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得知仙参消息的那一日,他几乎下意识地便赶到了静海宗山下。
那时,同样赶来的还有谢瓒和谢亦寒。
他听到谢瓒在他耳边轻笑了声,问。
“你都不愿意姓谢了,来这里又是做给谁看?”
对方声音很淡,听不出嘲讽之意,但谢独一知道,那是谢瓒在刻意地恶心他。
他还说:“回去吧,谢玄不需要你再装什么孝子了,回去好好做你的魔尊,没有你这儿子,谢玄死后也能舒坦些。”
那时他站在静海宗山下,浑身却像是被风雪曝过,分明连自己都说不出,为什么要站在那,为什么要抢那一株仙参。
这三年里,他也是恨谢玄的,不是么?
恨他失信扔掉自己母亲的玉,恨他从不听自己的话,恨他死都死的那么大义凛然,恨他把自己扔在钻心刺骨的疼痛中独踽后半生。
——除此外还有什么?
时间不长不短,却几欲让他分不清了。
分不清是恨多,还是什么其他的更多。
兴许只是恨吧,其他又怎么可能撑着他一路吞血咽泪爬上高位,走到现在。
——除此外还有什么?
谢独一诘问自己,除了恨,除了想占有,除了想报复,还有什么?
他闭了闭眼,复又缓缓睁开,松开已经快有点喘不上气来的谢玄,低声道:“从今日起,你就住在这。”
这话让谢玄隐约明白了什么,他愕然地道:“你要软禁我?”
何必呢?他就是个普通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难道说这魔尊觉得他自称是娇娇的爹,所以留着还有用处?
只有这种可能了。这阴险狡诈的魔尊,谢玄在心底咬牙切齿地骂着。
殿外忽然传来魔修来报的声音:“禀尊上,昭南宗宗主在正殿等候。”
谢独一朝殿外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转过头来盯着谢玄,说道:“你就待在这,哪都不许去,我很快回来。”
三年时间过去,他今年十八。
当初在静海宗镇山大阵里受损的心智也恢复不少,除了一直想不起来被变小那日的记忆外,几乎全部恢复,法力也都回来了。
现今天下,谢独一可占下一半,只是他想不想全部要的区别而已。
虽然不知道谢玄这破眼神为什么又没认出他来,不过没关系,他认出谢玄来就够了。
不认识正好,不认识,他也就不必再遮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走吧,我不会乱跑的。”谢玄敷衍谢独一一句,实际上已经开始打量四周有什么可以“越狱”的地方。
谢独一洞穿他的心思,忽地伸出只手,轻轻掐住了谢玄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低声道:“你跑到哪都会被我抓回来,这是你欠我的,你得还我。”
谢玄:……
他简直从未见过这样自说自话还不要脸的人。
全世界都欠你行吧。
但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谢玄还是忍了忍,道:“好,我肯定哪也不去,你快走吧。”
赶紧走,快点走。他还要去找娇娇。
谢独一看出他眼底的未尽之言,眸光渐深,忽然道:“我不去了。”
他不知哪来的脾气,将谢玄直接打横抱起,对殿外的魔修扬声道:“叫他等着,不愿意等就滚。”
谢玄惊慌失措地挣扎,却根本挣不开他,直觉告诉自己,这魔头好像脑子不正常,要对他做什么事,谢玄不敢深想,只压抑着情绪说道:“放开我,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没招惹过你,你凭什么……”
“你早招惹了。”谢独一毫不留情地开口,一脚踹开面前挡路的屏风,显现出屏风后一张软榻来。
睡了他。
谢独一恶狠狠地想。
谁让谢玄扔下他去死,谁让谢玄总是不信任他,谁让谢玄让他煎熬整整三年。
反正谢玄现在不认得他,他想做什么做什么。
谢玄被按倒在软榻里,更加奋力地抵抗起来,用尽身上的力气想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衣襟却被猛然扯乱。
冰凉沁骨的手就这么直接探进,肩膀上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谢玄惊怒不已,试问谁好好走在路上被狗咬了不生气?
“你干什么?”谢玄拼命想要后退,让那只手退出自己的领口,却被按的紧紧的,哪怕用力推对方的脑袋,对方也无动于衷。
不一会儿,颈间又挨了一口。
“你是狗吗……”谢玄终于忍无可忍地骂起来,“我是男人,你咬我做什么,发.情也要发对人!”
他扬手便想给对方甩上一个巴掌,可谢玄没想到,对方竟然躲也不躲,就这么硬生生受下他的巴掌。
手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亮清脆,谢玄愕然地看着对方。
只要想,这魔尊有一百种一千种办法,躲过谢玄的手,可是他没有。
就像是,他就是为了让谢玄给他一巴掌才做这些事。
他知道谢玄一定会打他。
那传闻中暴戾可怖的魔尊,垂下眼,静默地盯着谢玄。
谢玄刹那怔忪,有什么滴落在他脸上,意识到那味何物,他猛然睁大眼睛。
是泪。
除了恨,除了怨,还有什么?
谢独一问过自己太多遍。
“这三年里,每一日……”
谢独一闭上眼,声音染上一丝颤抖,终究没有吐出剩下的那半句话。
——我都很后悔,当初没有救下你。
谢玄,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必杀技之小狗哭哭。
有二更。
第39章 【二更】举世无双
衣襟里的手缓缓抽出, 身上的力道紧跟着一轻。
谢独一放开了谢玄,默然地起身离开,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不到时候。
他告诉自己。
至少被讨厌比被恨要好些。
谢独一站在殿外回望了一眼,半晌, 声音微微的哑, 对门口的魔修道:“把门守好, 别让他跑了。”
谢玄从软榻上坐起身,胸口仍不断起伏着,心脏跳的厉害。他还以为要完了。
不知道这魔头为什么突然想通,又为什么哭。
那眼神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临界线般。
谢玄不明白。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方才有一瞬,眼泪掉在他脸上, 心口酥动, 竟然萌生了想要帮眼前人擦一擦的想法。
“……”谢玄觉得自己也有病。
他头发都乱了些, 坐在软榻里, 脑袋胡思乱想着。
还是得跑,无论用什么办法, 逃出去。
要和娇娇团聚,再去找独一和猫猫。
谢玄从软榻上起身,后知后觉的心有余悸起来, 万一刚刚真有了什么,他今天还真得一头撞死。
他整理好被揉乱的衣襟, 走到殿门前望了望, 门口的魔修立刻拔出刀来, 闪着冷光的刀贴在谢玄脖颈间, 谢玄惊得连忙后退半步。
不行。
从正门出去肯定是不行了。
跳窗?
谢玄四下环顾, 整座宫殿只有一扇窗子,被暗色幔帐遮住,他悄然掀开幔帐,看到窗外有一队巡逻的魔修。
这边也走不通,肯定会被发现然后抓住的。
这可怎么办。
谢玄皱紧了眉头,眸光在宫殿里扫来扫去,宫柱边扔着一副刀鞘。
应该是方才拔刀的魔修不小心落下的。
可是就算有把刀他都不一定闯的出去,更别提只有副刀鞘。
谢玄直勾勾地盯着那刀鞘,忽然的他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太绝妙了,于是他悄悄捡起那刀鞘,走到窗边掀起幔帐……
“哐当”一声,窗户被砸碎。
很快,窗外和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人呢?”
“窗户!跳窗户跑了!”
“快去抓,否则尊上要你们的命!”
待所有脚步声都消弭,谢玄才小心翼翼地从殿内的屏风后探出头来,拔腿便往门外跑。
刚刚守门的魔修都已经跟着去窗户外抓人了,这会门口空无一人,谢玄紧张地躲在树丛里,一点一点地寻找出口。
另一边,魔宫主殿。
“静海宗的仙参,归你们了。”谢独一面不改色地朝谢瓒看去,“我不要了。”
谢瓒今日没有穿昭南宗的衣服,而是穿了身水清色长衫,整个人如同水墨晕开的画中仙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着一枚玉戒,指节被玉的颜色染青些许。
听到他的话,谢瓒动作微顿,抬眼看向谢独一,淡淡道:“不要了?当初是你和我们说好结盟,一起拿到仙参,现在大阵已破,就差最后一步,你说不要了?”
闻言,谢独一声音渐冷,下了逐客令:“我说不要就不要,能不能拿到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滚吧。”
话音落下,谢瓒忽地轻笑了声,他站起身,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走到殿门口时,低声道:“谢独一,我早该知道你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谢玄黄泉之下,应该最后悔把你捡回家。”
他永远知道说什么能最刺痛谢独一,每一句每个字都像细长的毒针不深不浅的扎进谢独一的心头。
说不上让他多疼,却是绵长不断的涌上痛楚。
谢玄是会后悔,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后悔没早早把他交到静海宗吧。
脸侧隐隐作痛,谢独一也跟着笑了:“可他偏偏捡了我,还养了我三年,你说他蠢不蠢。”
谢瓒回头盯着谢独一,眼底染上一丝戾色,手心里那枚玉戒已经被碾做了齑粉,在透白的指节间散落。
半晌,谢瓒收回目光,拍了拍手,像是再多看对方一眼都嫌脏似的,转身走出了主殿。
正要离开魔宫时,谢瓒却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吵嚷声,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他们在找谁,因为有一道人影莽撞匆忙地低头乱跑,恰恰好撞进了他怀里。
相撞的刹那,谢瓒眉头微蹙,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更不喜欢和别人靠得太近,于是稍稍侧身,任由那人从身旁慌乱的跑开。
半晌,直到谢瓒走在魔宫入口,看着面前昭南宗的辇车,刚要上辇前,他忽然回头,心头莫名觉得刚刚那人很熟悉,可具体哪里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他招了招手,从辇车边叫来一个昭南宗弟子,说道:“收买几个魔修,叫他们给我打探谢独一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那弟子立刻称是。
谢瓒从魔宫收回目光,眉头展开,缓缓上了辇车。
与此同时,魔宫里。
被逮住的谢玄被拎进了魔宫里,这次又被结结实实捆上,彻底想跑也跑不了。
娇娇啊,你要是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快来找找你爹行不行。谢玄被扔在软榻上,抬头望着床帐顶,忧愁无比地叹了口气。
怎么团个聚这么难呢。
不一会儿,得到谢玄出走被抓回来消息的谢独一,一脚踹开了魔宫的门,他抬手挥退殿内的魔修,脸色沉得厉害,盯着床榻上拼命挣扎的人,咬牙切齿开口道:“你跑什么?”
谢玄抬头看他一眼,不语,继续奋力挣扎。
“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你有什么好跑?”谢独一走到榻边,轻而易举便把挣扎着站起来的谢玄按回软榻上。
他眉头皱得很紧,一想到谢玄有可能会被谢娇娇或谢猫猫其中一个发现藏起来,他就快要疯了。
谢玄没有回答他,像是打算就这么沉默地抗争。
不一会儿,谢玄在谢独一死死盯着的目光中,又一次努力地爬起来。
每次起来,都会被摁回去。
手腕被绳子磨得彻底肿破了,还在动来动去,谢独一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粗暴地把他用力按在榻上,另只手却很轻柔地替他解开了绳子。
“别乱跑,就在这待着。”谢独一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些,“我又不会伤害你。”
闻言,谢玄默默举起了肿破的手腕。
谢独一:……
他还是那么较真。
“这是你自己自讨苦吃。”谢独一从床头挑出瓶药膏,这药膏是上好的外疮药,涂上些,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他轻轻抓住了谢玄的手腕。
“松手。”谢玄淡淡开口,尽管里面掺杂着些许害怕的颤抖。
谢独一被他气到,在他眼前晃了晃那药膏瓶,说道:“我给你上药,看不懂?”
“我不要。”谢玄才不想要他的假好心。
谢独一有些被谢玄激出火气来:“为什么?”
有那么讨厌他?连上药也不让他来?
谢玄瞥他一眼,想从他手心抽出自己的手腕,没抽出来,干脆也咬了咬牙道:“我怕要了喜欢过河拆桥人的好心会遭报应。”
闻言,谢独一怎会还不懂他的意思,他轻嗤了声,说道:“还在惦记谢娇娇?你听话老实在这待着,我可以饶过他性命。”
谢玄抬起头,那眼底的眼神分明是在说道:“你嘴里的话能信?”
谢独一嘴角微抽,面无表情地强行摁住他,给他的手腕涂上厚厚的一层药膏。
沁凉的指尖和药膏在手腕上轻触,对方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般。
谢玄微微愣住。
而后便看着阴险可怖的魔尊大人低下头,莫名其妙地在他手腕上吹了吹:“好点没?”
谢玄:?
“你在干什么?”谢玄道。
谢独一脸色稍变,他撇开脸,声音也低了许多:“你不是喜欢这样?”
以前他总看到谢玄每次在谢猫猫受伤的时候,这样在伤口处轻轻呼气。
谢玄不知道他从哪看出来自己喜欢这样,他只觉得一阵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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