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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泪水滴在月白手上，月白的无名指很轻很轻地抖了抖，像是安抚般挠过水寒的掌心。
水寒激动起来，摊开手细细察看，并不停叫唤着月白的名字。
可也就仅仅那么一下，昙花一现的反应几乎花光了月白所有的力气，他又回到毫无意识的沉寂状态，身上的温度甚至再冷上几分，水寒已分不清那究竟是自己的臆想，还是对方即将醒来的先兆。
不多时，外间传来点到即止的叩门声，团团抱着一只厚厚的文件袋站在门外，神色鬼祟地说：“这个你看完后尽快还我，里面记录的事无论你是信还是不信，都别多问。”
水寒伸手接过，正要道谢，团团又补充说：“我是看在月白这么喜欢你的份上才帮你的，希望你看完后别辜负他。”
团团的话让水寒感到难以理解。
他匆忙打开文件袋，一只记事光球连同特制的盒子一起掉了出来，团团手写的使用说明紧随其后。水寒认真阅读完，将光球置于盒子中调整好，低头凑到顶端的圆洞上观看。
“咳咳！”满眼的雪花点过后，一个猫族少女的脸出现在影像内，她少年老成地用手抵着下巴清了清嗓子，看得出有点紧张。
她自述道：“今天是大猫山历1377年1月1日，阴天。早上与父亲吵了一架，他总是唏嘘膝下无儿，觉得我难担大任，我认为，是时候该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了。可是，有什么是能一举轰动大猫山的呢？我在机要室里翻箱倒柜查了几天，决定去把丢了六百多年的秘典给找回来。”
这女孩就是鸯鸯？
水寒紧蹙眉头。
回想起入籍时填写的那堆表格，他非常肯定现在是大猫山历1480年，虽说早就知道自己和哈恩处于不同年代，但他怎么也没有想过，鸯鸯和哈恩竟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
第41章 顽疾（下）
几个无关紧要的风景画面后，图像开始乱晃，鸯鸯似乎奔跑着躲到某个黝黑的角落，断断续续地低声说：“大猫山历·1378年3月27日，雨。远方传来龙族战败的消息，大街小巷里许多人在欢呼，我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秘典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到处都有人在抢钱杀戮，治安糟糕透了，我得小心一些。”
接下来画面一黑，变回了雪花点，水寒抬起头心虚地往月白那边看了看，又低头来回研究，不知是哪里操作错误。
幸而没过多久，图像自动恢复。
大猫山历·1380年2月25日
暴雪
他喵的，终于可以说话了。
我落入人类的陷阱，被当成珍兽倒手买卖，无法变成人型长达一年之久，搞不清楚他们是从哪里学来的咒法，有可能是龙族倒台后，贵重的宝物流落在外所致。
大猫山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不知道大家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
千辛万苦从笼子里逃出来后，我又被一群熊孩子追打，还丢进未封冻的喷泉中。
一个长得特别精致的小孩救了我，还帮我恢复人身，他说那是从一本古书上学来的黑魔法，可是我觉得，他所说的那本书，跟档案中记载的秘典一模一样。
大猫山历·1380年4月13日
多云
我不该帮哈恩玩离家出走的，他从摩天轮上摔了下来，还触动了背包里的什么奇怪东西，冒出一股白烟追着活人无差别屠杀。
幸亏猫族是天生的速度之王，我拖着卡特林一路疯跑，总算逃过一劫。
可是卡特林舍不得宝贝儿子，我舍不得秘典，我倆一合计，打算明天再回乐园镇去勘察情况。
大猫山历·1380年4月14日
暴雨
整个城的人一夜之间全死光了，雨水拍打在他们扭曲的脸上，滴滴答答，像是成千上万的恶鬼在哭。
哈恩就躺在原来的地方，一开始我以为他也死了，可卡特林坚持说他还活着，我摸了摸，果然还有呼吸。
卡特林将哈恩背回家里，我趁机把他的房间翻了个遍，可惜一无所获。
那臭小子究竟将秘典藏在了哪？恐怕只有等他醒过来才能问到了。
大猫山历·1380年5月13日
阴雨
我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月，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月，哈恩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卡特林找来好几个庸医都给不出治疗方案，有说是高处跌落摔伤了脑部，有说是长年的精神压抑，还有说他心脏里被注入了怨念。
其中有个巫医用特制的中空钢管插入哈恩的胸廓，配以特制药水灌洗心脏，哈恩没有动，却一直在流泪，估摸是太疼了。
我不敢合眼，守了他整整两宿，可情况没有一点好转，巫医说他无能为力，让我们另请高明。
我很后悔，也很难过，却无法与任何人分说。
大猫山历·1380年5月29日
还是雨
今天来了个人类术士，说是用绘满符文的棍棒持续敲打，能使怨念破体而出，再用镊子抓住源头就可以斩草除根。
我和卡特林又守了一整夜，看他将哈恩打得全身乌紫，但依然无效。
哈恩很大几率永远都醒不过来了，我的秘典怎么办。
大猫山历·1380年7月2日
阴天
今天来了个魔术师，言之凿凿地说他有把握唤醒哈恩，但不允许有任何人在场。
等待的过程中，族人终于找到了我，还带来一个噩耗。
没了龙族监管，许多强壮的物种开始四处攻城略地，大猫山的村镇几乎都被占了去，不少族人死于非命。
我等不到哈恩醒来，也等不到秘典了。
我必须回去。
大猫山历·1382年9月9日
晴
两年的时间，感觉比我活的一辈子还要漫长，幸好当时在哈恩家里搜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宝物，否则完全抗不过这场硬仗。
总是嫌弃我的老父亲不在了，战后的大猫山满目疮痍。
大家都安慰我说，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但我知道，只要族人们还是现在这种弱不禁风的模样，侵略者就还会再来，那本影响猫族生死存亡的秘典，我必须找到。
大猫山历·1382年10月20日
晴
我给卡特林写了封信，今天收到回复。
卡特林说，魔术师真的如他承诺那般，唤醒了哈恩，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哈恩不肯呆在乐园镇，坚持要跟魔术师离开，说要去找水寒。
啧，那臭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麻烦。
我想去找他讨要秘典，但是大猫山现在这个鬼样子，我怎么抽得开身。
大猫山历·1388年2月25日
大雪
离初次见到哈恩的那天已经过去整整八年了，今天又是雪天，我收到了卡特林的来信，说哈恩回来看望他了。
大猫山的重建非常顺利。
我把陆路封死，又在四周设了隐匿结界和屏障，严禁族人外出，只留每周一次的水路通行，希望能将猫族从纷争不断的世界中暂时剥离。
等一切就绪后，我打算给自己放个长假，去乐园镇跟哈恩那个小赖皮叙叙旧。
大猫山历·1398年2月25日
晴
我还是太天真了，猫族的破事怎么那么多，早知道将猫长老扔给别人当算了。
战后出生的孩子已经长得比我还高，大家笑话说我是娃娃脸，看着嫩，可我总是觉得，时间在我身上按下了暂停键，会不会跟哈恩那个碎掉的圆盘有关？
大猫山历·1420年12月12日
雪
转眼40年过去了，我终于抽出时间重回乐园镇。
这里的变化很大，倒塌的房子重新盖起来，变成了奇奇怪怪的建筑，哈恩又跑了。卡特林则像个疯子似的，对着一堆木头又是雕刻又是打磨，常常答非所问。
我想，他应该是思虑成疾了。
大猫山历·1427年5月28日
暴雨
卡特林孤独地死在乐园镇，终年97岁，算不算是喜丧？
我将他葬在他经常发呆的小屋边上，并且留了字条给哈恩，希望他看到后能主动联系我。
大猫山历·1430年4月1日
又三年过去了，哈恩还是没有找过我，不知道是没回乐园镇、看不到字条、还是故意躲着。
家族里新出生一只金渐层，我给他取名叫富贵。
按辈分算来，他应该是我堂妹的曾曾孙子。他不粘父母，却跟我十分投缘，我想，将他培养成下一任的猫长老也不错，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秘典。
大猫山历·1442年6月6日
我的眼光真不赖，富贵这孩子才十二岁，就把政务处理得头头是道，如果能改一改嗜钱如命这个坏习惯……
罢了，猫无完猫。
大猫山历·1450年1月1日
政务甩给富贵以后，我找过很多地方，也委托了各族各国的朋友替我打听留意，可哈恩那臭小子就像消失了一样。
今天又是新年伊始，这么算下来，哈恩该有83岁，我也88岁了。
老天爷给了我漫长且无尽的生命，想做的事却一件也做不好，真特喵讽刺。
大猫山历·1450年3月21日
今天早晨，山里闹哄哄的，我下去一问才知道，有只陌生的黑猫晕倒在广场上。
我将围观猫众通通赶了回去，一看不得了，来人竟是哈恩。
他跟我一样，容貌保持在启动圆环的那一天，只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长出了猫族的尾巴和耳朵，看样子像是只暹罗，又或者是孟买猫。
他不吃不喝、不哭不闹，除了微弱的呼吸以外，跟死人没什么区别。这幅模样让我恍惚有种错觉，好像回到了他从摩天轮上摔下来的那一天。
一口闷气梗在水寒胸腔中不上不下。
鸯鸯再次见到哈恩的那一天，距今约30年。
当时在泽挞的自己不过13岁，对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而被自己心怀怨怼、一刀穿心的哈恩已整整找了他七十多年。
或许正如哈恩所说的那样，未曾与人合谋，也并非不想来救，实在是天违人愿、力有未逮。
而在那70年、25567个日日夜夜中，哈恩的足迹曾到达哪里，遇到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如何变成猫族，为什么再次陷入昏睡，为什么在泽挞短暂恢复意识后口口声声要求自己杀了他。
水寒全然不知。
第42章 归元戒（上）
哈恩不声不响，蜷缩在图书馆阁楼里，月白最喜欢的那张单人沙发上。
这就是光球最后一段影像。
鸯鸯并未交代二十年前忽然离开大猫山的原因，却把这只记载了她大半生经历的光球留在了她牵肠挂肚的故乡。
而就在她离开的三个月后，富贵，也既是现任猫长老正式接任，时年30岁。
门外晃过一个人影，水寒赶紧将资料拢起，胡噜一把脸，努力控制住声线问：“是谁在外面？”
小夜的声音传来：“刚收到消息，图陌那边发了通缉令，搜查的卫兵很快会赶到，我和族人等伤员包扎完毕就开始转移了，你们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帮忙指路吗？”
她在门外等了很久，始终没能等到水寒的回应。她也知道水寒实际上是怨恨他们的，因为连褐羽那么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如果不是月白坚持，水寒压根就不可能帮阿冉。
外间的人多了起来，乱糟糟的几乎下不去脚。
游隼从图陌带回了不少伪装成人类的鹰和蛇，也带回了阿冉被处决的噩耗。
以褐羽为首的那群傻鹰以为小夜是去说服猫族助力反攻，于是懵懂地等着，没成想小夜回来后，淡淡地说：“准备起行吧，沿落日湖走，不入商道、不进城镇，希望能顺利躲开追兵。”
“我们这就……跑了？”褐羽震惊道，“冉哥怎么办？”
小夜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地问：“他都那样了，你们还想怎么办。”
众鹰面面相觑。
说实在，他们觉得至少该把阿冉的尸首抢回来，好好安葬，否则终日被吊在城楼上示众，算什么事？
可实际的问题在于，他们伤员众多，既没有武器，也没有能与库姆军队作战的实力。
蒲桃脾气火爆地说：“你以为鹿族吊着阿冉是为了好玩吗？目的是诱你们回去一网打尽啊，你个笨鸟！”
褐羽被蒲桃怼完后更怂了，缩着脖子朝小夜说：“那只小黑猫还没醒是吗？要么我们再等等吧，我觉得他一定会说服其他猫儿帮我们的。”
“我们已经欠他们够多的了。”小夜摇摇头，强打精神说，“身为恶魔后裔是我们的不幸，但这不是傍人篱壁的借口。没有谁生来就该为咱们遮风挡雨、领着咱们走一辈子的，接连失去了奕和阿冉后，这个道理你们还是想不明白吗？”
众鹰：“……”
小夜：“我再重申一次，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当然，不服我管的，认为我对不起阿冉、没资格当恶魔后裔头领的，自行离去我也不拦着。”
她说完便转身出了屋，走到那棵快要枯死的水蒲桃树下坐着。
蒲桃跟了出来，静静悬停在小夜跟前，两手食指搓来搓去，欲言又止。
小夜眉头紧皱，长长叹了一声，疲惫地问：“有什么事？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蒲桃：“那个，阿冉让我跟你说，库姆不适合水蒲桃生长，它在这里无法开花，也不会结果，请你将它带回故乡。”
“原来，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有一死。”难言的酸楚泛上心头，蛇族没有眼泪，任小夜再怎么哽咽，眼中也只剩空洞无光的悲伤。她抱着头，反反复复地说，“是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他，我以为只要稍作退让，就能让大家平平和和地过上好日子，是我错了啊……我也想回图陌去，大不了跟他一起战死，可是孩子们要怎么办，那么多族人要怎么办……”
水寒支着额，强迫自己冷静过后，将鸯鸯的光球放好，再次回头察看月白的情况。
月白仍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水寒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又想起多多漏嘴提起的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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