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来。”
但吴帝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仍沉着脸,拿勺的手等在他嘴边,浑然一副他敢不喝就要将他下狱的模样。
晋苏坚持道:“陛下,我已能自理了。”
晋苏这样的拒绝姿态又让吴帝想起刚才在屋外听到他说的话,再三被拒绝一般的感受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放下手中的碗勺就将晋苏按在床上纳为己有。
可他知道,晋苏完全是不吃这套的。
于是吴帝忍了又忍。
忍得青紫的面色就落入了晋苏眼中,让他一瞬间便松了下来。
虽然他不知戚渊渟为何忽然是这样的态度,可他何必因为觉得莫忝可怜而惹怒他呢?
他又不在乎莫忝。
思及此,晋苏便不再坚持,从善如流地就着吴帝的手喝起粥来。
周遭的紧张气氛这才缓和下来。
就连乐栉也才发现他方才有多紧张,见晋苏妥协,他也很自然地流露出了笑容,一副早知道会如此的得意模样。
晋苏喝着药也觉察到了,警告似的看了乐栉一眼。
此情此景,虽然吴帝脸色阴沉,喂食的动作也强硬,然而任谁看了都能从中感受到吴帝对晋苏的不一般。
莫忝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站在这里,他像是一个不被看到的隐形人一样。
他也终于明白,吴帝的偏爱原来是这样明显。
原来他并非冷淡无情之人,只是于他无情罢了。
“莫忝先行告退了。”莫忝说道,默默地转身离去,正如他在这段感情中输得一败涂地,潦草退场。
晋苏看着莫忝离开的背影,回想起他方才的一番剖白,设身处地地站在他的角度,看自己衷心付出的男人照顾另一个人,不禁想替他叹息一声。
然而晋苏最不是多管闲事之人,方才又已经妥协,因而不过看了一眼便又头疼地看着吴帝:“我已经饱了。”
吴帝手中不知何时换了板栗乌鸡汤,正将勺送到他嘴边,像是没听到晋苏的话似的,仍等着他喝。
晋苏只觉得汤汤水水在胃中翻涌,根本再吃不下,也不知戚渊渟怎么回事,像是非要找他不痛快似的,逼着他不停地吃。
左不过自己哪里惹得他不高兴了。
可到底是那里惹到他了?
晋苏不禁有些好奇,笑问道:“陛下,到底是我哪里惹得你不快了?”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又将吴帝勾得心头火起,满脑子都是他的那句“何况我又对陛下其实并无感情”、“无法为自己的感情做主”,气得喂药的手都抖了起来。
晋苏见状,虽然好奇也知道不能再追问,立即一改神态,连哄带骗似的道:“陛下饶了我吧,方才喝了药真的没有胃口,现下胃里全是汤汤水水,再喝不下了。”
晋苏刚喝了热粥,脸上的气色略有转好,额间略有薄汗,病弱之中透着一些无可名状的勾人,看得吴帝软下心来,将乌鸡汤放回食盒,转头问乐栉:“换药没有?”
仍是不与晋苏说话。
乐栉在一旁憋着笑:“未曾,这就差人去请太医。”
“王英,你去。”吴帝点了点头,吩咐王英道。
“是。”王英看懂了吴帝的神色,连忙放下食盒,将青梧、青雀等人带出卧房,并掩上了房门。
第六十章 情切切终融心底冰
“有线索了?”晋苏问道。
吴帝的神色一变化,晋苏便猜到了他有关于蛊毒的正事要说。
果然,只见吴帝点了点头,道:“焦本重查了郑玟的背景,推测他可能是赵集一案被抄家流放的大司徒简玉恒的后代。”
“哦?”晋苏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线索。
“不过当年的很多事情查证起来也比较费时费力,此事又不可声张,也只能边推测边验证。”
“嗯,”晋苏略有些失望,但脑子很快又运作起来,“假定郑玟是简玉恒的后代,简玉恒这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往下查的?”
“有,他的旧宅,据说世人觉得晦气一直没有变卖处置掉,当时抄家虽然尽数抄毁,倒是可以再去看看。”
吴帝刚说完,一边的晋苏便用手撑住了身子,一副要起身的模样。
“你做什么?”吴帝皱眉问道。
“去简府看看呀,我已好了。”晋苏支起了身,恨不得立马动身。
“乐栉,将我的衣服拿来。”
“不行。”乐栉和吴帝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见吴帝也是如此态度,乐栉索性不动,抱臂在一旁看着。
只见晋苏还没起身就被吴帝一把按回了床上,与此同时,手臂伤口上也被他狠狠拍了一下。
“嘶——”晋苏没设防,被吴帝这一下疼得皱起眉头。
吴帝冷声问道:“你已好了?”
晋苏:“......”
几年不见,戚渊渟这人已经变坏至此了。
晋苏叹了口气,往边上挪了半拳的的距离,躲开了吴帝不安分的手掌:“已无大碍。”
“无大碍躲什么?”吴帝问。
晋苏被吴帝如此恶劣的行为弄得有些好笑,道:“虽已无碍,但也不想平白受疼。”
说着,晋苏又打算坐起身来,却又被吴帝按回了床上。
晋苏见他神色肃然,浑然一副绝不让他起身的模样,终于有些无奈。
“郑玟的线索来得难得,你我两国虽已不受蛊毒控制,但还有多国处于动乱之中,或许都与这蛊毒、与赵集案和郑玟有关,查明真相,刻不容缓。”
晋苏一番话说得恳切,然而吴帝仍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严词道:“不行。”
“......”晋苏默默无语了一会儿,心中暗骂戚渊渟独裁专政,表面上却仍笑得温和,“罢了罢了。”
找个戚渊渟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出去吧。
晋苏假意附和,心中的算盘却已打了起来。
靠着他生来就带的两幅面孔,晋苏看上去并无什么端倪,但在吴帝看来,分明看出了他温和笑意之中的自作主张。
“别打什么算盘,你已是孤的贤人,不许你再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胡作非为......”
吴帝这警告的话几乎是未经思考就说出口的,本不觉得有何不妥,见晋苏神色略有诧异,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他的话头便停在那里,一时间卧房之内静了下来。
“陛下,太医到了。”恰逢此时,门外王英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进来。”吴帝无意识地松了口气,从晋苏跟前挪开,将靠近晋苏的位置让给了太医。
太医见是王英来请,早上了心,又见吴帝守在床头,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先是例行把脉看诊,确无大碍,才告罪道。
“臣请为晋公子上药,请公子去衣。”
“劳驾。”晋苏温和地点头道谢,从床上坐起身来,等乐栉上前来脱掉里衣,却又被吴帝一把按住。
“慢着。”
晋苏不知戚渊渟又要干什么,抬眼看去,只见他神色晦暗不明,一时难以看懂。
“东西留下,你们都退下吧。”吴帝道。
此时此刻将人屏退,大抵是谁都能猜透吴帝此刻的心思——他不允许他人看到、触碰晋苏的身体,就连太医也不行,一直服侍在侧的乐栉也不行。
一时间,惊讶的、惶恐的、无措的全都沉默了。
晋苏却有些明知故问,挑了挑眉,道:“怎么呢?”
吴帝不答,太医便有些左右为难,颇有些诚惶诚恐道:“陛下,晋公子伤势颇深......”
然而吴帝并未等他说完,不耐地摆了摆手。
太医不敢违逆,只好放下药箱,将所需之物件一一取出介绍,道:“微臣告退。”
屋内于是便只剩下吴帝、晋苏和乐栉三人。
乐栉岿然不动地站在一旁,完全没有任何告退的意思,双眼仔细地看着吴帝,唯恐他对晋苏不利似的。
虽然他知道王爷对吴帝有救命之恩,言行举止间也对王爷照顾有加,可帝王之心复杂难测,谁知他是不是假装如此,实则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气氛便有些僵持。
饶是晋苏什么场面都能应对泰然,此刻也有些无奈了。
虽然不知戚渊渟到底是整哪一出,然而不论戚渊渟要如何,他都有胆奉陪,正要示意乐栉出去,却见戚渊渟看向乐栉道:“你留着吧。”
仿佛明白乐栉的忠诚之心一般。
乐栉不禁对吴帝产生了不少好感,然而忽然见他伸手去脱晋苏的里衣,还是出声制止道:“还是我来吧。”
吴帝瞥了他一眼:“还是你想出去?”
乐栉:“......”
产生好感?没有的事。
乐栉颇有些愤然,然而想到吴帝之前甚至都给晋苏搓过澡了,现在脱衣服上个药也没什么。
乐栉便退了一步,保持起了隐身状态。
前夜事发紧急,吴帝没来得及细看,如今脱掉晋苏里衣,才发现他手臂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地很多疤痕,大抵是之前放血的时候留下来的疤痕。
吴帝本来因带气而不甚柔和的举动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晋苏右手臂的绷带,待解到血迹与绷带粘连之处,见晋苏神色虽然无异但手臂线条紧绷,便温声安抚道:“我比这些个太医手轻。”
晋苏听了,不禁有些惊讶,抬眼看去,只见吴帝脸上一改方才的肃然,变得温柔起来。
若是细看,还能看见他眼中的疼惜和谨慎,仿若是看见珍宝破碎一般。
消毒的药酒轻轻触碰到伤口,辣辣的感觉由伤口瞬间席卷到了全身,然而仿佛进到了心口,让晋苏没由来地心口一热,好像融化了心底冰封世界的某一角。
晋苏很难理解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
他自小便备受疼爱,别说是这样翻起皮肉的伤口,即便是蚊虫叮咬的小伤口都有母后亲自为他上药,所见之疼惜之情可以说比世上大多人都多。
他并不缺人疼惜爱护,且向来也未有什么大的触动。
何以戚渊渟的这样一些动作就令他心口发热呢?
晋苏向来觉得自己的情感再冷然再简单不过,此刻却陷入了迷惘。
他眉头才微皱,就被吴帝敏锐的捕捉到,本就小心翼翼上药的手停了下来,声音甚至由温变柔:“疼?”
“不疼。”晋苏摇了摇头,只是神色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吴帝以为他仍想着去简府探查之事,不免又气从中来,故意用了些力,将晋苏疼得缩了缩手,才没好气道:“疼就对了,少自作主张。”
晋苏切实体会了一把帝王心思莫测和喜怒无常之态,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正要假意答应,却见吴帝又换了一副面孔,道:“你若好的快,我明日便带你出宫探查。”
第六十一章 破落简府笔架显端倪
“虽然简府现已破败如斯,但也依稀可见其当年之富丽堂皇。”
简府之内,因着抄家的缘故,虽然已是七零八落,但其房屋建造之华贵,雕刻布置之精致可见一斑。
晋苏游走其间,不免感叹,人生富贵又如何、贫穷又如何、生又如何、死又如何,不过都是一朝一夕,最终都是零落成泥。
“大司徒简玉衡,主管赋税,本就是个油差,有这样的府邸倒是不奇怪。位高权重,即便不贪腐,也为人所觊觎。”
吴帝一边说着,一边将直往荒草里面踩的晋苏拉回石板路,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手掌的时候狠狠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冰?汤药喝了没有用吗?”
再一次放血之后,晋苏似乎更加虚弱,即便是在夏末这样的季节,身上也是冷冰冰的。
“前几日都是这样的。”晋苏轻描淡写地说道,被吴帝狠狠瞪了一眼,便又好笑地说道,“汤药都有喝,陛下送过来的这个汤那个膳的也都没有落下。”
吴帝眉头这才松开一点,眼神也终于从晋苏身上移开,落在乱七八糟的屋内。
“这应该是简玉衡的书房。”
晋苏说着便想迈腿进去,却被吴帝一把拦住,道:“慢着。”
“怎么了?”饶是晋苏再没有脾气,此刻也想问戚渊渟一句又怎么了。
确实是吴帝这几日太过关注晋苏的身体,时不时地在各种场合显露出对他身体状况的关心,以至于吴帝随意出声制止他就被他以为是又要问他喝药上药的事情。
“有人来过。”吴帝说道。
“嗯?”晋苏这才意识到戚渊渟是在干正事,而心不在焉的反而是他。
晋苏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却又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都布满了灰尘,但是......”
晋苏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但是灰尘厚薄不均,薄的地方显然是脚印的形状,有人来过这里。”
“嗯,”吴帝点头赞同,“不排除郑玟来过的可能性。”
两人默契地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书房内的状况,才对视一眼,抬脚往内走去。
“假设是郑玟来过,那他是来干什么呢?”晋苏一边自问,一边沿着脚印的路线查看着一路上的东西。
两人便颇有默契的一人关注半边。
因为抄家的缘故,书房内的屏风、博古架、椅子皆被翻到在地,不值钱的瓶瓶罐罐倒的倒、碎的碎,棋子铺了满地,墨迹与厚重的灰尘融为一体。
两人合起来将屋内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样找起来真是毫无头绪。”
在这样满是灰尘的环境里,晋苏的行为显得更加温和平静,仿佛一个不稳重,屋内的尘土就会飘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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