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魔尊把玩玉盏的手顿了顿,继而冷笑了声,“你这一套对谢亦寒兴许有用,对我来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替代得了他,我只会觉得恶心。”
他到底在说什么?
谢玄不解地抬眼,却看到身边的魔修猛然抽出刀来架在了他的脖子边。
谢玄浑身立刻冒了冷汗,尽管厌恶这魔头,可手脚都被绑着,命被对方捏在手心,他不得不强忍不适,开口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魔尊微微阖眼,似是陷入了思考,半晌,他睁开眼,淡淡说道:“三年过去,谢亦寒真是毫无长进,蠢货一个。”
居然想着要找这么一个凡人来当谢玄的替身,没出息的东西。
听到他骂谢娇娇,谢玄有些不满,忍了又忍,低低反驳道:“他聪明着呢。”
“他聪明什么,聪明到不想着正事,反倒去找个赝品?”魔尊骤然起身,身上缠绕着无法忽视的强烈魔气,朝谢玄毫不顾忌地袭来,他冷冷道,“为谢亦寒说话,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么?我告诉你,想要赝品,最简单不过。”
魔尊一步步朝谢玄走来,到面前时,竟然比谢玄高了整整一头,光是被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谢玄便浑身不自在,压迫感让他忍不住想要避开对方的目光。
“凡人,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凡人,但没有人会是他。”魔尊缓缓从身边的魔修手里接过刀,用刀尖挑起谢玄的下巴,带着毫不避讳的审视,低声道:“更何况,你跟他长得一点也不像。”
谢玄真不知道这人究竟脑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一直在这叭叭叭,说一堆他听不懂的东西。
听着好像是在侮辱他,但是丝毫没有对谢玄造成任何伤害。
因为他没听明白啊。
“不过,这蠢劲跟他有点相像就是了。”魔尊像是陷入了回忆般,似乎想起了谁,目光怔怔地盯着谢玄的眼睛。
当初但凡对方信任他,戴好了他给的暖玉,现在这一切也不会变成这样。
不是蠢,又是什么。
谢玄看到他眼底似乎有些黯然,更加困惑不已。
要是真的闲的没事,能不能别说这些废话,放他离开父子团聚去。
魔尊眼底闪过的黯然很快消逝,他突然撇开目光,复又坐回原位,举起玉盏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拄着下巴,嗤声道:“不过,恐怕你也伺候不了谢亦寒多久。”
“什么意思?”只要他提起娇娇,谢玄便总是忍不住想要多问一些。
然而落在魔尊眼里,却变成了谢玄担心失去谢娇娇这个好不容易讨好来的主子,他冷笑一声,说道:“因为,当初的事情跟他也逃不了干系,只要得到仙参,我便将他干脆利落地杀了……”
谢玄听着他的话,眼睛渐渐睁大,不可置信地道:“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什么一伙的?”魔尊眉头蹙起,很快展开来,唇角勾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说道:“正事做成之前,我可以让他活着,但事情办完,我就杀了他,有什么问题?”
他们这三年没有一日不打打杀杀,没有一次不是下死手,若不是因为得到仙参的消息才暂时停下纷争,他们恐怕后半生都不可能坐在一个酒楼里再跟彼此说半句话。
当初谢玄意外被杀的事情,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恨,每个人都认为是其他人的错。
为什么不及时收手,为什么没人拦住谢玄?
绝望的人一定要有什么执念才活得下去,对于他们来说,那个执念就是恨。
或许在恨别人的时候,更多的也在恨当初没能救下谢玄的自己。
恨比爱长久。
玉盏再被满上,魔尊举杯一饮而尽,而后边听谢玄愤怒到有些颤抖的声音,对他喊道:“把他利用完就杀?从一开始你就是打得这种主意骗他对不对?”
谢玄就知道,娇娇那么乖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定然是被人蒙骗。
这畜生魔尊,竟然想先骗他帮自己得到仙参,而后过河拆桥,把娇娇给杀了!
“是又怎样?”魔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谢玄的挣扎,继续道,“你想看么,我可以把他带到这里来,当着你的面,千刀万剐。”
最后四个字,他念地极慢,故意挑战谢玄的极限。
谢玄又惊又怒,浑身气得发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娇娇被乱刀砍死,无力地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只是这样想一想,他的心脏就像是要生生被撕裂扯碎般,痛入骨髓。
看着谢玄难看到极致的脸色,魔尊居然还鼓起掌来,讽刺夸赞道: “演技不错,怪不得能哄到谢亦寒那蠢货。”
听到他玩味的声音,谢玄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一只挣扎的蝼蚁,只会让他更加放肆地嘲笑。
在这里怒骂发泄根本救不了娇娇,只有逃出去,逃出去跟娇娇报信才能救娇娇的命。
所以,他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你既然都盘算好了,抓我进来做什么?”
闻言,魔尊风轻云淡地回答:“闲的。”
闲的,又是闲的!
他就知道谢娇娇那些话都是被这恶魔给教出来带坏的!
谢玄胸口起伏地厉害,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可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那种身为父亲却救不了孩子的无力感,快要把他的理智击垮。
怎么才能救娇娇?
他焦急地想。
却听那魔尊淡漠地开口:“不过,若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谢亦寒晚一点死。”
这话听得谢玄头皮发麻,但也只能顺着他的花说:“什么问题?”
“你跟谢亦寒,到底是什么关系?”魔尊眸光微深,直勾勾地盯着谢玄。
他就是要让这人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个替身,一个最拙劣,最谄媚的替身。
谢玄闭了闭眼,说道:“如果我说了,你能不能放过他?用我的命,换他的命。”
魔尊倏然怔住,稍稍停顿,竟笑出了声:“你这戏骗骗谢亦寒还行,骗我,你还差的远。”
他敛起笑容,将玉盏轻搁在桌上,漠然出声:“说罢,如果有半句撒谎,我就立刻把你杀了。”
谢玄深呼吸一口气,让心脏沉回胸口原来的位置,无比认真地开口道:“他是我儿子。”
话音落下,整座魔宫都静地落针可闻,紧接着,连同那些守在柱边的魔修们都笑出了声。
魔尊蓦地也冷笑一声,他半点未信,甚至还道:“不错,你们还演了全套。”
谢玄眉头紧蹙,看向那魔尊道:“你让我说实话,我已经说了,是你自己不信。”
魔尊再也没有兴趣听这个凡人胡言乱语,他垂下眼,朝谢玄身边的魔修挥了挥手。
那意思,是要魔修把他杀了。
谢玄明白过来,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充斥全身,可他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像沈如是乔听寒他们那样铲除妖魔,连逃跑都跑不了。
他只能这样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明明是打算回来后找到小崽们继续生活下去的,明明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付出那么多辛苦,没想到,却败在了见面前的最后一步。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或许这就是命运,逃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天道薄待他。
谢玄认命地闭上眼睛,低声喃喃:“无论你信不信,娇娇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刀尖朝他猛然劈来,谢玄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上面附着的刀风,凌厉又锋利,也罢,劈准点,他也死得痛快点。
然而过了半晌,谢玄仍没有察觉到那刀锋砍进皮肉的疼痛,耳朵里却传来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他没死,那是谁在流血?
他愕然地睁开眼,却见方才还在上首落座的魔尊,竟已经立在了他面前,那朝他劈来的尖刀,结结实实地砍进魔尊的手掌,血肉模糊,深刻见骨。
“你刚刚,叫谢亦寒什么?”
魔尊眼眶通红,如同疯魔般,反手将那砍进手掌的刀锋用力握碎,鲜血顺着泛青的手臂淌下。
只有谢玄知道他们的小名。
也只有谢玄会这样叫他们。
只有谢玄。
作者有话要说:
谢独一:md差点让自己单身了
第38章 【一更】除此之外
谢玄抬起眼, 堂堂正正地看他,眼睛清亮无比:“娇娇是我的儿子,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我能说的只有这句。”他垂下眼帘, 又道, “信不信…由你。”
话音落下, 魔尊攥紧手指,任由血一滴滴溅落在地,眼睛死死地盯着谢玄,说道:“谢亦寒连这种事, 都告诉了你?”
“名字是我起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执着于此。”谢玄终于有了几分不耐烦,他撇开眼, 宁肯去盯着身边那魔修看, 也不想盯着他。
爱信不信吧。
对于崽以外的人, 他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
更何况还是个想要杀他家娇娇的魔尊。
半晌, 整座宫殿寂静。
忽然间,谢玄察觉到对方竟然朝他探出手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拨过他的脸,叫谢玄不得不把目光投向对方。
“看着我, 再说一遍。”
他眼底不知何时一片安静,方才血腥残戾的目光尽数消散, 好像从不存在他的眼里, 只是淡淡的, 静静地看着谢玄。
没有激动, 也没有再发疯。
谢玄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转变, 靠得这样近,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名字是我起的,取作娇娇是因他幼时爱撒娇,我家三个小崽,全是我取的名,有什么问题?”
刹那间,心湖一点蜻蜓飞掠过。
在夜夜濒死煎熬、日渐绝望的心脏,
引起地动山摇。
“还有呢?”魔尊继续问,声音里是谢玄察觉不到的微颤。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出这句,或许只是想听他再多说一句。
什么都好。
那冰凉如雪的指尖也缓缓收回,仿佛从不曾探出过。
谢玄实在搞不懂他想听什么,便无可奈何道:“爹给儿子取名天经地义,为什么总让我重复这些,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墨黑的长袍下,白皙到透明泛青的手,微微蜷紧,却问出了一个让谢玄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问。
“你讨厌我么?”
空气骤然奇怪起来。
不光是谢玄脸上的表情多姿多彩,整座宫殿里的魔修脸上也跟吞了苍蝇似的。
又是震惊,又是怪异。
这个问题实在问得谢玄摸不着头脑。
分明他们上一刻还在讨论给儿子取名的事,怎么下一刻开始,这魔头身上的气焰全消,反倒问起这么离谱的问题。
而且,讨不讨厌这不是已经明摆着的事?
他都就差把讨厌俩字写脸上了。
谢玄看着他似乎有些发白的脸色,犹豫片刻,为了保下小命留着去见娇娇,还是选择答道:“呃…不,不讨厌。”
撒谎原来这么亏心。谢玄眼神乱瞟,就是不盯着对方的眼睛看。
回答完这句,宫殿里的氛围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境地。
也是。
上一刻还喊打喊杀相看两厌甚至有仇的两人,下一刻居然开始聊起讨不讨厌的话题。
关键谢玄还答了不讨厌。
“……”谢玄后知后觉地有点怀疑自己刚刚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要是这魔头万一还想杀他,他在死前一定要喊出一句讨厌来。谢玄默默想。
听到谢玄的回答,魔尊的眼睛仍然没有一刻从他的脸上挪开,自然尽数看懂了谢玄眼底的真正想法。
是讨厌的。
讨厌现在不择手段、湮灭人性的他。
魔尊眸光微深,忽然抬手对周遭道:“所有人,都出去。”
在宫殿内驻守的魔修得令,纷纷列队离开。
整座宫殿很快便只剩下被绑在柱上的谢玄,和立在谢玄面前的年青魔尊。
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过来,谢玄莫名察觉到一丝不妙的氛围,他挣扎了两下,慌乱道:“你要干什么,问题我都回答过了,你答应要放我走……”
手被绳子捆地极紧,根本挣脱不开不说,反倒磨得手腕红肿生疼。
魔尊垂眼看他,只轻轻伸出手来,便摧断了谢玄手脚上的绳子。
谢玄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地放开他,他愣了愣,还没傻到相信对方是什么信守诺言的人。
果不其然,就在谢玄想要拔腿朝宫殿外跑去时,脚下被两团黑雾牢牢地困住。
他震惊的同时又带上几分恼怒,脚被锁住,他没办法转身,只得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门外自由,对身后的魔尊道:“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走。”
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慢慢靠近过来,谢玄心脏也越提越高,他又忘了对方的身份,这是魔尊,想杀他只需要穿胸一掌,随手便可以打碎他的内脏。
那脚步声终于走到谢玄的身后半步处,几乎紧贴着他,谢玄可以察觉到对方略显紊乱的气息,在他颈间柔和喷洒过来。
忽然的,谢玄落入了一个怀抱,对方抱得极紧,脑袋搁进谢玄的颈窝,像是贪恋极了他身上气息的幼兽,一遍遍重复抱紧,明明除了拥抱没有任何僭越的动作,却让人莫名心脏漏跳一拍。
谢玄惊疑不定地看着腰间的胳膊,脑海里奔腾过无数问题。
这什么?
他是推开还是不推开?
推开会死吗,不推开会死吗?
他有病吧,士可杀不可辱,这是要干嘛?
想膈应死他吗?
耳边却倏忽传来一道并不温柔的冷淡声音:“什么时候答应过让你走,我只答应过,让谢娇娇晚点死。”
他很久也不这样叫谢亦寒了。
自谢玄死后。
他也不再叫自己谢独一。
好像只要忘掉在茅草屋的日子,他就可以继续变回以前那个冷血冷情的魔,他试着想抛下一切,想抛下记忆里的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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