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灯暗笑。当时拉着不让走一直亲的也是他,现在不过牵个手,还端起来了。
他把自己包得像只西伯利亚大棕熊出了门。
萧衍以他那专业眼光来看,土,但说不出口。
但真要说逛街,萧衍也没什么经验,大多数时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也就没有逛街的欲望。
因此这次出门,基本是雪灯去哪他跟着。
雪灯早就打听明白了,在萧衍家两条街外是最热闹的夜市区,即便到了冬天也依然人头济济。
夜市街两旁,各路小贩兜售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货品,各种食物的香味融合在一起,是种难以言喻的气味。
总之,不好闻。
萧衍掩了口鼻,回头不见了人,在人群中仔细一打量,见雪灯蹲在小摊旁拿着两只抓发夹横加比较。
一个是黑色,另一个也是黑色。
小贩开始推销:“今年非常流行这种简单大气的样式,我来帮您梳头夹上看看效果。”
雪灯将两个夹子交给小贩,窝着身子坐在小马扎上,乖巧等待.jpg
小贩刚要触碰到雪灯的头发,一只大手伸过来按住他。
小贩诧异抬头,见一高大男子,正用目光示意他。
他明白了男子的意思,悄悄退到一边,将抓发夹交给男人。
萧衍作为服装设计师,无论是裁缝还是手工都游刃有余,编发这些手艺也有所涉猎。
他拿过梳子,梳齿顺着微卷的长发丝滑而下。分出两缕头发扎在一起,再将剩下的头发绑起来,这两缕自上而下穿过剩下头发,轻轻一拧、一扣,别上发夹。
做完这一切,他默默退到一边。
小贩心领神会,举起拍立得对着雪灯的后脑勺和侧脸拍了两张:“先生,好了。”
雪灯拿过照片。
灯光影影绰绰向远处连接成线,昏暗的光线下唯有发夹上的水钻明媚璀错,松松绾着长发,编成了漂亮的蝴蝶结一般。
“哥哥手艺真好。”雪灯举着照片由衷赞叹。
小贩看向萧衍,耸了耸肩,露出一抹尴尬笑容。
选定了发夹,雪灯要付钱,萧衍却先他一步扫码付了钱。
虽然在夫妻间,为对方付钱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但雪灯还是礼貌说了“谢谢你送我的礼物”。
萧衍没回应他,自顾往前走着。
没走两步,手却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雪灯双手拉着他的右手,仰着头笑得几分得意,好似在说“抓到了”。
萧衍的余光环伺一圈人群,条件反射的将手抽回,揣进裤兜。
雪灯跟上来:“为什么不牵手呢。”
萧衍目视前方,语气淡淡的:“为什么要牵手。”
雪灯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指着周围来来往往牵手依偎的小情侣:“情侣间不都要牵手么。”
“没有那种规定。”萧衍冷冷道。
雪灯挠挠脸颊,沉思片刻,忽然问:
“是不是因为我留着长发,在别人看来不男不女的,所以你不想牵我的手,觉得丢脸。”
萧衍听闻,眉头敛了敛。
不难猜出,雪灯应该经常听到别人这样评价他。可不和他牵手的理由,只是觉得二人关系并没亲昵到这种程度。
见萧衍迟迟不回应,雪灯当他默认了,默默把手揣进口袋,低低道了句:“不牵就不牵吧。”
这手也不是非牵不可,只是在他们人鱼种族里,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无论对方生老病死都会永远保持忠贞。
牵手、拥抱、接吻都是伴侣间用以表达感情不可或缺的方式,没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刻在骨子里的种族认知罢了,哪怕确实不是很喜欢对方,也会照本宣科,保持表面和谐。
萧衍再次回过头,见雪灯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视线也漫无目的在街道两旁的摊位上流连。
隐隐能看出他揣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摩挲着,显出几分局促。
萧衍沉默许久。
忽而伸手探进雪灯口袋,抓过他的手轻轻捂在掌心。
雪灯明显一怔。
萧衍个子高骨架大,手也大,兴许是长期从事手工艺一类的工作,手心薄薄一层茧,有微微的粗糙感。
雪灯原本一直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因为网络热搜冲击造成的不安也因为这坚定温暖的大手消解了大半。
他被萧衍拉着手,为了配合对方的步伐只能加快节奏迈着小步子。
悄然间,明媚笑容爬上嘴角,在眼中闪烁着星光点点。
萧衍人还怪好的嘞。
但只牵了一小会儿,雪灯便抽回了手,放慢步伐,和萧衍保持适当距离。
萧衍不解:“怎么了。”
“你说的啊,不能被别人知道我们隐婚的秘密,这里人多眼杂,被拍到的话你会觉得困扰吧。”雪灯还是笑,语气一点埋怨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在很平静地诉说事实。
萧衍怔了怔。忽然失去掌心物的手变得有些空虚。
而对方手指的温度和触感,却久久未能消散。
他不由分说重新抓起雪灯的手,意味不明说了句:
“现在是晚上。”
雪灯轻轻反握住他的手,眸中星光点点。
*
翌日。
萧衍起得很早,像平时一样继续对着他的半成品设计出神。
他想给服装增添一些海边升明月的波光质感,之前有了解过奥帆赛的女主持人,是恬静优雅的类型,这种月光穿过海平面的素净平和感与她再适合不过。
想要做出这种质感,用压褶带镭射布料足以解决,可又落入俗套。
别说知名设计师,这种方案随便拉个服装学院的学生都能想得出来,根本不具竞争力。
翻了大量素材,拿给设计组商讨,大多反应平平。
这个困惑已经困扰他许多天,从米兰回来后一直在着手准备,可一直又毫无进展。
而初选截稿日,只剩一个月。
出神的时候,萧衍听到雪灯敲敲门,也不进来,只在门外打了声招呼:“老公,我去上班了。”
萧衍倏然抬眼。
上班?
上的什么班。
昨晚无意间看到有关他的热搜,他的公司也发表紧急声明,声称已经将雪灯暂时停职调查,最晚一周后会给予大家满意答复。
想不到,雪灯还挺好面子。
萧衍“嗯”了声,下一秒轻轻踱步到门后,仔细听着门外一举一动,一直到关门声响起后,他也赶紧捞了件大衣披上出了门。
在地下停车库选了辆平时没开过雪灯也没见过的车,上了地上刚好看见雪灯一个人慢悠悠穿过房前小道,站在路口满脸茫然。
萧衍挂了低档,并不上前,远远与雪灯保持一定距离。
十二月中旬的世界满目萧瑟,冷风卷起枯叶打着旋飘向远方,整条大街仿佛都是枯萎的黄色。
雪灯缩紧身体。
他的确不想被萧衍知道他被停职的事,他认为那很丢脸,索性假装出来上班,找个地方逛一天,到点回家。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该去哪里逛。
他就这样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走,萧衍就远远开着车在身后跟。
都说人生处处有惊喜,雪灯走了个把小时,忽然看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型建筑,走近一瞧是当地的海洋博物馆,大门上挂着招聘启事:
【急招临时解说员,男女不限,工资日结。要求:熟悉海洋及各类海洋生物知识,相貌端庄气质佳,播音主持专业优先录用。】
这不巧了嘛,这不老本行嘛。
雪灯和门卫大概说明来意,兴冲冲进去了。
萧衍将车子停好,买了票跟着进了博物馆。
雪灯见到博物馆负责人,开门见山表示自己想应聘临时解说员。
负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哪家传媒公司的记者嘛,专业还算对口,但……你也别怪我说难听的,你现在这种情况,我怕游客有意见。”
雪灯尴尬笑笑。话糙理不糙,是他也会有这种顾虑。
但还想再争取一下。
“我戴个平光镜,稍微化个妆,不是熟人应该认不出来。”
负责人上下打量他一番。
“而且,我工资要求不高,您看着给多少都行。”别让他闲着就行。
负责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面轻点,似乎在考量。
良久,他道了句:“这样吧,工资该多少我照给,但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你把头发剪了,只要不剃光,能剪多短剪多短,确保不会被任何人认出来。”
雪灯心里一紧,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头发。
他留了二十多年的长发,为了保持正常行动每次只修剪一点点。
且在他们族群中,长发是标志,也是婚配中对方考量的标准,外婆常说,头发比命还重要,千万要好好保护。
见雪灯陷入为难,负责人也不惯着:“你能答应就来试讲,不能那就不好意思了。”
“别。”雪灯急了,“我考虑一下,给我半小时。”
负责人一挑眉,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佯装参观游客的萧衍推了推墨镜。
该听不该听的,总之全听到了。
思忖片刻,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附近所有的美发店,驾车而去。
雪灯站在门口,回望着高大博物馆。
剪么?剪掉能换来短暂的工作机会,也能防止他三番五次被人搞错性别,况且他变成了人类这是事实,能不能回到大海还是未知。
落地玻璃门中投映出他瘦削的身影,长发垂下,随风微拂。
剪吧,总不能因为固执错失机会。
虽然,很舍不得。
雪灯最后抚摸一次自己的头发,打开电子地图搜索附近美发店。
马路对面就有一家,门头还挺大,一进门,七八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托尼老师扭着腰肢迎上来。
只怪他们没有长成人民信任的模样,导致雪灯迟疑许久,眼见时候不早,才小心翼翼问能不能剪头发。
其中一托尼笑得眉眼弯弯:
“报一丝啊先生,我们这里不剪发,只做护理和烫染。”
雪灯:?
大理发店就是任性。
去了另一家理发店,托尼搓着手问:
“您有预约么,没预约的话可能要等下个月了,我们预约客人已经排满了。”
雪灯望着空无一人的理发店:?
大白天还讲起鬼故事了。
第三家理发店的托尼看起来正常了不少,雪灯说明来意,他当即拿出价目表:
“我们家有三个档次的老师可选,实习生、驻店老师和设计总监,请问您需要?”
雪灯之前写过这种理发店的文案,知道等级不同价格也不同,反正只是剪短,那就:
“实习生好了。”
“好的亲爱的,实习生的价位是一千三百八哦。”
雪灯:“多少?”
“实习生剪发是一千三百八,驻店老师是一万三千八,设计总监是十万三千八。”
雪灯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你家理发剪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理发师金子做的还是我是金子做的?”
托尼一脸严肃:“都不是,但价位就是这么个价位。”
雪灯麻了,雪灯走了。
三家理发店的托尼待人走后,纷纷凑到一起议论着:“忽悠他办卡最多两千,可不给他剪能拿两万,这买卖不亏。”
马路边的车上,萧衍压低墨镜,看着怎么进去怎么出来的雪灯,那头长发依然在阳光下润泽发光。
他挑了挑眉尾。
恐怕到明年,你也剪不成。
知道雪灯有剪头发的意图,他便提前雪灯一步到周围各家理发店,晓之以理动之以钱,托尼们又不是傻子,谁会和钱过不去。
做完这一切,跟着雪灯偷偷买票重回博物馆。
雪灯去了多家理发店,没有最过分只有更过分,他不禁产生了怀疑:
这兼职我是非做不可?
索性刚才进了博物馆还没好好逛逛,再回去走一遭,权当打发时间了。
工作日的博物馆人并不多,加上现在也不是旅游旺季,前来参观的游客屈指可数。
博物馆展厅分为几大版块,最前头是一些基础海洋知识图文介绍,后面则是不同科目种类的海洋生物标本展览。
这些东西,雪灯已经见怪不怪。
事实上世界上还有95%的海域未被探索,迄今为止共有将近三百万沉船沉入海底,可被发现的只有1%左右。
雪灯有幸见过不少,那些沉船多藏在人类难以发掘的深海地带,他看的第一本《海的女儿》书籍就是外婆在某艘沉船中捡到的。
他走马观花,不做过多停留。
当他来到海龟科海龟属的展墙前,旁边一带三四岁小孩的父亲也跟着参观至此地。
小孩望着两只海龟标本,好奇询问:“爸爸,怎么区分海龟是男的还是女的呢?”
老父亲沉思片刻,忽然感到大脑如鹅毛般苍白,但又不想在女儿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开始信口胡诌:
“你看,体型小的是母海龟,大的是公的,漂亮的是母的,丑的是公的。”
雪灯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女孩咬着小手指,好奇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不是姐姐是哥哥。”雪灯纠正道。
小女孩绕着雪灯打量一圈,向老爸求证:“爸爸你说得不对,漂亮的也有公的啊。”
老父亲:……
雪灯蹲下身子与小女孩保持平视,认真解释道:
“告诉你个小小的冷知识。大部分物种的性别是在受精时决定,但海龟的性别无关受精,而是由孵蛋的温度决定,二十七度以下孵化出来的是雄海龟,三十一度以上则是雌海龟。”
小女孩是个自来熟的,此时已经把雪灯当成自家人一样揽着他的脖子,发出惊讶的一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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