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秋。”
第6章 南月旧事(四)
却去做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
这一次没再像上次一般天旋地转,眼前的白日一点点褪去,他们不知走进了多年前的哪一个夜晚。
“琋觉仙尊,您睡了吗?”
一个女弟子走进霖栖院,敲了敲正寝的门,却始终没有听到回音。
按正常来讲,此时王琋应当还未歇息。
女弟子大概是有急事,又敲了敲门,喊道:“琋觉仙尊?”
女弟子依旧没得到回应,只能转身离开,屋内却陡然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女弟子意识到自己吵醒了早已入睡的周原灵,慌忙回来道歉。
“琋觉仙尊,弟子并非有意打扰,还望仙尊莫要怪罪。”
弟子在门口等了良久,孩童的哭泣声经久不绝,她也一直没等到王琋的答复。
平日里的周原灵亲近母亲,断没有像今日一般嚎啕大哭的时候,女弟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用灵力强行打开了正寝的门。
打开门的瞬间,女弟子朝屋内望去。
只见,众人眼里的女弟子身体顿了顿,须臾间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尖叫。
“啊———”
屋内是何等的鲜血淋漓,没有人比温时卿更清楚。
世人皆以为王琋因道侣不测而自尽殉情,却不知她是何等死法。
剖丹自焚,封灵自刎。
修行者以丹为根基,以灵为源,剖丹之痛若剜心,封灵亦之。王琋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自尽,而尚且年幼的周原灵目睹了这一切。
江深越过众人首先跑进了屋内,温时卿再见他时,江深站在床的旁边,望着满身是血的王琋,不禁伸手摸了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却终是镜花水月。
旁边摇床上的周原灵仍是哭泣不止,门口的女弟子早就去了正殿找人。片刻后,南月宗的众人才姗姗来迟。
为首的是徐柏裕和谢青寒,可若你仔细看却会看见藏匿在人群后的尘秋。
“为何不上前。”温时卿问道。
“弟子并未在南月宗取得如此地位。”
听见尘秋的回答,温时卿没再出声,倒是旁边的应淮序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南月宗上上下下都说鎏清仙尊因乱牺牲,琋觉仙尊为爱殉情。”姜有仪对溯洄中所见所闻震惊不已,对得知身世的江深更是心疼不已。
她似是心有不甘:“尘秋先生,所以是谢掌门自己捏造是非,而你从未揭发他是吗?”
江深还站在王琋的旁边,刚来的众人一个个穿他而过,一时让人分不清孰真孰假。
眼前的世界如正在燃烧的画卷般被白昼侵蚀,此般溯洄痛如割肉,只因可见可闻却不可为。
直视过去的悲欢,重温往事的痛楚。
温时卿戏剧般的过去大喜大悲,重温往事对他来说似乎已经不再能算作痛楚。反倒是身为魔尊的应淮序,他又有何种的过往?
放着名门修士不当,却去做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明明是魔尊,却和他在这儿溯洄尘秋的过去。
“温时卿,看路。”应淮序冷不丁提醒道。
温时卿骤然回神,眼前早已不再是沸反盈天的霖栖院,而是绥封城千里外的汀浔山庄。只不过此时的汀浔山庄早已荒废,斩天道后没人再留在那儿。
“汀浔山庄。”应淮序一字一字慢慢道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汀浔山庄?!”江深还未从刚刚的情绪里缓过来,只有姜有仪一人发出了感慨。
“你曾回过这里?”温时卿问,问的自然是尘秋。
尘秋平静下来,吐了口气回答道:“未曾。”
所谓溯洄,并非溯洄中咒者所经历的过去,而是与他相关的过去,这也正是溯洄的艰难所在。
眼前的谢青寒正把周岸停放进棺内投入永川湖中,明明曾扬言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却又在此时将他的尸体带回了永川。
永川——曾经连接着天上的地方,天道驾于碧湖之上,以湖之灵泽滋养,得以生辉。自斩天道,天道灭、长桥断,永川再无灵泽。
从前依湖而建的仙门纷纷转移,唯余着破损不堪的汀浔山庄。
谢青寒将周岸停的尸体带回了永川,因为他那割不断的兄弟情谊,而祁暮山里众仙尊衣冠冢里鎏清仙尊与琋觉仙尊的共葬终是不能圆满。
一切似乎该在这里告终,可为何当初的周原灵却变成了无父无母的江深?
王琋自尽数月后,南月宗。
谢青寒继任掌门一职,他不顾众人阻挠设宴庆喜,邀请了修真界各门派前来参加。众人暗地里为周岸停感到唏嘘,与小人结交。
出人意料的是,谢青寒在宴席上将周岸停高歌了一番,豪饮诉悲,仿佛这世上没有比他对鎏清之逝更悲痛的人。
以此为媒,他立下大志,再没有人会不信服他这个意外上位的掌门。
大殿之上,众人举杯共饮,唯有一人不曾举杯。
那人金冠束发,金纹白袍,正襟危坐,芝兰玉树。他正是玄夜宗当下最有能力的弟子,盛传玄夜宗下一任掌门的应淮序。
那时的应淮序即将成为仙尊,被众星捧月,仙途无可限量。
而刚得到众人认可的谢青寒得意忘形,当众便要拂了玄夜宗的脸面。
“恕在下冒昧,这位弟子可是对在下有何不满,大可当众提出,我谢青寒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有什么不足,我定然改正。”
谢青寒以在下自称,看似放低身段,实则刻意凸显自己心胸宽广、待人宽和。
要知道,应淮序从来不是个愿意被人当垫脚石的人,更别说还回头给他一刀的这种。
“谢掌门倒是大度,只不过我今日来不过是为了悼念鎏清,没时间与你举杯共酌,教你做事。”
应淮序气性大,与玄夜宗交好的门派都知道。可今日来这南月宗的门派属实过多,应淮序一番话还是让大殿内一片哗然。
“应淮序!今日出门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应淮序旁边的师兄急红了脸,应淮序却依旧冷着个脸,可谓是面不改色。
谢青寒被应淮序怼得面红耳赤,却因为刻意伪装的大度而发作不得。
大概是觉得无趣,应淮序直接当众起身要走,一个身着南月宗家袍的弟子却匆匆走了进来,打断了他前行的脚步。
“掌门!掌门!周小公子高烧不止,连尘秋先生都束手无策了。”那弟子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谢青寒慌忙地用法力堵住了那弟子的嘴,将他拽到了自己的旁边。
此时的徐柏裕因为与谢青寒意见不合,再加上身体不适,只得提前闭关,没参加此次的宴席。
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儿早早便归为了谢青寒管,所以出什么事儿自然也是来找谢青寒。让人始料未及的是,竟有如此不懂礼数的弟子当众将家事宣扬出来。
当下,不管众人是觉得他对师兄遗孤照顾不周还是对周岸停更有利根本虚情假意,他都必须赶去看周原灵。
因为不管怎样,那是他师妹的孩子。
谢青寒赶到霖栖院时,整个院子充斥着孩提刺耳的哭啼声,而尘秋正束手无策地站在声源处。
“掌门。”尘秋疏远地喊道。
“你就莫要再笑话我了,这孩子如何了?”谢青寒苦笑道。
尘秋闭着眼摇了摇头,无奈又不忍地说:“血脉堵塞,高烧不止,只怕是凶多吉少。”
负责照周原灵的女人在一旁听得眼眶发红,谢青寒诧异道:“怎会如此严重?”他以为不过是夜里不慎着凉得了风寒而已。
不想,竟然已经是不治之症,连擅长医术的尘秋也束手无策。
周岸停的遗孤在此时得了不治之症,若查不出缘由,那这便是一瓢泼在谢青寒身上洗不去的浑水。
而他才刚刚尝到甜头,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可他几度排查,却始终没能查出患病的原由。
没想到的是,病入膏肓的周原灵离奇失踪,谢青寒为保住自身清誉将周原灵的病患嫁祸给了照顾他的女人,用钱财打发着她还了俗。
而周原灵的消失则被掩盖,仗着徐柏裕闭关,谢青寒以戏法乱真对所有人宣称周原灵因病夭折,此后再无人知晓这一切的真相。
后来尘秋还俗,谢青寒以一己之力守着南月宗,南月宗虽衰颓但也得了经年的安稳。
谢青寒没料到的是,他会在前年前的绥封城遇到一个戴着“琋”字玉佩的小孩儿。悔意如洪水猛兽般迎面扑来,于是他将小孩儿带回了南月宗,名曰江深。
可他心底畏惧多年,往事种种如梦魇缠身,他生怕某一天江深知晓一切后找他寻仇,他会如噩梦中一般不得好死。
于是他明里暗里的打压江深,想让他不学无术,就连宗门里那些会看眼色的弟子都一并冷落他。
怎奈他如他父亲一般天资过人,自己偷着自学也在仙门大会中脱颖而出,成了仙道第一人的徒弟。
前尘若梦,须臾即逝,可当尘秋回到现实时仍然感觉恍若隔世。
温时卿静静看着眼前眼角湿润的老人,不曾吭声。
“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谢掌门竟是如此善妒丑恶之人。”姜有仪为江深愤愤不平道。
而江深则久久沉浸在过去中难以自拔。
年少的人总是觉得这世界非黑即白,善恶两不立,于是他们以最直白的语言谈论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解,直至他们走进真的世界。
“尘秋,你应当见过我吧。”应淮序直视着尘秋的眼睛,虽是询问但语气笃定。
第7章 南月旧事(五)
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
尘秋没料到应淮序会这样问,他明显愣了一下。
应淮序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谢青寒设宴的那日,我们见过。”
那天他们确实见过,在宴会开始前。
“淮序,记住你来时答应我的,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给我收住你的脾气。”
应淮序早就听腻了师兄的嘱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前去南月宗大点的路上人来人往,路过霖栖院时应淮序的目光短暂停留,他记得这是周岸停的院子。
后来到大殿内等候时,应淮序自觉无聊,便和师兄打了声招呼便四处闲逛,出于与周岸停的交情,他去了趟霖栖院。
应淮序在那里看见了尘秋。
而当时,尘秋正与那日闯进大殿的那位弟子说话,说的是什么应淮序没听清,他当时自然也不会刻意去听。
之所以会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天尘秋和他对视了。
应淮序在那个眼神里看见了杀意。
好在当时应淮序四处乱转,才消除了尘秋的疑虑。
“所以,你在和他说什么呢。”应淮序继续说道。
“我让他去替我拿一味药。”
听见他的回答,温时卿问:“哪一味药。”
尘秋下意识道:“桂枝。”
桂枝,可缓解风寒。
江深见温时卿和应淮序如此态度,他立马有所警觉。
“明知不是风寒,为何要桂枝?”江深问。
尘秋语塞,温时卿淡淡笑了笑,望着他说:“让我猜猜,你和那弟子到底说了什么?到底是拿药,还是......”
尘秋浑浊的眼里多了几分锐气。
“尘秋,本尊救你一次,但不代表会有第二次,更不代表本尊就会因此为你惜命。”温时卿冷下脸,语气前所未见的冷。
说着,尘秋便被一股陡然出现的灵力卡住脖颈,半悬在空中。
明明难以喘息,尘秋却半分没有挣扎,“仙尊明知、溯洄之内、不能可、作假。”他说话艰难,额角冒起了青筋。
“溯洄之内,不可作假。”应淮序冷哼一声道:“那就劳烦您再带我们去看看王琋自尽那一夜吧,她自尽前你在作甚。”
听闻此言,半悬在空中的人瞳孔骤缩,如被碰了逆鳞的蟒一般。面露杀意。脖颈上那股灵力登时被震散,尘秋平稳地落回了地面。
温时卿满意地笑了笑,“既已至此,又何必再装。”
很多年前,绥封城乃至南月宗管辖一带都知道,南月宗有三位金枝玉叶的修者。他们意气风发,走遍绥封,为民除害,凡间将他们称为南月三杰。
其中一位以医术著称,那便是尘秋。
即便尘秋在修习法术上不如周岸停和谢青寒,他的所作所为也足以让他们成就祖国的凡人将他铭记。
后来周岸停离世,尘秋还俗,人们便逐渐遗忘了所谓的南月三杰。
谢青寒孤身守于南月宗,师尊作古由他一人送终。后来,南月宗上下真真正正地由他一人做主,活得比从前畅快,却远不如从前一般有斗志。
谢青寒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有些方面远不如自己的师兄周岸停。于是,他一边心怀悔意一边防着被他捡回来的江深,生怕有一天江深知道真相让自己不得好死。
他更没找道侣,生怕他们因为自己的罪孽而遭到牵连,但更多的,他认为忘记那一夜里尘秋所言。
直到后来,他终于再次在南月宗见到了尘秋。
“与谢青寒独处时,你恐怕不是这般模样吧。”
大殿上,温时卿靠在椅子上,右手倚在扶手上轻杵下巴,闭眼听着尘秋的回忆。
尘秋自嘲地笑了笑,垂眼淡淡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仙尊的眼睛。”说罢,尘秋周身泛起淡淡的光芒。
旁边的江深和姜有仪瞪大了眼。
无数散发着光芒的裂缝遍布他的身体,那些裂缝仿佛要将他分成千丝万缕,在尘秋运功时又如丝线一般散开。
泛发着光泽的丝线在空中散成碎屑,众人眼里的老者不复存在,眼前赫然是溯洄中尘秋的模样。
尘秋的长相与他的长处很符合。
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
他长了一幅儒雅书生、仁术医者的模样,身姿高挑,五官端正,也难怪从前那些姑娘最喜欢的是尘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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