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七天来,我第一次理他,他明显有点受宠若惊,然后开心地点了点头,抱着换洗的衣服雀跃地从我身边经过,这几天缠绕在他身上的阴霾,因为这句话彻底消失不见了。
到了晚上我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言身上的伤,他很白所以那一处处淤青格外明显,张牙舞爪地攀附在一块洁白的美玉上,刺眼夺目,一块漂亮的绸缎就这样被弄脏了。我努力回忆最近几天沈言的异样,每天回来很晚,每一次都很狼狈,看到我后又躲躲闪闪。
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到了第二天放学,我没有回家,而是一直在楼下观望着三楼的动静。等学校最后一阵铃声响起,就看到高二的人陆陆续续地从教室里出来,我眼睛死死地盯着高二(三)班的教室,过了很久沈言才出来,同他出来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人的手搭在沈言的脖子上,我看不清沈言的表情,只知道他低着头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在楼下等了很久,也不见沈言下来,许是兄弟之间的感应,我的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想也没想直接往楼上跑去,快到三楼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钱带了吗?”
“带了。”
是沈言的声音。随后就是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
“很好,只要你每天给我们钱,我就让亮哥不去找沈秋寒麻烦。”
我皱了皱眉,他们提到了我的没名字。
沈言没有回话。
“对了,你和沈秋寒什么关系?你干嘛这样护着他?”
然后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沈言才说话:“他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个回答还满意吗?”
我抬头寻着声音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我愣怔在了原地,后面他们说些什么我都没听清楚,耳畔无限循环的只有那八个字。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句话百转回旋,兜兜转转,带着雨季清淡的泥土芬芳,穿过耳朵,不轻不重地落在心上,却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一点点融到了我的心脏。
我突然有些害怕,退后了几步,刚想转身下楼,就听到上面传来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沈言的闷哼声,虽然这些声音很轻,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了,我的脚被迫停了下来,再也动不了了。
我挣扎的着想要离开,沈言的话让我无所适从。
可下一瞬间,本能战胜了一切,仿佛整个人被操控了一般,想也没想立刻回身向楼上跑去,在楼梯口的狭小空间,摄像头的死角处,我看到沈言缩在地上,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身上不知道被浇了什么,其中一个正好一脚踹在了沈言身上。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朵传来一阵耳鸣,眼前景象开始诡异般的拉长,所有的动作都无限放慢了,变成了一帧又一帧。
他们在打沈言,在打我哥。
我控制不住发起抖来,随手抄起身边的东西,也没看清是什么,直接冲了过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不清楚为什么看到沈言被打,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只是当下满脑子都是——他们动了沈言,我要杀了他们。
……
杀了他们。
杀死!
杀死!杀死!
“秋寒!”
“秋寒!”
我手一下一下地砸下去,没有留手,用尽全身的力气。
“秋寒!”
“沈秋寒!”
身子被人一推,我向后仰去,本能地朝来人挥去。紧接着就听到了沈言吃痛的声音,我这才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视线逐渐地清明起来,昏胀的大脑慢慢地发归于平静,我喘着气转过头,茫然地看向捂着手,跪在地上的沈言。
“还不叫救护车!”沈言吼道。
我抹了一把溅在我脸上的液体,看了看周边的场景,最后定格在我的身下。
我的身下躺着一个人,那人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样子了,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我叹了一口气,又把视线放在了另外两个人身上,那两个人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不敢动,听到沈言的吼声他们才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打了电话。
我收回视线,扔掉了手上的木棍,把手上的血擦在了自己的衣服上,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蹲下身子把沈言扶起来,问道:“他们两个有打你吗?”
沈言看了我一眼,这一眼没有往常的怯懦和拘谨,那是沈言从来没有露出来的表情,直到往后很多年,我都没能明白这个眼神到底是什么,他推开我,一言不发。
最后那个人自然是被拉到了医院,一帮人去派出所录了一下笔录。两个班的班主任甚至校长都出面了。这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暴力事件。又因为都是未成年,需要监护人一起来处理这件事。所以不得不等沈君泽赶回来。
警察局里闹得不可开交,首先是受伤那个人的母亲,哭天喊地的要讨个说法,而那个父亲想要动手,当然他也这样做了,一巴掌呼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除了沈言,他把我拉到身后,整个人护住了我,那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脸上,打得沈言偏过了头,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能打人呢!”班主任曹任翔激动地冲了过来,站在我和沈言面前质问道。
“为什么不能,我儿子还躺在医院里!我打他怎么了!”那位父亲怒吼道,还想上前,被警察拦了下来,骂骂咧咧说着难听的话,类似于有娘生没娘教。
这人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有人生,没人教。
我撇过头,看着一边低着头的沈言,盯着他脸上的红色手印以及微微肿起来的脸颊,然后转过身拿起身后桌上的剪刀。那位父亲还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或许他并没有在他儿子那副模样面前了解到,我是怎么样的人。
我向前走了一步……
“秋寒。”沈言很轻的喊了我一声。
我停了下来,接着沈言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道:“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带着旁人察觉不到的恳求,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缓缓握紧了我的手,在我的注视下,从我手中抽出了那把剪刀,重新放在桌上。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我望着他,他眼睛又开始变成了小鹿的模样。
我说:“好。”
因为沈君泽要隔天才能回来,就派了人过来,拿钱把我们保释了出去。
等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其间沈君泽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没有问原因就是一顿教训,语气努力压着怒气,我回应了几句就把电话递给了沈言。我听不到他电话里的内容,但是沈言的表情很严肃。
整个房间在沈言挂下电话的那一刻,寂静了。我们谁也没开口。一直持续很了久。这个他一定比不过我,毕竟我从小一直都是一个人,不开口说话对我来说非常简单。时钟一点一点走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无限放大,在我和他之间穿梭,拉着我们无限往后。
最终还是沈言开口了。
他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愣了一下,虽然是他先说的话,却把问题抛给了我。
我上前了几步,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像往常一样用着并不友好的语气说:“为什么这么做?你以为这样子我会喜欢你?会接受的你存在,在我眼里你这样随意被人欺负看起来很好笑知道吗?我根本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那些想来找我的人,我自己会清理干净。”
“你怎么清理?像今天一样?我这样做只因为你是我弟弟,并不是你需要,而是我想。”沈言认真地说道。
我凝视着沈言,他神情认真无比,没有一点虚假,仿佛刚才的那几个字,是非常神圣的字眼。明明从他到家的那一刻开始,我从来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甚至故意刁难他,欺负他,用冷漠的语气,无视的眼神,把他推离自己,用每一个动作和表情告诉他,我有多讨厌他的出现。
可这个人仿佛一点也不怕,一点也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跑向我,没有一次是停下来的。每一次把他推到泥潭里,他总是一抹脸,然后笑着对着我说沈秋寒。
我收回视线,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不正常,你看到了。你不怕吗?”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当下我都不愿意把信任给他,不愿把想要的爱投射到他身上。我在父亲身上失败过一次,不想要再失败第二次了。
我不正常,我一直都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有太强的占有欲,我敏感又容易多想,我甚至不担心后果,可以义无反顾地做些恐怖的事,而且我从来不后悔甚至不会害怕。
他沈言听到之后,只是笑了笑,眼神又开始柔软起来。这人好奇怪,一会胆小得像一只随时会逃跑的鹿,一会儿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小狗,现在又像一只柔软乖巧的绵羊。
沈言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是小鹿是小狗是绵羊,还是……只是我的哥哥。
“怕。”他说道,一个字坚定有力。
我心口即将翻涌而出的情绪,死死地卡住了,然后缓缓凉了下去。
紧接着我听到他不紧不慢说道:“怕,我怕你出事,我怕你像今天一样失控。我怕的是你毁了自己。”他上前了一步,本来我们就很近,这一步,让我们两个人更加近了,“秋寒,从今往后有什么事,都有哥担着。哥会一直都在,不要伤害自己,今天这样的事也不要再发生,哥……哥害怕。”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几乎接近恳求。
我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心脏很突然的抽搐了一下,我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睁了开来。
这人……
这人真的无可救药了。
心中涌动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像是突然苏醒的富士山,带着飘然的樱花,裹着炽热的岩浆,千军万马般前赴后继。
沈言说完这些话,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安静。他踌躇了一会抬起手似乎想揉揉我的头发,可最终只是抬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空中滑落,在即将落在身侧的那一刻,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他浑身一僵。
“哥,我答应你。”我说
万籁寂静。
我看到沈言错愕的表情,那本就微红的眼睛,直接红了一片,眼眶周围从上眼睑红到眼尾,我亲眼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落下了眼泪,砸在了我的手臂上,滚烫地灼伤了我的手。
沈言哭了。
我哥哭了。
哪怕之前我再怎么恶言相向,再怎么让他难堪,哪怕被滚烫的白粥烫伤,他都没有哭。然而此时当下,因为我那一句话,我哥哭了。
他似乎因为我的话,有了巨大的勇气,抬起手把我抱在了怀里,我整个人僵硬的被他抱着。我比他高,他刚好靠在我的肩膀上,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数了一下刚好五遍,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
我哥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哥缺席了我十五年的岁月,却在我十六岁的二月十号染着风雪来到我身边。在今晚他告诉我,他来晚了,而当下他已来。
第十四章
【原来,我的房间,少一朵玫瑰。】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把沈言拉到了自己的房间,也许是看到他那双哭得通红眼睛,也许是看到他那微微肿起的脸颊,总之不管什么原因,我把沈言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并且让他坐在了我的床上。
他第一次进我房间,有些不适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像极了刚到家时的样子,两只手死死地攥着床沿。从我这个角度看,可以看到他柔软的黑发蹭过他的双颊垂落在他眼前,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被阴影给遮盖了,修长的脖颈上长着乖巧的绒毛在微黄的灯光下越发的柔和。
我别过了头,蹲下身子捣鼓着自己的小冰箱。过了好一会,才把冰块满满当当地包裹在毛巾里面。
我走到沈言跟前,他听到声音抬起了头。他坐着,我站着。这个姿势,让我把他整张脸都明明确确的看在眼里。不得不说这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至少在老一辈的眼里这张脸一定比我的讨喜。
我没等他反应,就把手里的毛巾按在了他脸上,把他的脸扭向自己,坐在了他身边。可能力道太大弄疼了他,他哼了一声。他的半张脸被我的用毛巾压着,红润的嘴巴被我挤得微微嘟了起来,像是玫瑰的花瓣。
“沈秋寒,疼。”沈言的气息无误地喷在我额头上,有些痒,声音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他在对我撒娇。
“叫我秋寒。”我说道,“知道疼还挡?”
沈言听到这话,眼眸垂了垂,双手终于松开了床沿,改而拽住自己的衣角:“我是你哥哥,应该保护你的。”
我没再回话,就这么坐着。敷了好一会才松开,他脸上的肿消了不少。我满意地把那些冰块重新放到了冰箱里。
沈言也站了起来,比刚进来的时候放松了不少。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我身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我关上冰箱门。
沈言认真地眨了眨眼,对着我说道:“你房间缺一样东西。”
“什么?”
我看了一下我的房间,觉得什么都不缺。可以躺人的床,可以做作业的书桌,放书的书柜,照明的灯,和一个小小的冰箱。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该放进来的东西。
“少一朵玫瑰。”他微微抬头,脸上还是有点肿,看起来像一只气呼呼的小猫,有些可爱。
“玫瑰?”
“对啊,你看着这房间又黑又灰。雾蒙蒙的。”
他还是抬着头,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很柔,一双眼睛亮亮的一片,我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沈言眼睛像极了不小心闯入黑屋子的星星。屋子在这,星星也在这。
他说得不紧不慢,怕我生气还补了一句,“当然还是很有品位的。我觉得挺好看的。就是缺少点亮亮的东西。”
缺少亮亮的东西?你的眼睛吗?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到了。退后了几步,岔开了话题:“我饿了,出去吃点东西吧。”
沈言站直身子:“我也有点饿了。”
我们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夏天夜晚的天空似乎高了不少。上面点缀着零星的星星,好像一块黑色的绸缎上镶嵌着的银点。沈言就站在我身边,白色的校服衬衫,黑色的长裤,风一来就吹得鼓鼓的,仿佛在大点就要吹走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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