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安妮走后,企鹅科乌从天花板冒出个脑袋,口吐人言说:“看,被我说中了吧,你太过自负,这下连对面世界的人都被你拖下水了。没有人进入方舟,不存在下一个世代,我的模型和项目也叫不上去了。”
月白抬头与它对视:“专挑这种时候冒泡,你有解决办法?”
科乌:“让我揍一顿,我就告诉你。”
月白:“呐,你欺负我,我到梦魔姐姐那里告状哦。”
“什,什么鬼,身为伟大神明的我,怎么会怕,怕了那只小妖?”
“口吃了口吃了!喂,你果然喜欢梦魔吧,难怪回了神国以后,还借着这副企鹅躯壳偷偷来看她。”
“要你管!”
眼看着企鹅要逃,月白一左一右卡住它的鳍,把它从天花板上拔下来:“你说过,我的生命核心很不一般,有修复和再生能力,告诉我怎么做行不行?否则这个模型销毁,你就再也见不到梦魔了。”
企鹅气鼓鼓的,跟月白对瞪了足足一分多钟,才顶着死鱼眼说:“你之所以扛不住,是因为一直用着同一副肉身,在设定里,阿波菲斯的力量是拿来灭世的,不是拿来给你到处施舍,买一送一的。”
月白:“所以呢?”
科乌:“所以放弃你的浮空小土堆计划,乖乖把方舟捞上来,挑选符合规定的人塞进去,让模型回到正轨!”
月白:“不可能。”
科乌气得发抖,胡言乱语说:“全世界那么多人,要支撑他们吃喝拉撒住,又想自己长命百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要么你跟天地融合吧,鲸落知道吗,死掉的庞然大物可以供养世界长达百年之久,换成阿波菲斯之子的话,千年也不成问题。你那么喜欢帮人,干脆帮到底,把自己献祭出去拉倒!”
月白当场愣住。
第一反应是,这脾气古怪的企鹅又在胡说八道。
可当他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向天空伸出手,确实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他,身体也从指尖处开始,释出肉眼难察的细小微粒,散落在空中。
“你干什么!”水寒大声喝止。
月白闻声回头,被扑过来的水寒紧紧搂在怀里,那种感觉随着他分神,熸然消失。
自那日起,水寒就开始神经兮兮,整夜整夜不睡,且不务正业。
一时研究世界各地的药膳食谱,一时又捣鼓风水摆设,有几天还在家里跳大神一样疯转,完全不理会意志剑的进度和全世界死活。
月白只好转而向阿望打听。
结果这一次,连心大的狗狗也守口如瓶。
时间过得飞快。
水寒动用一切关系,求了新的旧的所有朋友,弄来大堆昂贵材料。
菲力左右开弓,研究意志剑的同时,还不忘设计各种机械,希望世界能自行运转,减少对月白术力的依赖。
可月白的身体像一只霉掉了的残破渔网,怎么补都好不起来。
睡眠时间愈长,做梦的机会就越多,在连续梦到故去的人后,某一天,月白看见枒桫,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坠入了潜意识。
枒桫看向月白,不像刚被封印时那样喋喋骂个不停,反而十分平静,平静得不合常理。
月白上前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枒桫:“是啊,该有十几年了吧,这里时间流逝的感觉太过模糊,害我总算不清楚日子。”
月白:“心情那么好,在等我撒手人寰,好接管这具身体?”
枒桫:“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你情愿跟天地融合,将躯体、魂元,以及身上的秘宝通通献祭,也不会让我得逞。”
“不。”月白的语调中带了些许哽咽和迟疑,“我……其实还没想好。”
枒桫但笑不语,那表情像是看透了一切。
月白搓搓脸,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死亡,你害怕吗?”
枒桫桀骜地说:“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决定反抗命运,就得承担相应后果,世间事,不讲善恶,不分对错,只看成败。像我,棋差一着输在你的手上,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月白低头,看向自己枯柴一般的手,看着被时光不停冲刷,留在上面的的深壑,自嘲道:“可惜,我好像也没有赢。”
枒桫:“是吗?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话不投机。
其实月白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才会想到要跟这位昔日的宿敌聊聊。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打算从这里离开,又听枒桫说:“对了,那个旋转木马后面,每天都很吵。”
“每天?”
“不过去看看?那边不定有你想找的答案。”
月白以为那群神经病企鹅又跑他潜意识来一日游,半信半疑踱步向前,在穿过一层薄膜似的能量帘后,意外听到了水寒和菲力等人交谈的声音。
“三十八,四十,四十二……这次有五十个人了吱。”蛋散说。
阿望摇着尾巴,乐天道:“这回我也终于跟大伙连上了!小猫咪是不是有救?”
梦魔叉着腰,没好气说:一次多几个,照这种速度,哈恩死一万次,你们都还没找到进入第八识的路。”
子祈:“要么还是使用老方法,去世界各地说服民众?”
水寒:“没用的,奔波了这么多年,每个人我和月白都见过,好话也说了,最坏的后果也坦白了,所有人嘴上说着明白相信,但意志剑没有出现,就证明心存疑虑的人仍然很多。”
菲力:“以亡者身份进入,只能这样了。”
褐羽:“我去。”
菲力:“不,我去,你们都有牵挂的人,我无家无室。”
“洛洛,你不许去。”水寒脱口而出。
菲力立刻说:“我不是洛洛。”
水寒:“不是洛洛也不准去!你死了,那些古怪的机器、吐食物的箱子谁来维护!昨天还说收几个徒弟,造福全世界,这么快就忘了吗?抢着去死,对得起栽培你的老师!?”
菲力:“……”
阿望:“那就谁都不要死,我们再试试别的方法。”
水寒:“来不及了。”
阿望:“不要啊,你死了,小猫咪会很伤心的。”
水寒本已抬手在身前画阵,听阿望这么说,便停下,望向一直站在人群最外侧,一言不发的多多。
多多瞥了他一眼,仿佛读懂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冷着脸点点头。
水寒礼貌回了声“谢谢”,又回头继续画那该死的法阵,任阿望怎么哀求都不动摇。
月白不敢相信,快步跑上去阻止,无奈那群人不知弄了什么厉害的屏障,任他大喊大叫,术力武力均打不破。他只好强迫自己从潜意识中醒过来,晃了晃身边的水寒。
水寒毫无反应。
再去探鼻息、听胸廓,发现已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月白不敢去动水寒,颤抖着爬起床赶去多多家,途中还失神摔了一跤,当他一拐一拐到达时,多多看起来正要出门。
“腿怎么了?”多多赶紧搀扶着他。
月白抓住多多的袖子:“你们的计划是什么?以亡者身份进入第八识,水寒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多多眉头不自觉蹙紧,神情有些不自在:“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月白哭得岔了气,“你们昨天夜里,把我,把我也拉进第八识海的边缘了。”
多多:“所以急得弄伤了自己?先进来吧,我叫吉爷爷过来给你看看。”
“我不看!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是不是不回来了……”月白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多多气得够呛:“那只兔子对你来说,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月白:“是。”
多多顿了顿,抬头直视月白,在看到月白坚决且熟悉的表情后,烦躁地翘起二郎腿抖抖抖,不情不愿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那些破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你是昨天才被叫过去的?”月白想起当时的情景,又问,“水寒拜托你做什么?照顾我?”
“万一他真的回不来,叫我帮忙洗掉你的记忆。”
“怎么洗?”
“你从哈恩变成月白的时候怎么洗,这次就还那么洗。”
“我变成月白,不是利用的归元戒?”
“身体倒退是,但记忆,是靠另一样人造秘宝,封存在潜意识里,也是菲力他老师的杰作。”
原来如此。
月白向多多索要了那件秘宝,又去找子祈,问同样的问题。
子祈的答复是:“他想改变第八识里的某些关键部分,说服世上的人。”
月白:“具体怎么操作?”
子祈:“这个他没有详细说。不过我猜,估计是想从源头着手,唤醒埋藏在集体潜意识中,人们对世界崩溃、自身死亡的恐惧记忆,促使意志剑现世。”
月白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正如水寒说的那样,无论是他们还是世界,都已经没有时间,利用第八识,这的确是目前最快、最容易办到的,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月白双手揉了揉脸,疲惫地说:“那他现在没有回来,是不是意味着……”
子祈:“先别急,给他一点时间,一周后,如果意志剑还不现世,我会用易魂链将他的魂元引渡回来。”
月白:“确定这方法可行?”
子祈:“不保证,就算魂元回到这个世界,也未必能重新进入他自己的身体,更可能像那些龙魂一样,无意识四处游荡,这后果我有跟他说过。”
月白:“但他还是一意孤行,是吗?”
子祈:“嗯。”
接下来的日子,意志剑并未如人所愿,但全世界的人异常躁动。
为此事,月白专门拜访了菲力的老师,又翻阅了所有关于集体潜意识的书籍和卡特林的笔记,完全找不出水寒的计划在理论上有什么纰漏,但越来越糟的事实摆在眼前。
再过一天就是水寒和子祈约定的最后期限,再晚一点,恐连魂元都回不来,于是月白这个赌徒决定赌上人生最后一把。
他先是找来梦魔洽谈,请求她配合,让所有人入梦,作为交换,答应带她去阿鲁鲁找卡特林。
梦魔不耐烦道:“一个乐园镇就很吃力了,全世界入梦,我哪有这么大的力量。”
月白:“我会分你以太力。”
梦魔:“你身体都这样了,还分术力给我,不要命啦?”
月白点点头。
“吓?”梦魔无语,用力捏捏月白的脸,“我说你这小骗子,真的知道阿鲁鲁怎么去?”
月白:“我想,阿鲁鲁指的应该是宙合仪式之后,那个完美的世界,你想去,就只能跟我一起赌一把。”
梦魔:“那也只是个没有依据的猜测,这事吧……”
见她打算退缩,月白加码说:“附带100张岁月剪纸。”
梦魔当即两眼放光:“成交!”
下一步,就是将抹去记忆的秘宝转交给菲力——那个最关心水寒,情绪也最稳定的人。
菲力听完,淡淡地说:“如果失败,他情愿跟你一起死。”
月白:“但我不想他死,更不想他伤心难过,我的初衷跟他一样,你不能支持他,却不支持我。”
菲力哑言。
月白继续说:“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清楚,就算苟且偷生,也不剩几天了,还不如痛快些,为你们争取时间。我相信,你们总有一天会成功,我也终将回到这里,生死只是暂时的。”
菲力:“如果最后发现,不是暂时的呢?你会后悔吗?”
月白认真想了想,笑道:“也不会。”
菲力:“为什么?”
“我不想说沮丧的话,但如果结局真是那样,至少我尽力了。”月白说着,伸手抱住菲力,用力拍拍他的肩,“洛洛,当年泽挞发生的事,我难辞其咎,还好你和阿望最后都回来了。你们回来以后,水寒才算是真正活着,愿意跟你们一起出差、探讨学术、帮助不认识的陌生人,而不是对世界充满恨意。温柔、聪明、善良、处变不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我很喜欢那样的他。”
菲力眼眶湿润,但这一次,意外地没有反驳“洛洛”这个称谓。
一切就绪,月白站在漫天繁星下,时隔15年,再次召出阿波菲斯之书。
由于这次倾尽全力,逆七芒星阵比以往看上去更大更明亮,从天的这一边延伸到那一边,几乎看不见尽头。
那一夜,世上的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一枚青灰色的流星坠落,第八识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自己坐在无动力无帆的小船上,孤身一人起起落落,随波逐流。
属于上个世代,上上个世代……早已被神明之手抹去的共同记忆尽数涌入脑海。
是沉没在海底万神殿中,千千万万个陌生又熟悉的地区与国家与族群的名字。
是从前被他人操纵支配,昏头转向、万物皆不得、身不由己的恐惧。
是从指尖开始一直凉透心脏的,令人窒息的感知。
是如同狂风暴雨般,不为人力所控,只能随时代漂摇沉没,无法靠岸的绝望。
人们挣扎着,大声喊叫咒骂,恨意充斥在第八识的每一个角落。
直至浓密云层透出一道光。
不炙热不鲜艳,皎洁、柔和,刚毅执着地孤身对抗黑暗,细腻又深情,正如月白的名字一样。
那道光破开云雾,轻柔洒落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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