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用手扇了扇弥漫在空中的硝烟,掏出通行牌塞到月白手里:“这里到东门只剩六里路,出城不远就是关口,你们抓紧时间离开,切记能避则避,不要与人动手,以免卷入格雷斯的纷争,为猫族树敌。”
月白警惕地问:“那你呢?”
鸯鸯目光一凛,不回答问题,闪身就想飙出去,被月白一手抓住。
“你不能去!”月白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着鸯鸯,“枒桫手上有世界盾,你不是她的对手。”
鸯鸯:“我去争取时间!否则像你这样的,一旦被枒桫控制,都不知道该打你还是救你!”
月白:“不行,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如果连你也出意外,我会恨死自己的!”
鸯鸯:“放手!信不信我打你!”
“我不放!”月白哇哇大叫,“巴尔骗我,你也骗我!”
水寒见状,打圆场说:“要么我去吧。”
月白和鸯鸯反应激烈:“不行!”
水寒:“……”
这期间,不断有人听到动静摸过来,被水寒一一拍晕。
继续争论下去不是办法。
月白心知,服用秘药的人是从王宫放出来的,随着这些污染源四处移动,不仅龙的爪牙越来越多,自己也确如鸯鸯所说,会受影响。
他哀求说:“我觉得枒桫刚刚掌权,一定急着扩充队伍站稳脚跟,未必会将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赶紧回大猫山守着家里才是正途。可是我和水寒都不识路,就怕在路上瞎转悠,耽搁了时间。”
那句话改变了鸯鸯的决定。
巴尔的死讯还没传到边境,离开凯城后,鸯鸯在格雷斯通行无阻。
三只猫日夜兼程,幸运的是,枒桫真如月白期望的那样,并未追上来。
只是格雷斯到大猫山这一路,还要经过熊、狐、郊狼等物种的聚居地,眼下全世界乱套,各族纷纷紧闭城门,只保留过境要道上的小型集市,与途人以物易物。
于是月白再次住进了露营魔方。
洗了个舒服澡,躺在猫族最爱的软床上,月白无言看着天花板,回想最近发生的事,两眼发直。
逃命仓促,行李食物什么的都没带出来,附近住的又都是天敌,即便是鸯鸯这活了百多年的老妖怪,也难免炸毛紧张。
所以采买的事,最后交给水寒去做,可鸯鸯执意在后面悄悄跟着,因为她坚持认为水寒要叛。
月白夹在中间,打心底希望只是鸯鸯想多了,又怕水寒真做出什么离谱的事。
毕竟从爱人之前的言行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一时说干脆抛下所有,到“对面”去重新生活,一时又说专心寻找意志剑,别在其他人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
不过,现在确实也顾不上别人了。
守住大猫山,不被枒桫的大军控制蚕食,估计就得花光所有的力气,还哪有心思去管妖精,去管狗狗们。
月白翻了个身,又想:其实现在这样,也并非全是坏事。
正如鸯鸯所说,枒桫控制了绝大部分人,熵值下降,意味着留出了相当一部分的空间,让自己可以随心使用秘典,不至于世界崩坏。
这么一来,拥有秘典、夙夜璜、魁札尔铃、归元戒和蝶梦觞的己方,几乎是世上最不可战胜的力量。
只是将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不是自己的处事风格。
月白烦得要命,在床上滚来滚去,不经意瞥到了搁在架子上的背包。
稍逊,他从床上爬起来,掏出卡特林的笔记本翻开。
关于归元戒能让人“永死”这件事,知道的人甚少,自己和水寒也是看过卡特林的研究后才了解一些。
当然,巴尔给过子祈假的归元戒卷轴,他是否进行过相关的研究,也很难下定论。
所以水寒到底有没有撒谎?
真的是巴尔自己想出来的馊主意,还是像鸯鸯说的那样,主要由于水寒撺掇?
如果巴尔不走上那条绝路,而是等到鸯鸯回援……
无数假设在月白脑海中一一闪过,通向的结局却迷蒙一片。
月白想找经验丰富的梦魔问问,结果发现蝶梦觞不在,估计是被水寒带出去了。
另一边,狐族集市。
智者的世界末日预言和神奇胶囊在各地传得沸沸扬扬,狐族这边也不例外,甚至还有人在兜售“尾货”。
水寒买了一颗,拆开辨别为“真”,又打听了下,得知狐族几位大长老已服下龙血,却没有像格雷斯人那样发作,便判断那玩意不是全世界同步的,似乎还需要什么特殊步骤才能激活。
水寒又跑到另一个摊上,用金条换了水和新鲜瓜果等难做手脚的食物,正要转身离开,售货的狐族老妇一把抓住他的手:“司祭留步。”
水寒回头,认真打量老妇,才发现其锁骨附近有一道显眼的疤。
“没想到尊贵如龙神大人,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秘术。”
“别称我为神。”枒桫愠怒道,“提前用蝶梦觞迷惑跟踪你的鸯鸯,既然早知我会来,何必装模作样。”
水寒:“我只是不想徒增事端。”
枒桫:“那我长话短说,下一个任务很简单,你与我里应外合,攻下大猫山即可。”
水寒:“不行。”
“我以为伊让的惨痛教训,足以让你醒悟?”
“醒悟什么?月白又不是巴尔,有什么可比的。”
“既有信心,认定月白必定选你而不是猫族,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我不怕,只是不愿再过从前泽挞那样的生活。”
“是吗?”枒桫那双冷金色的竖瞳直视水寒,“贵为大司祭,不喜欢泽挞,难道喜欢那群包藏祸心,企图逃避神祇监管的猫?”
水寒:“猫族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枒桫:“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藏匿阿波菲斯之子,装模做样抚养、略施恩惠,不就是希望独占灭世书吗?现在月白死心塌地替他们卖命,正是他们处心积虑的结果。而你,且不说你神仆的身份,光是有可能左右月白,带走他们的王牌,猫族就容不下你。”
水寒:“……”
“再说,月白那种事事为人着想、不顾自身安危的性格,还能走运多少次,你又能护他到几时?别忘了,你身上还有禁咒,我不催动,是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若你铁了心要跟我斗,我不介意跟你们打一场,就看月白对着失去自我意识的士兵,以及摊在地上痛不欲生的你,要怎么办。”
后腰的禁咒隐隐发烫,水寒感受到了无比强大的压迫力。
枒桫上前一步,在水寒手里塞了一瓶胶囊和一只刻有蛇型纹样的玻璃小球:“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只要猫族肯归顺,我答应不伤他们任何一人。你回去好好考虑,该怎么选,全在你一念之间。”
那之后,水寒一直心神不宁。
鸯鸯防着他,月白的反应也不正常,在担忧和欲言又止以外,还夹杂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疏离感。这让水寒不敢跟月白吐露见过枒桫的事,总觉得哪怕提了一字半句,都可能让他们脆弱的关系直接崩溃。
唯有夜深,水寒将月白搂在怀里,才觉得短暂拥有了这人。
他自问始终游离在整个猫族群体之外,从未融入,甚至开始怀疑,枒桫攻山那天,自己会被不留情面地轰出去,以确保大猫山安全。
这种情绪在一行人抵达大猫山后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糟糕。
“吃了胶囊的都在这里了。”多多烦躁地抓了把刺刺的短发,“有部分是好奇心作祟,想着跟带盐烧烤差不多,尝尝没什么大不了的,有部分是当地通信中断,没接到通知。”
月白看着乌泱泱的猫脑袋,数了数,误食龙血的竟有上千人之多。
留着一大堆隐患总归不妥,哪天枒桫动动手指,这群猫就会变成里通外敌的先锋,无情攻击自己的同胞。
水寒提出尽快剥离他们体内的龙血,月白想都不想就同意了,长长的队伍沿着大猫山的地势上上下下,在楼梯处又拐了几个弯,一直从毛球镇的中心广场延伸到办公区。
这阵仗让水寒有些恍然,仿佛回到从前跟多多争风吃醋,被猫长老罚站的日子。
“很累吗?”站在一旁的月白心疼了,给水寒擦擦汗,递来调了蜜的温水。
水寒笑了,握着月白的手贴在脸颊上,闭眼将脑中不该有的想法全数驱逐,朝猫群喊道,“下一位。”
忙活了一整天才治好十几个,月白担心速度太慢,当天夜里就缠着水寒说:“不如你教教我吧,咱们一起,速度会快些,你也没这么累。”
水寒挺感动的,没有多想,直接生吞了个枣,然后一步一步,用自己作教具,教月白如何通过食道取物。
秘典的以太力是各种元素的汇集,虽说跟水寒那怨咒同源,但没有实体,只能先将元素召过来,再以念力促使其转化,总之颇为耗神。
练了一整夜,从刚睡下去到被叫醒不过两个小时,月白拖着一身疲惫,让多多搬来额外的桌子凳子,跟水寒一起施救。
猫族天性本就不羁,龙血算是碰上了对手,没能扎多深,随着熟练度增加,速度明显有所提升。
这样差不多又过了几天。
水寒的心被软化了,将枒桫的歪理抛诸脑后,一心只想着跟月白见步走步。结果某天夜里,他梦见泽挞旧事,惊醒后不见月白,急匆匆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跑。
图书馆没有。
食堂、后山、斑的小酒馆也没有。
不安感油然而生。
水寒站在深宵的巷子里怔忡一阵,不想面对,但还是扭头跑向多多家。
月白果真在他家院子里。
背对大门,为早前水寒取过龙血的那一批猫重新做检查,而多多就站在旁边,不停地吧啦吧啦。
水寒蹙着眉,躲到侧墙附耳细听,稍逊,就听多多说:“那个谁,老妖婆叫我提醒你,别将山里的部署告诉兔子。”
月白不吭声。
多多继续念叨,语调更加气急败坏:“哎呀祖宗,你说句话行不行?”
月白检查完一只猫,抿了口凉透了的水,才没好气说:“鸯鸯部署了什么,我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告诉水寒?你继续念下去,天都要亮了,还让不让我睡觉。”
“哦这样啊。”多多明显高兴了些,语调加快的同时升高,脱口而出说,“哎你是不是也不信兔子了?要么我们赶他出去吧,一了百了!”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对于这个尖锐的问题,月白没有回答。
第125章 异心(中)
第二天,天蒙蒙亮,月白揉了揉僵硬的肩,刚想回家,就被猫长老拦下。
“你有心事。”猫长老将他领到洽谈室,给他沏了杯薄荷茶。
这情景像极了记忆中的小圆桌会面。
月白双手捧着杯子,如同当年的哈恩那样,否认说:“没有。”
猫长老:“你可是大猫山的王牌,整天失魂落魄可不行。”
“知道了,我会注意调节情绪的。”月白心虚地低着头,显然害怕猫长老继续追问。
猫长老捋了捋胡子,了然笑道:“你之前不是挺好奇,想问20年前,鸯鸯为什么离开?”
疑?
月白偷瞄了猫长老一眼。
好奇确实是好奇,但自己有直接问过这个问题,或者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接话?
啊……好大压力,想回家躺平……
考虑到月白忘了一个通宵、精神萎靡,猫长老没有为难他,直接揭开谜底说:“当时,她想将大猫山升空。”
“升空?”月白噌地坐直,顿时来了精神。
根据猫长老所述,鸯鸯手上有件价值不菲的秘宝,能将指定区域挖出来,升到空中,成为四处游走的浮空岛屿。
这样做的好处是,大猫山将永远与世隔绝,不受战乱、龙族统辖等外在因素的影响,但同时,也再无法跟其他物种见面交流。
未经细想,月白竟觉得这方案还不赖,便问:“后来怎么不那样做?”
猫长老:“因为我不同意。”
“为什么?”
“比起吃饱穿暖,我认为拥有自主思考、自主选择的权利更为重要。喜欢经商的经商,乐意窝山里的窝山里,其实还有部分猫族笃爱伪装成家猫,生活在异族家庭,成为别族的一份子。有时候你无法理解的事,正是他人快乐的源泉。”
月白认真想想,确实如此。
猫长老:“再者,剥夺了大伙的选择权,会间接助长歪风。你别看多多那家伙做事毛毛躁躁又荒唐,他还是有所顾忌的,这不仅源于他对猫族的责任和爱,还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做得太过火,随便哪个猫都能将他从位子上踹下来。”
到这里月白又想不通了:“可是升空,和选择权有什么关系?”
猫长老耐心地用爪子在桌上画了个圆:“升空,意味着没有贸易,没有外来补给,民众也不能离开。到其时,食物、水、修房子的木材,甚至锅碗瓢盆都会变成稀缺品。为避免出现争抢,这些东西收集、储存、再分配的权力,就必须集中到一小撮人手里,于是坐在办公区的猫摇身一变,从劝架管破事的,变成了掌控生杀之人,别说冻干和罐罐了,就连吃口猫粮都要经过上面的人批准,大猫山会变成怎样?要是那种环境中,谁惹多多不高兴,大权在握的他又会怎样?”
会浮躁,不讲理不听管,以自我为中心,权力欲无限膨胀,甚至更疯狂一些,将跟他不对付的猫通通弄死。
祭城泽挞,水寒的故乡,正是因为绝对封闭,时任大司祭鞋拔子脸剥肤椎髓,才一步步走向灭亡。
而水寒千辛万苦冒死研究,也不过是为了让族人“走出去”。
这么说来,猫和猫之间的门道一点也不比人类少,并不是凭一份赤子之心,说两句晒晒太阳,就可以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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