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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风(近代现代)——北白

时间:2024-01-25 10:26:54  作者:北白
  “你过度美化了,哪有这么好看。”我小声说。
  “才没有,”屠阳揽住我的肩膀,“我看见的是什么,画下来的就是什么。”
  /
  晚上吃完药后,夏忻的手机铃响起来,接通没过两三秒,他忽然低着头离开了病房。
  我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你有没有觉得夏忻有点不太对劲?”我问屠阳。
  “是上午的事?”
  “不是,”我说,“今天一整天。”
  等夏忻回来的时候,病房已经熄了灯。他悄声经过我们的床铺,安静地站在窗边,背影漆黑模糊。
  “……小忻?”我看着他,忍不住轻声道。
  他转过身,紧接着向我道歉:“哥,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我没有睡。”我问他,“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与平常无异:“没事呀,跟我妈聊得有点久。”
  我于是放下了心。掖掖被子翻过身,药剂逐渐开始发挥作用,不久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隐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可眼皮太沉,我深陷在睡梦的襁褓中,不知后来又过了多久——睡眠中估算时间几乎是天方夜谭——在完全无意识的瞬间里,大脑某处神经好像突然受到了强烈电击,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冲我大喊:
  快醒醒!……
  我猛地惊醒,摸黑爬起身呆坐了片刻,抹掉额头上的汗水,有点想上厕所,于是翻身下床,穿着拖鞋悄悄出门。
  走廊声控灯在即将踏进下一段黑暗之前亮起,身旁偶尔飘来沿途病房里的鼾声。眼睛还没能适应白光的刺激,我眯着眼前行,直到拐弯走近卫生间门口,却忽然听见一阵呕吐的声音。
  脚步不由得停在原地。
  糟糕的预感霎时间涌上心头,我掀开门帘闯了进去。
  病患卫生间挡板的设计确实不无道理。仅能容纳下一人的狭小隔间,地板砖还没被清扫,蹲便器周围全是拖泥带水的黑色脚印。
  零食包装袋散落得满地都是,都是薯片和面包之类,袋里空空如也。
  垃圾桶里盛着黄色的果皮,果核上还粘连着不少果肉,明显是急匆匆吞咽后就立刻丢弃的结果。中午看见的、盛放芒果的塑料袋,此刻被揉成一团,堆在了垃圾桶旁边。
  醒来时我没有回头,于是也没有发现,夏忻根本就不在病房。
  他蹲在垃圾堆里,抬起头,泪水模糊的双眼中满是血丝。他直勾勾盯着我,目光里的情绪一览无余——震惊、羞愧、仓皇、恐惧。
  那模样太实在陌生了。我从未见他露出过这种神情。
  我唤他:“小忻,你出来。”
  他缩着身体像一只无处遁形的幼鸟,半张着嘴巴,呼吸声又粗又重。我将同样的话重复一遍,他却垂下了脑袋。当我开始思考如何让他开门的时候,他忽然起身,弯下腰,拾起地上的塑料袋一个接一个丢进了垃圾桶,冲水、开锁,然后顺从地走了出来。
  夏忻的右手自始至终背在身后。我抓住他的胳膊拉向自己,他用力推搡,可是根本没有多少阻抗的力气。
  “哥……”
  他的手背上烙着深浅不一的牙印,食指和中指泛起红肿,整只手上沾满了乱七八糟的口水。
  他几乎用尽全力才挣开我的手,抬头看着我,脸上脏兮兮的,两颊全是泪痕,嘴唇上有破裂的细小伤口,嘴角沾着食物残渣和呕吐的汁液。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他开口。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低一点,再低一点。
  “……去洗洗吧。”我最终这样对他说。
  夏忻缩着肩膀去洗手池冲洗,我踏进隔间小解,抬起头看着明晃晃的照明灯,忽然很想抽根烟。
  低微的抽噎,混着喷流的水声一齐传入耳朵。
  我走上前,关掉了水龙头,拉住夏忻的手,让他跟我面对面站立。
  “哥,你不要碰我……”他慌张地后退,嗫嚅声里带着哭腔,嗓音也又沙又哑,“我、我太脏了,看见我这副样子的人……都说我恶心……”
  他的衬衫从领口一路湿到了腹部,刘海发梢上的水珠不断向下滴落。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就只低着头,不断向我重复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碰我,我脏,我恶心……
  我咬住了牙齿,夏忻瘦削的肩膀一刻不停地颤抖,他好像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的罪孽。
  眼前所见、耳边所闻,将我的思绪生拉硬拽,恍惚间,竟和多年前那些模糊到纹路都几近消失的记忆,再次缓慢地重叠到了一起。
  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假装一切未曾发生。
  于是,我尝试着伸出双手,抱住了夏忻瘦骨嶙峋的身体。
  我和他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我们都有病,都在同自己抗争与受他人非议的夹缝中苟且偷安,可是拥抱——人类最原始的慰籍,却让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
  当躯体的温度透过衣物融化进另一副躯体,向死而生便不再像是一种罪过,衣襟上的眼泪也成为英雄的弹痕。
  “你不脏……”
  我闭上眼睛,轻拍他的后背,“你一点也不恶心。”
  “没人拥有评判你的资格……夏忻。你就是你自己,你是个好孩子。”
 
 
第40章 无解
  消防通道里,灯光忽明忽暗,墙壁沿着楼梯一路向下,逐渐被下层暗着灯的黑暗所淹没。半夜时分,发出任何声响都能够听见隐隐的回音。
  夏忻的眼神里一片空荡,他揉搓着手背上坑洼的印记,停一时,又续一时。
  我默默注视他的动作,许久后,我将他乱动的手拉了过来,铺平五根指头,低头端详。
  我问:“你学过琴吗?”
  他回答:“学过几年钢琴。”
  笑了笑,我松开他的手腕:“你长了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
  夏忻说:“老师也跟我妈说过,我有艺术天赋。”
  “以前在舞蹈班,我一直都是男生组跳得最好的。”他的声音艰涩,“我妈一开始并不支持我走特长生,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跳舞……特别特别喜欢。”
  我们并肩坐在楼梯上面,夏忻似乎并不愿意与我对视,偶尔侧目望去,他总是瑟缩着靠在扶手栏杆一旁。
  可是我知道,把我拉来这里,他一定是有诉说的欲望。
  这也是我头一回如此迫切想要倾听的时刻。
  “你在班里应该很受欢迎。”我说。
  不想夏忻却摇头,他用脚尖一下一下地轻点着下方的台阶,顿了顿,说:“我不太善于和人交往,甚至跟班里同学都不太熟悉,但是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跳舞的时候,我几乎可以忘记周围的一切……我最有自信的时候,就是每当音乐响起,遵循着肌肉记忆舒展肢体的那几个小时。”
  我垂下了眼睛,我怎么可能不懂他的心情?
  “在生病之前,我一直是专业课第一名,但我不是很习惯和同学们打交道,又不想接受某些人谄媚一样的示好……后来,班里开始有人说我很装。”
  “我经常收到莫名其妙的恶作剧,有时候一大清早来到教室,就发现课桌被画上了擦不掉的涂鸦,有时候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却看见自己作业本里前一天的作业被人撕掉、下落不明,上下楼遇见同班同学,总会听见他们刻意的嬉笑……”
  “有一次,我甚至被一个男生指着后背说看我不爽,名字和人都这么‘娘’,估计得是个同性恋。”
  我的呼吸颤了两颤。
  “但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娘’的定义是什么,‘娘’这个字跟性取向又有多少关系?”他摇头,“只是那个时候,我比现在还要懦弱,我没有辩解和反抗的勇气。况且……假如他们知道了真相,恐怕将来遭受的非议要比‘同性恋’恐怖得多。”
  他咬住嘴唇,两只手紧握成拳搭在膝盖上,整个身体都在紧绷。
  我尝试着向他作出告慰:“小忻,你可以不用全都说出来。”
  没想到夏忻却狠劲摇了摇头。
  “我不是同性恋。但是我喜欢……我喜欢上了我的舞蹈老师。”
  沙哑的字句仿佛脱口而出便有了重量,与空气剧烈摩擦后坠落到地面,却又悄无声息了。
  我不自觉屏息一瞬。他却沉沉呼气,肩膀也随即松懈下来,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负担。
  “好像真正说出来,也没有那么痛苦。”他眨眨眼冲我笑了一下,声音轻飘飘的,“哥,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我向他靠近了一小段距离:“不会。”
  我们对视片刻,夏忻直愣愣看着我的双眼,声音忽然带上了细微的哭腔,“哥,谢谢你……除了你和贺医生,我没有把这件事主动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就连我妈都一直在被我欺骗。”
  我告诉他:“这不是欺骗,小忻。想不想说是你的选择,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有强迫你的资格。”
  “其实我有一个早夭的姐姐。我妈在生我之前怀过一次孕,但是流产了。她没有提起过为我取名的故事,但我觉得这原本应该是姐姐的名字。”停顿半晌,夏忻接着说,“小时候我一直幻想姐姐在陪我玩,甚至我坚信她就是真实存在的。后来年复一年,姐姐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出现,直到有一天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在白日做梦。之后几年里我总觉得,好像身体里忽然失去了一部分很重要的组成,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孤独。”
  夏忻有些干涩的声音在楼道里四处飘荡,我半靠在墙壁上,望着面前的白墙微微出神。
  舞蹈老师其实只大我们几岁,不知道是不是我表现出色的缘故,她似乎总对我额外关照,送给我的夸赞也比其他同学更加频繁和热烈。于是我在平常训练时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虽然经常受伤,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
  她总让我想起童年时期陪伴我的“姐姐”。
  老师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大家都愿意把她当作树洞。可是我诚惶诚恐,只敢向她请教专业方面的问题,连学习生活中的琐事都没有吐露过分毫。我做过最出格的举动……就是去年五月二十号把一盒巧克力偷偷放在了她办公桌上。这简直是掘地三尺都难以察觉的暗恋,其实我自己也并没抱有多少期待,毕竟它违背了公序良俗,是见不得光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时候我有点胖。至少对于一个专业舞者而言,这个体重已经存在对体态和舞姿产生不利影响的可能。不过因为我的成绩并不差,所以没有对这方面产生过太多关注。直到有段时间,老师忽然隔三差五在练习课上说我应该快点减肥,我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没有想到的是,几周之后,老师突然毫无征兆地向班里同学公布了婚讯。我们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已经谈了五年恋爱。
  我自然而然地钻进了牛角尖。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必然,但还是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够努力,才让老师原本对我赞赏的目光,逐渐变得戏弄和鄙夷——我逐渐发觉原来自己的手臂和腿那么粗、体态那么臃肿。我痛苦地上课、训练和减肥,高强度练习总需要补充能量,可是进食就意味着长胖,面对食物我逐渐开始感觉到恶心和难以下咽。
  直到某个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后,我终于忍不住跑进厕所拼了命地扣嗓子眼,把吃进去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谁料大吐一通后,我居然诡异地感受到一阵内心深处迸发的轻松喜悦,身体仿佛变得轻盈了,连胃痛和冷汗都完全被我忽略。
  训练太累,我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于是先满足了口腹之欲,再去厕所偷偷吐掉。长此以往,吃得越来越多,又吐得越来越狠……后来我确实如愿以偿地瘦了,然而专业课期末考试时,我居然连第一首曲子都没跳完就摔倒在地上……之后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再站起来。
  我考得很差,在集体课上被老师痛批,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生气的样子。那天的记忆都模模糊糊的,我好像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跪在她面前喊着对不起,我身后背对着全班所有同学。
  我其实记不太清那天究竟还说了什么胡话,总之,从那天之后,我就成了所有人眼中“喜欢老师的变态”。
  我再也没从老师脸上看见只对我一个人的笑容,她没有叫我妈去学校谈话,甚至都没叫我去谈话,我当然也没有主动找她的勇气,浑浑噩噩地被人明里暗里嘲讽咒骂,浑浑噩噩地上课、下课、跳舞、做作业、吃饭、催吐……不到三个月,我就瘦成了一把柴。
  但是催吐,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你会坚信只要正常吃饭,体重就一定要反弹。瘦下来的我反而变本加厉地暴饮暴食和催吐,直到终于引起我妈和班主任的警觉。
  “哥你知道吗,当时老师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怪物。
  “每当我洗完澡照镜子的时候,看着这副丑陋的身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要压力大我就习惯性地想要往胃里塞满东西,却又忍不住逼自己吐光。我已经住院三次了,从几周前开始一直到昨天,我一次也没有犯错,可是今天,我、我控制不住,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我揽住夏忻瘦削的肩膀,他在颤抖着低声哭泣。
  “小忻,我明白的……我知道你真的很辛苦。”我说。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眼前孱弱的少年。纵使感谢他对我怀有如此强烈的信任,没有真正的“身受”,任何出于同情的安慰,都仅仅是寒夜里一晃而过的火苗,最大的效用,也不过是一瞬不起眼的光亮,甚至连零星的温度都不值一提。
  所以我只能告诉他,我都能明白。就像两只受伤的动物抱作一团,互相舔舐伤口——我愿意理解你的思绪,我也可以尝试接纳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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