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梁星表情变得骇然。呆了半晌，他快速转身回了屋子，折腾许久才从床下拽出一个黑色行李箱。箱子上面落满了灰尘，显得破旧不堪。他把箱子推出门外，愤然道：“这事过去那么久了！该说的我早说了。”说完话，他索性看也不看伊易，伸手就要关门。
伊易愣了愣，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交出了凌翎的物品，想必事态并不如心中所想一般简单。他挡住门，追问道：“可你知不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
此话一出，气氛瞬间变得冰冷，冷得直教人从内而外地生出寒意。警察见状不对，立刻制止了梁星关门，同时皱了眉问伊易道：“说清楚，谁死了？你们到底什么过节？”
几人进了屋子，伊易随后细细把故事讲来。他跟警察说自己有个叫凌翎的朋友，六月份通过蜗牛买房中介买了个二手房。梁星连夜把他送进了小区，可至此以后伊易就再也联系不上凌翎了。事后，伊易找到了蜗牛买房，被告知梁星六月就离职了。事情真能有这么巧合？
凌翎在一旁听着，不住点头。他神色悲凉，像是在回顾自己曾经走过的短短一生。
还未等伊易说完，就见梁星在一旁怒容满面，低喝道：“你不要瞎说！那事是我先报警的。”他虽气得面红耳赤，神色却丝毫不见惊惧。他颤抖地摸了根烟点上，缓缓回忆道：“事情很简单。那晚我送凌先生到楼下……”
随着梁星的诉说，凌翎在一旁也逐渐回忆起了一切痛楚的开端。
2021-02-17 14:39:24
14
随着梁星的诉说，凌翎在一旁也逐渐回忆起了最痛苦的那晚。（接上）
六月的初夏夜，玄武城多了一个从南方过来定居的男人。
夜里的一场细雨湿润了凌翎的鞋底。他从梁星车上下来，只听一阵放肆的吵闹声响彻在耳边。夜深人静时分，楼上竟还有一对夫妻在激烈争吵。声音之大，让他不由得竖耳驻足。随后，他便听到碗摔了，盘砸了，娇气的瓷器摔在地上变成了寸寸碎片……“叮叮当当”各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让那个特别的夜晚变得格外喧嚣。
凌翎当时还曾事不关己地笑笑，别人家吵架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如果他能提前预料到人家顺手推翻的花盆，会高空坠落，重重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屋里烟熏雾绕，满是呛人的二手烟味。
梁星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随手碾了明灭的烟头儿。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用手使劲搓了把脸，感叹道：“凌先生连一声都没吭就倒下了。我每次想起那个流血的场景就心悸。满脸都是血啊！我活了三十多年，还从没见过那么多的人血。”
终于听完梁星的陈述，凌翎满头冷汗。发生的一切原来与梁星无关。是他自己倒霉，他命该如此。然而，知道真相的他又开始迷茫了。他本以为内心深处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哀和自怜，可以因为事件的真相大白而有所减轻。可是他发现它们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
如今解开了谜底，他还能做什么？凌翎低着头，木然盯着自己的脚尖，口中喃喃道：“我错了，我又错了。”他错在错怪了一个清白的人；更错在拉着伊易卷入这起闹剧。
若当初他没有来到玄武城，是不是这些都不会发生……
警察当然听不到凌翎说话。一边记录，一边接着询问：“什么时候报案的？哪里报的案？”
“去年六月发生案发。丽景街派出所接的警！”梁星毫不犹豫地回答。
伊易胸口猛地一震，像被人用力捶过。“去年的事？”他倒吸一口冷气，思绪越来越乱，脑子里凭空飞出无数个疑问。“丽景街派出所？房子在丽景小区？”
他立刻联想到自己就是去年夏末才在丽景小区买的房子。而凌翎隐约记得他自己的新房是三单元302。莫非……
事件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伊易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
可只见梁星又点头叹气。他抬眼看向警察，“可当时凌先生并没有死，只是醒不过来而已。这事立案后，他家属就从南方过来了。我作为证人帮凌先生打过官司。直到今年六月份玄武城中级法院最终判决下来，四楼那户家人赔了凌先生二十万。”他想了想，又强调道：“出事以后房子暂时卖不出去。听说隔了几个月，挂牌在别的中介出售了。我可是一分钱都没赚到。”
凌翎一直站在墙角静静听着。在这一刻，他都明白了。他把生前死后所发生的事，串成了一个个片段，在眼前走马灯似的播放着。又想到自己命运之路坎坷，不禁默然垂下了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终点，才能配得上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随后，他转过身，独自一人缓缓走出了屋子。
伊易和梁星被警察带走了。经调查，梁星所述全部属实。去年六月十日，丽景小区三号楼下一名年轻男子被高空坠落的花盆砸中。而同年八月底伊易作为买家在其他中介购买了被原户主翻修过的房子。第二年六月，法院最终认定凌翎获赔二十万。
可谁能想到一场悲剧的终结，正是另一场悲剧的开始。今年夏天，凌翎在玄武街心公园醒来。没多久就碰到了被前男友纠缠的伊易……
伊易拖着凌翎的行李箱从派出所缓缓走了出来。眼见梁星就走在前方不远处，他紧追几步截住梁星，勉强一笑，“梁大哥，今日误会，实在抱歉！跟您打听下，凌翎最后怎么样了？”
梁星看他气色不佳，想必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于是耐着性子道：“不知道，一直醒不过来。听说他亲戚拿了钱把他送去了一个临终关怀医院。都考虑临终关怀了，现在人不得早没了？”
伊易怔然出神，没了吗？
一出出闹剧套在一起，到此终于画上了句号。
寒风凛冽，愁云惨淡。
伊易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这房子是自己的没错，原来也一直是凌翎曾惦记过的那间新房。他缓慢扭动钥匙打开房门，如他心中所想，凌翎已经在家中等他了。
凌翎正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他面容憔悴，神色颓废，透明的身体仿佛蝉翼般脆弱。才短短一个上午就已经失去了平日俊秀的风采。然而，他面色异常平静地看了过来，“易哥，你回来了？”一如往日的问候。
伊易连大衣都没来得及脱，径直走到凌翎身边坐了下来。
屋里一时沉寂无声。
两人一起打量着房子。许久许久，只听凌翎柔声道：“伊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灰色和白色？”
伊易目光一转，看了凌翎一眼，收回眼淡淡问道：“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凌翎想了想，“淡黄色，太阳的颜色。”
太阳那么温暖，让世界充满生机。
“嗯！等寒假，咱们一起去家居店挑漆料。”伊易靠在沙发背上，仰着头，语音微颤。
“好！”
静了很久，凌翎又开口了，此刻声音变得有些疲倦，“今天我才知道，住了这么久的房子便是我当初惦记的那间。我生前的心愿达成了……”凌翎曾在海市的海边说过，心愿实现时，他们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伊易感觉到心中刺痛，痛得他心底深处都在颤抖。如今凌翎实现了心愿，将要离开。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明白这种事，可他喉头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凌翎最后道：“伊易，谢谢你。我休息会儿……”
“嗯。”伊易不敢回头。他无力地抹去泪水，望向窗外。寒风里一只白色的鸟儿轻巧地从窗口一闪而过。他想，凌翎就像一只鸟。像一只从南方飞来的候鸟，偶然栖息在了自己的屋檐下，啄痛了自己心上的软肉，留下了无尽地思念。
窗外天空灰蒙蒙，阴的厉害。突然，有几束阳光穿透晦暗的云层直射而下，给这个普通的冬日增添了圣洁的味道。不一会儿一些细小的冰晶从天而降，被阳光一照，整个世界沐浴在闪耀的点点金光中。
2021-02-17 14:39:27
15完结 暮春之喜
玄武城城郊的延年堂休养院是一所养老院，外加临终关怀服务。
一个高大的男人急步进休养院的前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右手提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蛋糕盒；左手提的食盒中则是早上新熬出来热乎乎，香喷喷的海鲜粥。
穿过一棵棵青松翠柏，绕过丛丛黄色的迎春花，便来到了里面的病房区。这里住得多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和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
“伊老师，又来看你表弟啦？”一个见过多次的中年护工笑着跟伊易打招呼。脸上洋溢的笑意，如同春日的暖阳。
“早上好！”伊易含笑致意。他每周六或周日都会来这里，已经持续了一整个春天。这个周末对他来说比较特别，下周二他就要三十一岁了。他拎着的那个蛋糕，当然是要与最喜欢的人分享。
在凌翎消失后，伊易着实痛苦了一阵子。在收拾凌翎留下“遗物”时，突然发现了他亲戚的电话号码。他内心深处，无形地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给凌翎的亲戚打了电话。他问电话里的人，凌翎是否还活着么？死了的话，坟墓在哪里？
凌翎家亲戚告诉他，凌翎自从出了意外后就一直没有醒来。因为路途遥远，凌翎身体条件特殊，他们不方便把凌翎带回南方。官司胜诉后，他们用那二十万里的三万块钱给玄武城的延年堂，作为凌翎临终关怀的最后费用。
挂断电话后，伊易咧嘴笑了。苦涩而悲伤的心田中，终于注入了一丝快乐的甜意。他记得自己好久没笑得那么开心了，笑得眼角都漾出了泪花。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周六一大早，伊易直接跑去了延年堂。打听到凌翎的那一瞬，伊易没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动，他先是通过门上的玻璃仔细观察了一下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然后默默地抻了抻一处褶皱的衣角，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凌翎闭眼沉睡着。他已经瘦脱了相，脸部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头发半长不短。落魄的模样让人心疼。他静静躺在一张仅一米宽的病床上，瘦弱的身体只占据了整张床的三分之一。看上去那么脆弱而可怜。与他唇红齿白的漂亮模样相差甚远。
伊易跟医生细细打听了凌翎的病况，得知凌翎因颅脑外伤陷入昏迷，进入了长期的意识障碍的状态。也就是所谓的植物人。作为一个植物人，凌翎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可让人庆幸的是，从不睁眼的凌翎在去年十一月底的某天，竟然睁开了双眼，之后还逐渐可以自主吞咽，有时还会无意识地哭笑。
医生站在凌翎病床前欣慰地点头，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现在凌翎每天所做的事情就只有闭眼睡觉，或是直勾勾盯着前方。伊易的到来，使他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他最近胖了一些。脸蛋红扑扑的，眸子被苍白的脸色衬得黑亮。
此时，在凌翎黑亮的眼中倒映着一小簇火苗。
伊易往带来的蛋糕上插了根燃着的小蜡烛，当着凌翎的面小声的唱了一首生日歌，然后缓缓告诉凌翎：“我的愿望是明年你能在我的生日给我献首歌。”
“凌翎，你早上吃了什么呢？”伊易已经帮他翻身擦完后背，又坐在床边给凌翎揉着双腿，从脚开始揉，揉到大腿，再揉回来。整个过程持续好几分钟，做了不知多少次。“你说你不喜欢吃粥？等你病好了，我们找些你喜欢吃的！”伊易自说自话道。
医生说要多读书给病人，要多与他说话，或许植物人就会醒来。并且，医生安慰伊易，植物人醒来的情况是有过先例的。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伊易坚信凌翎一定会醒过来。就是别让他等太久，他闷闷地想。
给凌翎打点好一切已经下午三点多钟。伊易掏出抽屉里的《老人与海》，翻开了折角的那页。往后数一数，还有薄薄几张纸。这个故事快结束了。他开始给凌翎缓缓阅读：
“……我不知道鲨鱼有这样漂亮的尾巴，形状这样美观。”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伴说。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伊易叹口气看表，不知不觉又快到谢绝参来访的时间。他合上书，伸手去抚摸凌翎消瘦的脸颊，发现凌翎正在目不斜视地盯着他。伊易苦涩的一笑，问道：“那你又梦到了什么呢？梦到我了吗？”
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伊易鼻子一酸，不知道这样心酸的对话还要持续多久，而他还能坚持多久……一腔苦水早就融入了他的骨血，让他连吐都吐不出来。
暮春，窗外的迎春花迎风绽放，杨柳也有了发绿的迹象。再过不久就要入夏，可伊易感觉他的冬天像是永远都过不到头。
他重重的叹息，用手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等他穿戴好大衣，又把《老人与海》也顺手揣在了兜里。下次来的时候要换另一本新书，他想。
他刚转身走出两步，便听到一个轻缓而微不可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似是有人在牙缝间吹气，又像是牙关在打颤。他顿时呆愣住，不敢移动分毫。没两秒又听到同样的声音。“fu……si……fu……”
他没听错！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伊易惊愕中回头。床上那双原本无神的眸子此刻已经变得清澈起来，如两颗晶莹的明珠，略是疑惑略是温柔地注视向他。伊易猛地后退两步冲出门去，大喊一声：“医生快来！”
fu……si……伊易猜凌翎说的是“房子”！他还是没有忘了房子。
这个家伙！
可伊易知道他等待的暮春终于来到了。
（正文完）
2021-02-17 14:39:30
16 番外 新房中的甜蜜
凌翎在春末的某个周日清醒了。
经过了多个月的康复训练，他逐渐恢复了思维，能够与人交流。步伐虽不稳健，但是能够行走。然而，不幸的是凌翎对于鬼魂时所做事情没有一丝的记忆，他连自己的父母和亲戚都记得不大清楚，更别提与伊易有关的事了。
初秋的午后，尚有些燥热。天高云淡，阳光格外耀眼。
护士搀扶着凌翎在医院的花园里行走。他最后选择歇在了一片广阔的树荫下，树影斑驳地投射在了他的脸上。凌翎闭着眼扬头，感受秋日的艳阳，清新的草香，忽然有一种中暑的晕眩感。就这样迷迷糊糊坐了不知多久，直到他感觉眼前的温热的阳光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皱眉睁开眼。逆光中，一个熟悉的轮廓伏在他的脑顶，清爽的男士短发被风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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