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因点头:“爸爸去哪儿了?”
“见一个老朋友。爸爸这就做饭。”
逢秀出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备菜,逢因穿着拖鞋跟在后面,抱着逢秀出的腰,看他动作。
逢因最近总是嗜睡,紧绷太久,陡然放松下来后,像是要弥补过去缺失的睡眠,人也变得懒散。小时候逢因并不是勤奋的人,贪玩又贪觉,许多时候都需要爸爸引导他学习,现在的状态倒像小时候了,不同的是,逢秀出不再要求他上进了,反而经常夸奖他,让他有些飘飘然,更加散漫。
他箍着爸爸,多少阻挠了些爸爸的动作,但逢秀出并不介意,不时回过头亲亲他,或者夹块做好的菜让他尝尝味道。
逢因像刚和爸爸肌肤相亲的第一年一样,总是觉得和爸爸怎么贴近都不够,把脑袋埋在爸爸后背上,手伸到衣服里面去,用手指不带色情地摸,有时只是好奇心使然,想知道不用眼睛看的话,能不能想象出那块肌肉和经络长什么模样。
逢秀出心中绵软,任他胡来。
餐食过后,逢秀出抱着逢因睡去。
巨大的蛛网黏住逢秀出的四肢,让他挣脱不得,筋疲力尽后,他失去意识。
深渊黑洞中,逢安则不知自己坠落了多少天,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却在无限的坠落中,以为自己到了地狱。可他自觉平生并未做过坏事,除了爱上自己的父亲,如果仅因这一项,那么便下坠吧。
终于,黑洞里透出一丝亮光。在黑暗中呆了太久,这一丝亮光足以刺伤他的眼,他猛力闭上眼睛,心中却像是解脱了一般放松,他猜测惩罚总算要结束了。
渐渐地,透过眼皮的光变得柔和,逢安则身下软绵,似被棉花云托在空中。他轻轻睁眼,发现自己在父亲的房中,而父亲正安睡在他怀里。
难道不是到地狱,而是到天堂了?逢安则眨巴眼睛。
怀里的人拱了拱脑袋,睡眼惺忪地唤:“爸爸。”
逢安则僵直了,眼睛扫过床头的报时器,距离他死去那天,已经过去了近半年。他搞不懂状况了。
没得到回应,逢因再喊:“爸爸,你醒了?”
逢安则心虚地看了眼逢因,很快又把目光转像别处,木讷地回:“啊……”
逢因疑惑地坐起来,盯着眼前奇怪反应的人,逢安则转身,一只脚掉下床,便顺势逃离房间,跑到客厅。
逢因追出来,看逢安则胆怯地望着自己,逃避他的视线——这视线他从未在爸爸眼中看到过,但却常在小时候的逢安则眼中看到。
逢安则喊:“爸爸。”
逢因的步伐停止了,俩人谁都没动,时间仿佛也停滞。
过了很久,逢因开始后退,他来到洗手间的镜子面前,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白头发。他脑子有短暂混乱,回想近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第17章 17乐园
逢安则走到逢因旁,逢因从镜中看他,他猜不透逢因的情绪,但隐约有些心虚,因为他觉得,他是不被期待的。
“爸爸,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实验失败了吗?”
逢因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很快装满水池。逢因把头埋在水里淹了会,又起来,冰凉的水冻得他头皮发麻,使他更清醒。
看到爸爸这样,逢安则长久的昏蒙感瞬间消失了,心疼地拿旁边的毛巾裹住逢因的头,替他擦湿透的头发,并承诺逢因:“失败了没关系,我们再试一次,我可以帮忙,也会好好配合。”
逢因终于抬头看逢安则。
逢安则被看得有些愧疚,仿佛是因为自己的存在,逢因才伤心得像落水狗一样。
逢因走到沙发上坐下,盯着窗帘外的日光。
逢安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选择了另一个沙发坐下,眼睛却没有离开逢因。他觉得爸爸有些冷静过头了。逢安则心中难过,他太羡慕自己身体的基因来源者了,他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心甘情愿付出生命也还是让爸爸失望,可他也不想这样啊,他做错了什么呢。
可他知道逢因对逢秀出的渴望,自然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将心里的呐喊质问讲给逢因听,这只会让爸爸更不开心。
所以他只能干坐着,等待一个审判,大不了再来一次,他又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过了很久,日光离开客厅中央,只在窗户旁照出些影子,逢因忽然开口,“我见到他了。”
逢安则以为自己听错,“嗯?”
“没有失败,我见到了爸爸。谢谢你。”
逢因对逢安则笑了一下,是真诚的感谢。
太过温柔的表情,让逢安则有些犯迷糊,甚至开心地有些结巴:“不、不用谢!爸爸。”
接下来的几天,俩人默契地没有提及逢秀出。
逢因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间睡觉,逢安则送去自己做好的食物,逢因也会配合着吃。他小心翼翼观察,看不出来逢因到底开不开心,而且,他以为逢因会回到地下室,像以前那样彻夜研究让逢秀出回来的办法,但逢因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逢安则闪过些“爸爸接受现实了”之类想法,立马又觉得不切实际。可爸爸不提,他总不会能催促,他也不是圣人,能和爸爸多呆一天,他都觉得很开心。
逢因又睡了几天,但有一天,当逢安则起床走到客厅的时候,发现逢因穿戴整齐等着他。
“要去游乐园吗?”逢因问。
逢安则以为自己一大早睡懵听错,楞得没出声。
逢因继续说:“我记得你有一次提出让我陪你一起去游乐园,那时候我拒绝了。现在你还想去吗?”
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当时失望了很久,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周末都可以和爸爸妈妈去玩,而他不可以。再长大些,逢安则几乎没再对逢因提出什么要求。
“去!”逢安则兴奋地回。
不是周末所以人不算多,有排队的都是些刺激的项目,逢安则觉得逢因也不会喜欢,选择的都是舒适休闲的项目。
“爸爸,看这里!”逢安则给逢因拍照,逢因听到指示,对着镜头伸出两根手指回应,拍完后,又喊逢安则过来一起。
逢安则开心地靠近,试探着搂住爸爸的肩膀,见爸爸没有反对,对着镜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玩累了找个地方歇着,游乐园里没有正经餐厅,只有快餐,称得上垃圾食品了,逢安则有些后悔出门时没准备周到,逢因却表示不介意,告诉逢安则他上一次吃这种东西,要追溯到十几岁的时候,况且他吃了二十年的营养饼干,垃圾食品于他而言称得上美味了。
逢安则意识到爸爸是在乎自己的情绪,在为自己解围,高兴得说不出话,只知道傻看着爸爸。
见逢安则一直盯着自己,逢因说:“该我和你说对不起,早知道你这么高兴,我就早点带你来。”
逢安则回神,疯狂摆头:“一点都不晚,如果是小时候带我来,我现在都记不清了,现在刚刚好,我好开心啊爸爸!”
听到逢安则开心的语气,逢因将饮料递给他,问:“还有什么想玩的地方吗?”
逢因喝了一口,但他今天身处蜜罐,完全尝不到饮料的甜了。他拧好盖子:“那边可以划船,我还不会划船呢,爸爸你会吗?”
“会,我教你。”
“好!”
晚上十点闭园,快到十点时,游乐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逢安则拉着逢因最后坐了几圈只有父子二人的旋转木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里有纪念商品店,要看看吗?”逢因问。
逢因选了一个鲨鱼玩偶送给逢安则,逢安则一路抱回家,摆在床头。
逢因走近逢安则,张开双手抱住逢安则,又在他背上拍拍,轻声说:“累了吧,洗完澡早点睡。”
直到躺在床上,逢安则都难以相信今天是真是存在的,他翻开相册,里面几十张照片都是今天拍摄的,每一张他和爸爸都很开心。确认过后,他抱着鲨鱼玩偶睡去了。
下坠,又在下坠。
熟悉的恐惧让逢安则惊醒,他劫后余生般坐起来,掀开被子,光脚跑去爸爸的房间。
逢因的房间空荡,逢安则喊:“爸爸,你在哪?”
然而只有他自己呼喊的回声。他一个个房间找,都没有看到逢因的身影。
忽然,他发现许久没有开启的通往地下室门开了一条缝,心中击鼓,撞开门去往地下室。
“爸爸!”
研究室也没有人,只有存放着逢秀出遗体的房间泄出一点光。
逢因走近,推门进去。
逢因面色苍白趴倒在休眠舱旁,一只手抚摸着透明的玻璃,身下是汩汩流淌的鲜血。
似乎惊讶逢安则的到来,但惊讶也只存在片刻,逢因的力气只够叹一口气,便闭上眼睛。
逢安则颤抖着跪在逢因的旁边,到处都是血,他想问问逢因怎么了,痛不痛,最后发现伤口的来源是逢因的另一只手腕,伤口又长又深,依然在不停流血,制造伤口的刀就落在休眠舱边。
逢安则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脱下衣服缠绕住爸爸的出血处。他搂着逢因边跑边质问他:“为什么,爸爸,到底为什么?”
他觉得爸爸好轻,像羽毛一样,但奔跑的时间却像停滞了般漫长。终于,他将爸爸带到地上,按下紧急呼救服务铃。
第18章 18终章
逢因失血过多,陷入深度昏迷。外伤痊愈后,逢安则将他接回家里。
他已经这样躺着三个月了,医生说时间越久,苏醒的概率越低。
逢安则躺在逢因旁,手大胆地放在他的侧脸旁抚摸,但也仅仅止步于此。在以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逢因这样恬静的表情,那是一种得偿所愿后无欲无求的表情。有几次,他也愤怒,质问,抱着这副沉睡的身躯哭泣,甚至拿地下室里逢秀出的遗体威胁逢因,但逢因仍然无动于衷。
渐渐地,逢安则习惯了这样安静的逢因,每天为逢因念一些书籍,有些是逢因书架上的,有些是逢安则自己喜欢的。除此之外,他也会为逢因讲解球赛、电影、课业和自己的朋友。“这样强迫你了解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不开心,如果不开心,就醒来揍我好了。”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可以毫无顾忌地呆在爸爸身边,而爸爸永远、完完全全属于他。
半年后,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逢安则感到惊讶,这个家从来都没有外人造访,就连周境也不知道地址。
陌生人看到逢安则时楞了一下,介绍自己叫章遮,是逢秀出的学生。
“你是逢安则?我听老师提起过你。”章遮将自己数月前和老师的谈话讲给逢安则听,告知老师曾向他求助,逢安则才知道自己能够回来,是因为他曾在地下室见过的那个数据误差。
“他交给我的资料已经有研发成果了,逢因的数据误差得以修正,我想,如果重来一次,应该可以规避他提到的后遗症。只是现在,终究是迟了。”章遮颓然把手中资料放在桌上。
“很可惜,没能将我替换?”逢安则突然幽幽问,“难道我就该死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只在乎他,我算什么?你们连科学家最基本的操守都没有,随意创造生命,然后将他杀掉?”
连番质问,章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讲述对眼前的人来说的确无情。拿到老师交给他的资料时,除了期望尽快帮到老师之外,还有难以抑制的兴奋,他连夜看完,几乎是颤抖着手翻阅到最后一页,然后向项目组宣布之后的工作内容,这期间,他竟然一次也没有思考这项研究是否合规合德,纵然他在这之中起到的作用只是一个辅助。
章遮脑子空白几秒,然后张口道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逢安则忽然笑得前俯后仰:“跟你开玩笑,不要介意,我很久没和人讲话了,活跃一下气氛。”
逢安则将章遮领到逢因的房间,熟练地拿棉签湿润逢因的嘴唇。
“这是?”
“我回来后——也就是逢秀出消失后,爸爸自杀了,现在变成了植物人,他已经睡了很久很久。所以你别不信,我刚刚真的是在和你开玩笑,你们都期待逢秀出回来,我也期待他回来,可能他回来了,爸爸就会很开心,然后醒过来。”
章遮被逢安则的话震惊,这是他和逢安则的第一面,却在他身上看到一种无私的感情。当年逢秀出和逢因的私密他有些耳闻,在老师面前说漏嘴之后,老师坦然承认,他隐隐觉得,逢安则对逢因,或许和老师父子是同一种感情。他突然生出一种宿命感,看着床上躺着的逢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告别逢安则的几个月后,章遮再次联系到他,这次,他给了逢安则一个选择题。
逢安则站在章遮的研究所里,他的面前是一个可容纳双人平躺的冷冻舱。
章遮向他介绍:“冷冻舱并不仅仅是面积扩张,最重要的是这个。”他指向旁边并排的芯片胶囊接口,“脑部科学停滞后,公司一直致力于生物机械工程和数字生命方向的研究,我找到同僚帮助,终于研发出这部机器。”
关于章遮口中的数字生命,逢安则在前几天的发布会上看到过,他蹙眉:“数字生命?据我所知,现阶段的数字生命,只是一个巨大的存储加分析系统,他们的行为只是依据现有数据的合理推演,恕我直言,如果以‘永生’为议题,数字生命完全是自欺欺人,如果你的想法是将逢秀出和我爸爸放在这样一个机械里,我不会同意。”
章遮点头,认可逢安则的说法,“但是,逢因提供的资料,足以攻克这个难题。或许因为逢因是师傅手把手教出来的,他的许多程序逻辑也是依据公司的程序逻辑衍生而来,这才让我们如此顺利。”
逢安则不明白,章遮直截了当对他讲结果:“只要将逢因的记忆提取出来,和老师的记忆芯片放在一起,置入设备中,他们就会在胶囊世界重逢,共同生活,还会像现实生活中一样衰老、死去。但是有一个前提条件,你知道,记忆提取成功的前提是——脑死亡。这就意味着,在生物学上,逢因会真正死去。”
不是数字生命,也没有永生,离别才会重逢。
走出研究所时,逢安则抽了一口烟,这是他新近学会的,长时间呆在无人说话的屋子里,实在是太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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