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也很小,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私语。
年渺踢了他一下,生气地抬起头看他: “我那么厉害你怎么都没看到?”
“看到了。”季一粟连忙回答, “都看到了。”
“夸我。”年渺抱怨地命令, “夸我。”
“夸你。”季一粟像哄孩子一样夸赞着, “渺渺最厉害,渺渺怎么这么聪明。”
他尽力搜刮着自己能想到的夸奖的话,年渺被哄得总算有一点点开心,继续靠着他,哼哼唧唧跟他讲事情的经过。
“我猜他是妖神,虽然他没有承认,但是看他反应,应该差不多。”年渺小声道, “那个月亮是不是假的?不然怎么会在影子里茍且偷生?”
“嗯,都猜对了,渺渺好厉害。”季一粟夸奖着,手从脸颊移到额头上, “不过别想了,会头疼。”
“那个假的月亮呢?”年渺依然孜孜不倦地问, “你不去追那个假月亮,还有那个妖神,还在这里抱我,烦不烦啊。”
“不用追,跑不掉的。”季一粟好脾气道, “抱你更重要。”
年渺心头一跳,又把脸埋起来,忽然又开始怪他。
明明没有意思,还总是说这种话,做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人。
“你不追我想追。”年渺含含糊糊道, “我要看看那个妖神是谁,让我去看看。”
季一粟没回答,也没有动,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这么做。
“你是不是不务正业把人给放跑了。”年渺问, “还是根本抓不到人家?”他叹了口气, “不过没办法,妖一向以狡诈着称,人家又是狐狸,更加狡猾,你抓不住是正常的。”
季一粟: “……”
他犹豫片刻,还是横抱起年渺,从山顶跃了下去。
海风在耳畔呼啸了瞬间,他们便落在了山脚下,捞月亮的海域的背面,月光稀稀拉拉,由于山峰挡着,很少能照到这里,黑乎乎一片,年渺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影,走近了才分辨出来,一个是百里覆雪,肩上正扛着因为力尽虚脱而昏迷的百里乘风,一个是寄余生,他们脚下有一个人影在痛苦地扭动着,俩人凑在一起,对着那个人指指点点,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
察觉到有动静,二人抬起头,看到季一粟和年渺时都笑逐颜开。
在百里覆雪脸上看到“笑逐颜开”实在太过诡异,年渺当即愣住,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
他还被季一粟横抱在怀里,被人看着实在太不好意思,便挣扎了两下,从季一粟怀里跳下去,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对方蹂躏得凌乱不堪的头发。
“别打了新魔哥哥,再打就死了。”百里覆雪的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指着地上滚动的人影望向季一粟, “把他打死了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啊。”
他开口竟然是甜美软糯的女音,神情也灵动娇俏如少女,年渺立刻明白,是那位水神再次附体,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望向季一粟。
季一粟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淡然如初,走到那扭曲的人影前,垂眼俯视对方。
年渺也跟了上去观察那人影。
和在月光中看到的不同,对方身上的黑袍已经被利刃划得七零八落,浑身上下都是模糊的血肉,有的甚至已经露出了骨头,身上被黑气缠绕,伤口也满是黑气,脸上的面具却是稳稳当当,没有损毁,看不到表情,但从他几乎要扭曲变形的身体和粗重的喘;,息中不难发现,他正经受着非人的痛苦和折磨。
年渺不由看了一眼季一粟,师兄神情平静,漆黑的眼眸深沉如海,可他还是感受到了里面汹涌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些后怕。
他记得季一粟刚开始抱住他的时候,身体是在微微发抖的。
“算了罢师兄,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被那个假的挑唆了而已。”年渺犹豫着还是开口, “而且他也没有对我们做什么……”
他见季一粟无动于衷,只好换了个方式: “我要看看他是谁,我总觉得是认识的。”
季一粟望向他,总算有所反应,一道黑气萦绕上那人的面具,任凭对方再怎么反抗嘶吼,也一点点将面具揭开。
第80章 求助
那面具似乎是有生命的,一直死死黏在那人的脸上,如同是生长在对方脸上的皮肉,被季一粟硬生生剥离,剥开后,面具似乎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血水滴滴答答淌下来,和脸之间仍然连着丝丝缕缕的皮,无法完全分割开来。
而面具之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仿佛被剥了一层皮一般,勉强能辨认出正在蠕动的嘴巴,和凸起的鼻子。
这一幕着实恶心又诡异,小水尖叫着用空余的手捂住了眼睛,连寄余生也别过了脸。
季一粟飞快地把面具盖回去,鲜血便不再流淌,伤口瞬间愈合,面具和脸重新长在了一起。
或者说,这人的脸就是这张面具。
季一粟望向年渺,见对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人,便伸手捂住了年渺的眼睛: “头疼不疼?”
年渺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头疼,眼睛也很疼,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只觉天地在摇晃,他随时会倒下去。
可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撼和惊惧,好奇心让他愈发想要探求面具之下,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别看了。”季一粟道, “回去睡觉。”
年渺摇摇头,伸手拽开季一粟的手,依然盯着那张面具,仿佛被蛊惑了一般移不开眼,可是越看他的头越晕眩,似乎有千万道针在脑中胡乱扎着,眼前全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根本不需要季一粟阻止,便一阵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季一粟继续抱着他,捂住他的眼睛,让他能沉稳睡去。
地上的妖神身上仍旧缠绕着黑色的魔气,只是满身的伤口在缓缓愈合着。
他应该没有刚才那么痛苦了,只静静侧躺着,将身体蜷缩成蛹状,缓慢而沉重地喘。,息着。
山峦如同被浓墨重重涂抹了一道,躺在深蓝的苍穹之中。
在月光抵达不到的地方,妖神终于望向季一粟,喑哑的声音迟缓而笨拙: “你就是,魔神,越沧海?”
寄余生和小水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再次捂住了眼睛。
季一粟漠然看着他: “还轮不到你来叫我的名字。旧妖和你什么关系?”
沉默片刻,妖神低声道: “我想见真的月神,见到她,我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小伙子,你能不能识相一点。”寄余生忍不住轻声提醒, “你也知道他的大名,还敢和他提条件,即使你现在也是真神,但残缺不堪,尚未成型……”
“我想见真的月神。”妖神打断了他的话,诚恳问, “可以么?”
他的脸一直面向季一粟,季一粟漆黑的眼眸同样注视着他,并不答话,什么也没有做,沉沉的压迫感却让妖神忍不住低下了头,再也不敢同他对视。
半晌,季一粟终于开口: “是你娘叮嘱你,只能相信月神么?”
妖神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旧妖危在旦夕之时,生下了你,却什么都没有教给你,只让你来求助我便死了。”季一粟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张面具上一双并不存在的眼睛,平静地替对方回答, “你吞噬了旧妖,却因为无知而惶恐,在嗅到了我的气息后,你跟了上来,可你并不信任我,作为妖,你的信仰是月,更愿意相信月神,所以你违背了你娘的话,去找了月神。”他微微一哂,脸上满是嘲讽, “就这么被骗了。”
妖神许久没有出声,似乎对于他的话无可辩驳,末了才问: “你怎么知道……我娘让我求助的是你?”
季一粟没有理他,只不紧不慢念出一个名字。
“百里落尘。”
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
* * *
“所以呢?新魔打算怎么处置他?”小水嗑着寄余生在陆地上储藏的珍贵炒货瓜子,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就这么关着么?他现在脾气也太好了罢,都威胁到了他的人,还只是把人关着。”
“不知道。”寄余生同样口齿不清道, “杀也不能杀,折磨他好像也没什么用,留着更是麻烦,可能真的得找到月亮才能知道怎么处置他了。新魔现在的好脾气,估计真会给他找月亮,太麻烦了,我好想跑。”
“而且也不能拉他到我们这里。”小水嫌弃道, “他刚出生就被迫接受了它娘的神位,跟个婴儿一样什么都不懂,真害怕哪天回头给我们一巴掌,还以为自己立了大功。”
说到这里,她有些气愤: “为什么要让我看着他?我一点也不想带婴儿,还得从开天辟地给他讲起么?”
寄余生安慰她: “可能你没用罢。”
小水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新魔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居然连旧妖的遗言都能知道。”她感慨, “我都没有察觉到,他是旧妖生的儿子,刚出生就把旧妖吃了,怪不得旧妖消失了一段时间,后来又重新有了消息,原来是她儿子代替了。”
“猜的罢,如果不是旧妖告诉他,他一个刚出生的小孩,怎么可能知道新魔的真名。”寄余生漫不经心道, “其实挺好猜的,你说旧妖是五十多年前消失的,百里落尘正好五十多岁,三十年前被找回来,而妖神的气息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重现的,说明他之前没敢把旧妖全吞完,还留了一部分,但是到了百里家,人生地不熟的,他一个小孩很害怕,为了变强保命,就把他娘全吞了,直接继承真神之位,但毕竟是个小孩,没消化完,到现在也很不稳定。”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点着桌沿,若有所思道: “他脸上那个面具,应该就是还没消化完的旧妖的东西……”
“咚咚咚”三下轻而缓的敲门声响起,俩人同时抬头望向门外。
小水慌忙把瓜子皮销毁,挺直腰背,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看守的样子来,在察觉到来人时松了口气,又散漫地靠在椅背上。
寄余生轻咳两声: “进来罢。”
门被推开,最先探进来的是年渺的脑袋,随后是身子,他端着一个托盘,穿着普通的青色衣裳,容貌虽然平平无奇,但眼睛因为浓重的好奇心而亮晶晶的。
他醒来之后,就问那个妖神的状况,季一粟告诉它人被关在了寄余生的房子里,他便想方设法地过来瞧瞧。
对于对方的真实身份,季一粟也没瞒着他,直接说是百里落尘,虽然早就估摸到差不多的答案,他还是更加好奇。
到了少明大陆后,对于百里家的传言,多少都会有些耳闻的。
寄余生见到他便换了灿烂的笑脸,立马起身相迎,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放到桌子上: “阿渺怎么来啦?头还疼么?这是什么?”
托盘上是一个瓷盘,盘中装着一条蒸熟了的彩影鱼,似乎还在闪着细碎的彩光,鱼身上被划了几道整齐漂亮的口子,绽开了雪白的鱼肉,撒了些许翠绿的菜叶碎末,看起来鲜嫩可口,引人食指大动。
就是闻着有些怪异。
小水眼睛闪闪发亮。
“是我做的鱼。”年渺乖巧回答, “之前在船上,船上的人送了我一条,我怕养不好养死了,索性给它做成菜,送给你们吃。”
怕养死就直接吃掉,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托盘上还有相应的两双筷子和碗,寄余生十分感动,又变出一副碗筷来,拉着他一同坐下,收起桌上散乱的瓜子花生,要和他一起吃。
年渺摇头: “师兄买了很多吃的回来,我已经吃了很多了。”
他只眼巴巴看着两个人,似乎十分期待着评价。
寄余生便没有强求,给自己和小水分了鱼,高高兴兴地夹起一筷子,彩影鱼的滋味他在船上可是尝过的,随便一蒸就是天下难寻的美味。
入口时,俩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年渺问: “怎么样?”
“太好吃了。”寄余生放下筷子,微笑道, “这么好吃的鱼,应该送给你师兄尝尝,这么多年他辛苦了……”
他没有想到年渺在厨艺上竟然天赋异禀,想必季一粟一定不愿意拆穿真相,这么多年都忍着,虚伪地夸赞着年渺,并强行吃下,今日总算有旁人在,他就让年渺拿过来把灾祸转移,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他回味起刚才的味道,想了一下季一粟这些年强忍着扭曲的表情吞咽下年渺的杰作,竟然有几分同情。
“师兄说太难闻了,闻着就知道难吃,让我来送给你们,还让我没事不要再折腾厨房。”年渺有些不服气道, “真的难吃么?”
寄余生: “……”原来也没有惯着。
沉默片刻,他委婉地换了种说辞: “可能需要,再锻炼一下,可以让你师兄教你。”
年渺道: “可我就想自己琢磨些新的东西。”
寄余生彻底沉默,回头看小水,对方竟然已经偷偷将自己那碗鱼给销毁了,连碗筷都没有剩下,若无其事地望向角落里被黑气捆着的人,假装自己在认真监管。
年渺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背对着众人的妖神,或者说是百里落尘。
“他说要见真的月亮,不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小水好心告诉他,一边忍不住盯着他瞧。
年渺也看着她,这时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看到百里覆雪,就有种十分亲切熟悉的感觉了,他不是对百里覆雪熟悉,而是对小水熟悉。水神是水之源,而他的灵根是水和冰,自然会亲近作为源泉的水神。
小水望着他,眼睛闪闪发光,忍不住开口: “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继承人?”
年渺茫然: “什么?”
正跟着进门的季一粟: “?”
第81章 鲛人
“我发誓,我只是随便说说,有感而发,绝对不是认真的。”小水手指青天,信誓旦旦, “我一定自己承担自己的责任,坚决不推卸到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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