿过黑暗漫长的舰桥,回到利维坦的议事舱。
当一层层柔软触手剥开,银发雪肤的人皇,就静静平躺在触肢缠结的“大床”上。
当触及床上的少年时。
那双无机质、无感情的金瞳,便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比起被吊起的姿势,躺姿明显让人类更加舒适。
尼禄无声无息沉睡着。
雪白浓密的眼睫闭合,静静覆在泛红的眼睑下。
蔷薇花一样的唇瓣微微分开,眉眼看起来很放松。
然而紧闭的睫毛间,却似乎隐隐透出一种奇特的白光。
那是他的精神和意志,正被异星生物深度控制的证据。
圣洛斐斯侧身坐上“大床”。
他褪去身上尖锐滴血的鳞甲,然后将这具昏睡的雪躯,倾身捧在自己臂弯。
尼禄在沉睡的时候,跟他在阈限空间里张扬自信的样子很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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