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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风(近代现代)——北白

时间:2024-01-25 10:26:54  作者:北白
  现在想想也不禁觉得好笑。和他在一起,好像不论做了什么事都不会觉得太过稀奇。
  只不过有些时候,任凭那些过去亲手谱写与演奏的乐曲通过耳道、在头脑里四处游走,的确无法按捺住难以表述的忧伤。想到它们曾被自己决绝地抛弃,今后也不知能否重拾演奏的勇气,胸口就像被人无来由地凿开一个洞,冷风穿过,便结成霜冻,从溃烂处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时常在乐曲播放中途下意识地抓住屠阳:有时候是衣角,有时候是袖口,有时候是他的手臂。我需要一个可见可触的真实存在,帮助自己跳脱出情绪下坠的无尽虚空——这个方法是贺医生教给我的。
  /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另有起因,几天后的某个上午,我突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小提琴声。
  我几乎条件反射地从病床上坐直了身体。如果不是屠阳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我绝对会不假思索认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那声音大概是沿着走廊传来的,虽然病房门都带隔音,但乐器的声音往往更有穿透力,在曾与小提琴日夜相伴的我听来,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自那天起,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一阵模糊琴声,每次只拉短短一首,拉完就不再出声。
  夏忻向我解释,医院有时候会允许患者演奏乐器,因为这些兴趣爱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为治疗提供帮助。他第一次住院时,隔壁病房就有一个女孩天天吹奏葫芦丝。
  我理解了他的意思,可是却又很难控制心中不时涌动的好奇。我忍不住向贺医生询问,她告诉我,有一位会拉小提琴的婆婆前不久转进了普通病房,她和我一样患有抑郁症,但也同时罹患了轻度阿尔兹海默。尽管时常记不清身边的人和事,却唯独对小提琴的记忆鲜活如初。
  我也曾在网上见过诸如此类的报道。阿尔兹海默把人多年的记忆搅弄得乱七八糟,却不会让他们遗失掉过去的爱好。视频里的老人讲话都十分艰难,却能流畅且感情丰富地弹奏一支钢琴曲。
  婆婆和我住在同一层楼,偶尔看见一名护工从她病房里进进出出。一次午饭间隙屠阳和她闲聊,她说婆婆只有一个外地做生意的儿子,平时没空管她,有一次临时回家发现她居然在准备上吊工具,被吓得不轻,没多过问就把她送进了医院,打电话问候的次数寥寥无几。
  我也曾在一次康复活动的时候,偶然看见她坐在轮椅上一个人晒太阳,嘴唇翁动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呆滞,飘忽不定。
  屠阳曾试图让我和婆婆聊聊,但都被我婉拒。其实我并不希望在住院的日子里和太多人相识,大家身上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创伤,理想中的互相疗愈,极有可能会变成给彼此增添负担。
  直到一个傍晚,屠阳旁推侧引的建议终于让我感到不耐烦,当我皱起眉头向他一股脑说出我心中的顾虑后,他安定了几秒钟,忽然从病床面对我的一侧转到了另一侧,将后背留给了我。
  “你干嘛?”我问。
  沉默了半晌,他闷闷地说:“你不想的真正原因可不是这个。”
  我被他的话噎住了,顿时有点哑口无言。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试着再迈出一步。”他耷拉着脑袋,语气一点点弱了下来。
  “我们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不是吗?”
  我抱住蜷起的双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后脖颈看。
  这场僵持实际上并没有延续很长时间。屠阳身体动了动,慢吞吞地转了过来,想学我的样子坐在床上,可是他太高了,蜷起腿反而让整个人都变得局促,像个笨蛋。
  我被他笨拙的样子逗乐了:“你不要耍宝。”
  他挠了挠头冲我一笑,看我的眼神像做了错事的小狗:“你别生气。”
  我摇摇头,举平右臂朝向他。
  “你别生气。”我重复道。我们的视线汇聚在手臂末端,从指尖到手掌,整只右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阳阳。”我凝视着弯曲的手指微微出神,声音在空气里消散,“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
  尽管如此,每当婆婆开始演奏时,我总会不由自主撂下正在做的事,坐下来等待十几分钟的乐曲结束。婆婆拉得很好,尽管偶尔会有跑音和停顿,但光从基本功来看,显然拥有着多年训练的痕迹。
  不仅如此,她会拉的曲子其实真不少,从第一天开始到现在,我几乎没有听到过两段同样的旋律。
  可是后来我却没再听到婆婆的琴声。心里觉得纳闷,可又不好意思向别人询问,因为多少显得有些可笑。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整条走廊里只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和说话声。
  第四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在屠阳出去洗漱的间隙里问夏忻:“422病房的婆婆,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拉琴?”
  夏忻惊讶地看向我,似乎觉得我不知此事太过于稀奇:“婆婆这几天都在一楼活动室呀!”
  “啊?”这下轮到我发懵了。难道只有我不知道这回事?
  “婆婆每天只拉一首曲子,因为担心自己会吵到别人休息。孙医生就提议干脆每天下午去活动室好了,还会有喜欢听音乐的观众捧场。这几天婆婆都在那里,我今天下午去看了,人蛮多的。”
  我卧在床里闭上眼睛,想要逼迫自己睡觉。可是某些思绪却像冬夜顺着窗缝钻进屋里的滋滋冷气,在炉火的噼啪声中实在显得唐突,却又无孔不入、不可抵挡。
  翌日,我告诉屠阳婆婆在活动室演奏的事情。
  屠阳闻言,冲我挑起眉毛:“所以呢?”
  我抬头看他:“今天下午……我们不去‘广场’了吧?”
  屠阳笑着揽住我的肩:“去哪儿我都陪你。”
  我们并不经常在活动室度过下午,毕竟大家都更想在康复活动的时间里去户外逛逛。印象中平时来这里的人不是特别多,但是今天一进门,却让我和屠阳都感到有些震惊。
  婆婆坐在窗前的轮椅上,四周围绕着一大圈人,站着、坐着,大多都在聚精会神听她演奏。
  我们寻到一处空隙,一齐蹲坐下来。在此之前不知道婆婆已经拉过了几首,我侧目向身旁的阿姨看去,她的脸上挂着呆愣的笑容。
  “《唱支山歌给党听》?”屠阳用手掩住半边脸,悄声对我说。
  我点点头。
  可惜这首已经拉到了一半,没能从头至尾听完。这首之后的《梁祝》《庆丰收》《井冈山上太阳红》……都是过去那个年代里受欢迎的经典曲目。
  我慢慢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飘滑入耳的音符有时断阻,有时偏走,但是经由婆婆拉奏,那些旋律反倒都染上了一股超脱光阴岁月的意味。
  流淌时间的溪流,此时此刻变成了滔滔不绝的江河。目光在婆婆的脸庞与小提琴之间游移,她垂下眼帘,始终带着平和的笑容。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不远处有人跟随旋律唱出了声。
  另一个方向的声音很快接住下一句:“看看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身边也有人跟唱起来,有老人也有少年。很快,零星的哼奏愈发清晰嘹亮,终于变成了宏声的合唱。
  如果实话实说,这场合唱其实算不上悦耳。有些声音含混不清,有些跑调不断,还有更多记不住歌词只能嗯啊附和。但是小提琴声越响亮,听者——也是合唱参与者——脸上的神情与唱出的声音就越激动……不,也许用简单的“激动”来形容还远不足够:这是一种以琴声为媒介、以歌喉为载体的集体宣泄。甚至连唱什么歌曲也不重要了。它们的本质,不过是被谱写旋律的高声呐喊呼号。
  人们目光炯炯,涨红的脸颊上满写着脆弱的热望,对回归与重塑的无限热望。
  我向屠阳看去,他也在偏头看着我。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让我拥抱着你的梦,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他对我扬起笑容,跟大家一齐大声唱起来。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着青春的骄傲,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乐曲奏毕,取而代之的是不绝的掌声。我坐在地上看着婆婆,她对我们轻轻点头和微笑,把小提琴平放在双腿上。今天的演奏到此结束。
  人群渐渐四散离开。我站起身来,没有走动。从掌声响起直到此刻,周围的所有声音都像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动,在我的耳旁潮起又潮落。
  婆婆的笑容渐渐淡下去,又回到了初次相遇时的神色。我默默上前蹲了下去,用她能够听清的音量唤道:“婆婆。”
  她这才像是发觉到我的存在一样,慢慢垂下头来。我仰头看着她,又轻轻指了指她的琴。
  “您拉得很好、特别好。”我说。
  她迟缓地接收到我所发出的讯息,伸出手拍了拍我的小臂。
  “有没有……需要提升的地方,啊?”她蠕动着嘴唇,声音断断续续。
  我迟疑片刻,告诉她:“婆婆,换弦、的时候,手臂、可以提前向、要换的弦那里、靠近,重量、再下沉一点,这样可以、减少、换弦的噪音。”
  考虑到婆婆年事已高,身体又患了病症,这种情况下,能拉到今天如此水平已经相当不容易,严加要求显然太过强人所难。
  婆婆点头笑了,把手里的琴往前推了推,我没懂她的意思。
  身旁的护工笑着跟我说:“她可能是想听你拉两首。真巧,能在这里遇上志同道合的人,老太太肯定很高兴。”
  方才我一直望着婆婆手中的琴弓,可是听闻此言,却想也没想就“唰”地站起身来,又向后退了一步。
  我愣住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来不及思考究竟为何会如此反应,只得抱歉地对她们笑笑,浅浅鞠了一躬,然后立即转过身去,几乎慌不择路地离开了这里。
  身后跟随着一串脚步声,我知道是屠阳,但我没有办法在这里停下来。
  我冲回病房,重重地坐回到床上,粗喘着气,目光无处可依。脑海中反复重现刚才的种种画面,奏乐,歌唱,对话,逃离……多像一场未曾真实发生的无序的梦。
  为什么流下了眼泪?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屠阳在我身前坐了下来,隔着泪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十有八九带着担忧。
  “别看了。”我用手背胡乱擦了两把脸,声音哽了哽,“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屠阳静坐片刻,然后起身走开。我努力深呼吸,捏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尝试着平复自己的心情。
  学到的方法慢慢在身上起了效果——这一次,我终于没有感觉到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上半身瘫软地靠在床头,屠阳走进屋,手里端着一杯热水。
  “好一点了吗?”他问。
  我点头默认。
  他笑了笑,把水杯递给我。
  “安鹌,就像你之前告诉我的那样……你也要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他说。
  我低头啜饮一口水,听他用轻柔的声音讲道:“你比我想象得更勇敢,也比你自己想象得更勇敢。”
  我默默看着水杯里蒸腾的热气,忽然觉得,这个时候好像不应该对他说谢谢。
  我抬起眼:“有点想听你再唱一遍。”
  “……什么?”
  “刚才一起唱的歌。”
  屠阳也许以为我在调笑,但是我的表情很严肃。他没有刨根问底,却害羞起来,轻声问,用原唱伴奏好不好。
  手机音量很小,屠阳的声音也很轻。这一遍更像四下无人时轻松随意的哼唱,我们一块唱完了最后四句。歌词和韵律在我脑海中时隐时现,直到两天过后,当我躺在电休克治疗室里,它们仍然固守着挥之不去。
  “安鹌。”诊疗护士确认姓名后,把电极片贴在我头上,“最后一次。坚持到现在辛苦了。”
  “……啊。”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人们常说,即便把人吊在一根绳子上,时间久了,也会渐渐对此习以为常。比起前者我们当然过得更好,然而对一切逆来顺受得太久,便也想不到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在受苦了。
  好在麻药让我在开口前就失去了意识。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一次mect的时间好像比以前快了不少,醒后的不适感也没有以往那么严重。
  做完检查,我晕晕乎乎地离开治疗室,扶着墙壁朝病房的方向挪动,屠阳就坐在不远处的排椅上,他一听见开门声音就站了起来。
  我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头脑发晕,眼皮只能勉强睁开,可是就在这一刻,内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无比强烈的渴望,就算他只是站在原地,我也要马上过去——这是我宕机状态的大脑里唯一回响着的声音。
  我终于走到屠阳身前。不知他有没有看见我疲倦的笑容,因为在抬起头的瞬间,我就比他先一步伸出双臂,然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身体。
  我模模糊糊听见一阵笑声,屠阳的胸腔发出了小幅度的振动。
  “欢迎回来,”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声音听起来像如释重负的喟叹,“欢迎回来。”
  作者有话说:
  整理一下目录,合并了开头部分章节
 
 
第42章 启程
  一只蝉从树上摔落下来,掉在我的肚子上面,周身棕黑,躯干枝理不自然地皱缩成一团。
  我眯起睡眼,撑起手臂背靠在树干一旁,默默拾起它的尸体,放在掌心里端详。
  “秋天真的来了啊……”屠阳靠在我身边,迷迷糊糊地说。
  夏忻妈妈对我说恭喜,终于“熬出了头”。贺医生笑着问我,想不想回到外面的世界。孙医生把最后一张体检报告单递过来,我签下名字,没有说话。
  抬起头,我默默望着窗外被护栏割裂的天空,海风流经老树枝桠缝隙,树叶刷啦啦作响,不知名的海鸟在空中盘旋,偶尔发出两三声啼鸣。
  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恍惚。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在脑海里却长久得恍若人的半生。接连反复的电休克治疗,让我对时间流逝的把握出现了严重偏差。有一天和屠阳在树下枯坐了整个下午,不得不回返的时候,我竟以为只过了短暂的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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