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屏点头:“对。”
何新柏大赞:“知己啊!”
“谁跟你是同道中人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严仞此时嗤笑道。
何新柏道:“怎么了嘛,殿下都没说什么。对吧?”
也许是陆蔷还没到,严仞心情不佳,是以反常的安静?陆屏想着,便道:“世子这次文验恐怕也是大展宏图,要为世家争光添彩了。”
严仞看着陆屏没有说话。
傅轶大笑道:“他呀,哈哈哈哈,那要看他打不打算认真了。”
陆屏疑惑道:“此话怎讲?”
傅轶凑到他耳边似乎要说什么,他看到严仞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傅轶在他耳边悄声道:“他若是只打算玩玩,便能随心所欲按自己喜好拿个中等名次;若是认真起来,前三甲也不在话下。”
说完傅轶便直起腰,严仞的没有又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陆屏微微愕然,只觉傅轶说的这话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问:“那世子这次……”
“我随便考考。”严仞言简意赅。
随便考考?这人以前不是尤其争强好胜,甚至老是在他耳边撺掇他要“进取”,要“反击”,怎么现在突然说“随便考考”?被谁传染了?
傅轶看见不远处一处凉亭里围着不少穿国子监校服的弟子,里头不知道是谁,他道:“那边是谁,怎么全堆在一起?”
何新柏轻哼:“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呗。荫封制之争他们很明显站在寒门那边,所以这些国子监的学生都对他趋之若鹜,上赶着巴结他呢。”
几人一时无言。
不知又是谁大喊:“许岩来了!”
于是聚集的人群散开,几个国子监学生急匆匆往大门走去,似乎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
傅轶道:“许岩又是谁?”
何新柏想了想,道:“我知道,他是国子监里最优秀的弟子、梁丞相最得意的学生、好多文官眼里未来的女婿。我没见过他,但也听说梁相十分器重他,说他是整个启安城最能配得上那首诗的人。”
陆屏问:“哪首诗?”
何新柏用扇子挠头:“什么‘惊动洛阳人’……”
“白玉谁家郎,回车度天津。”陆屏和严仞异口同声道。
说完,陆屏看向严仞,二人陷入沉默。
这无用的默契啊……
但严仞原本兴意阑珊的脸上倒起了几丝玩味,独自懒懒接下去:“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何新柏道:“对,就是这首诗。”
傅轶呵呵冷笑:“什么牛鬼蛇神,不就是一介书生?”
话音刚落,外头哗啦走进来一群人,人群中间簇拥着一个与周围气质截然不同的人。他穿着纯白的交领长衫,行走时步履从容又板正,面容清俊但十分冷淡,任凭周围人如何与他说话,他也只是表面淡淡应着,像蒙了层冰霜,将人隔绝于三尺之外。
还未完全入冬,陆屏却恍若看到了被大雪笼罩的冰峭岩层。
陆屏自语道:“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他见严仞并没有在关注许岩,傅轶和何新柏的眼睛却看直了。何新柏轻声赞叹:“确实是美人……”
傅轶却道:“你们等我,我去去就回。”
何新柏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傅轶回过头,眼中带着恍惚:“……我见过他。”
“见过他也等以后再叙旧吧,你看,陆执已经过去了。”严仞开口。
不远的鹅卵石步道上,陆执和陆放十分开心地走下凉亭前去与许岩碰面,口中还一直唤着“许孝廉”。许岩便微微拱手作揖,态度无可挑剔,表情却依旧疏离。
傅轶眼中的恍惚渐渐消散,变得理智了一些。
何新柏摇着扇子凉凉道:“不愧是梁相的学生,就连一向阴险狡诈的三皇子和目中无人的四皇子也主动交际,就这么稀罕寒门这块香饽饽?三皇子用意不纯,其心可诛啊。”
陆屏仓皇道:“何小侯爷,小声点。”
何新柏冷冷一哼。
文验四科为赋、义、论、策,诗赋于陆屏而言并不难,相反他最喜欢的便是诗赋。做完之后他随手将其中几处平仄拗救略作修改,保证排名能稳稳靠后。
文验结果公布那天一大早,陆屏裹紧斗篷打开门,外头凛冽的冷风呼呼迎面扑来将他打得猝不及防,风中裹挟着一片雪花闯入他的视线。
他瞪大眼睛,急忙伸手接住飘下来的雪花,捧在手心里等它慢慢融化,全然不觉双手早已冻得僵红。
许久他才蓦地回神,大喊:“达生,下雪了!”
这是陆屏今年见到的第一片冬雪,无论如何他都认为,这也是启安城今年的第一片冬雪。
这场雪没下多久,等马车到达国子监时已经停了,路面湿漉漉的冻着冰水。国子监后院添了不少暖炉,皇帝拥着大氅坐在主位,底下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宋思源和梁瀚松以及各礼部的各主考官、皇子公主,院子外则露天站着静候待命的数百名考生。
皇帝缓缓道:“国子监是我大晟培养人才的最高学府,朕记得梁卿也是从这里出来的。今日见这么多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将来都是我大晟国之栋梁,朕深感欣慰。”
陆屏听陆景说过,梁瀚松是现任中书省右丞相,以前与尚还在朝的宋思源互相厌恶,朝上往往正锋相对剑拔弩张,斗得你死我活。如今一个代表白虎殿世家,一个代表国子监寒门,更有得斗。
梁瀚松躬身道:“是,臣是文宗三年从国子监里出来的状元,如今国子监的学生更是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他顿了顿,“尤其许寺岩、董在廷、张成德等学生,皆是超尘拔俗。”
皇帝点点头,又向宋思源问道:“宋太师觉得,白虎殿或者世家中谁能与梁卿说的这几位学生一较高下呢?”
宋思源闻言道:“老臣不敢断言,但论白虎殿课业,太子殿下、严世子、刘世子等人都不差的。”
皇帝道:“那便公布结果吧。”
身旁的一排太监捧着赏赐的墨宝出列默立在一旁,整个国子监寂静无声,陆屏大气都不敢喘,已经能想象到院子里群生的空气是多么压抑又拘束。
太监启封文验排名册,宣布:“诗赋科,第一名,许岩。”
声音传出内院,片刻后,一袭身影跨门而进,正是许岩。陆屏看着他背脊挺直一步步走到堂中跪下,太监手捧的墨宝递到他面前。
许岩接过,表情无悲无喜,身姿却恭虔:“谢陛下恩赐。”
陆屏想,第二名该是陆景了吧。他哥在白虎殿一直都是魁首,而他也从没听说国子监除了许岩之外有比陆景更优秀的学生。
许岩退下之后,太监拿起名册继续宣布,堂中的空气又再一次凝固。
“诗赋科,第二名。”
“陆执。”
陆屏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看见陆执从容出列,越过陆景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扬声喊“谢父皇恩赐”的时候,他才从震惊中脱离出来。
陆执虽然也算优秀,但与陆景的差距不只是一点点。宋思源是个公正的人,以往在白虎殿,陆执从未超越过陆景。
“第三名,陆景。”
陆景这才起身上前谢恩领赏。皇帝微笑着不住打量陆景,似乎并没有失望的神情。
“第六名,陆放。”
陆屏茫然抬头,见陆放脸上早已浮现得意之色,昂首挺胸跨步向前,十分自信地跪在皇帝面前谢恩。
不对劲。陆屏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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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文几:
朔风已起,想寓中安否?奔忙数日,文堂路远,多日未曾经过,故久未回信,心中实愧。余一切均安,厚谢关忧,可释远念。文验将至,愿君一切如愿,大放异彩,高步云衢!
留安谨拜。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可能在周五了……(对手指.jpg)
第18章 18 我哥被赐婚了
如果说陆执超过陆景拿了第二名,陆屏还能勉强相信是陆景发挥失常的缘故,但若说陆放能拿第六名,那这事儿就太荒唐了。
陆放不能说不学无术,但确实庸碌无为,还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普通且自信的优越感,除非作弊或者学政官徇私,否则他绝不可能进入文验前十名。陆屏想知道宋思源此时的表情,奈何自己站得过于靠后,只能看到宋老的背影。
不知念了多久,太监才将一长串的排名念完。陆屏一一记在心里,陆放四科排名皆在前十,陆执四科排名皆在前三,令人匪夷所思。
只听皇帝道:“景儿向来不会让朕失望。”
皇帝没有赞赏陆执和陆放,反而提起了陆景,更令人匪夷所思。
皇帝又道:“前些日子皇后同朕说到你即将及冠,该考虑册立太子妃一事了。一来,朕想让你历练历练,成熟稳重些再成家;二来,朕还想再看看哪家的姑娘堪配太子妃之位。如今看来,这二者皆是朕过虑了。”
堂下每个人的脸色皆有了细微的变化。
陆屏不禁攥紧了袖子,他有预感,他哥要被赐婚了。
他偷偷抬眼去瞄陆景,见陆景躬身立在皇帝面前一动不动,恭敬道:“儿臣一切听从父皇与母后的安排。”
皇帝很满意,转头对宋思源道:“宋老啊,这次女子文验的第一名是谁?”
宋思源道:“回陛下,是傅国公家的三姑娘,名叫傅妤。”
于是太监下去传唤,空气恢复可怕的平静,堂下明明站满了臣子,却犹如万籁俱寂般。陆屏又抬头偷瞄梁瀚松的背影,他知道这个人心里肯定不痛快。
皇后就是傅家人,皇帝为太子和傅氏赐婚,明摆着将会使傅家势力日益壮大,稳坐世家之首难以撼动。这于清流来说,无非是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皇帝的心思真难猜。
傅家姑娘被传唤进堂内,皇帝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点头缓缓道:“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个端正的孩子。既是女子文验魁首,肯定与景儿谈得来。”
说完他便畅快地开怀大笑起来,宋思源也跟着笑两声,在场文臣皆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气氛满是刻意营造的祥和。
皇帝离开国子监回宫后,在原地站了一个上午的所有人终于获救般卸了气,各自领取自己的成绩回家去。
陆屏心神不宁的,低头胡乱朝自己马车走去,全然没听到后面达生的叫唤,走到马车前才迎面碰见车头坐了个黑衣男子,是宗昀。
他正懵着,忽地被背后一只手及时拽住。他回头一看,严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被冻傻了?这是我的车。”
陆屏连忙道歉:“对不住。”
“无妨,我正要回趟白虎殿,殿下一起走吧。”严仞仍旧不松手,抓着他的小臂往马车前带。
陆屏没有心思与他周旋过多,沉默着被他带到了车上,还忘了提起一边裙角,身形不稳,被严仞的手从后背及时扶起。
马车缓缓朝宫里驾去,陆屏一直沉默着,偶尔掀帘子看看到哪里了。严仞打破寂静:“殿下的文验排名如何?难道并不理想?”
陆屏胡乱将手里的名单递给他,严仞眼里闪过意外,随即接下去拆开看。文验考生四百人,陆屏看的诗赋二百余名,其他科皆是三百余名,虽然拿不出手,却似乎有所进步。
陆屏还在看车窗外的景象,便听严仞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在疑虑什么。”
陆屏转过头:“你知道?”
严仞撑着右臂懒懒歪在靠背上,道:“陆放居然每一科都拿了前十名,你肯定觉得不对劲。”
“……”陆屏想了想,他心中疑虑的,好像是这个,但也好像不是。
严仞伸了个懒腰:“他那个空荡荡的脑子能拿前十,不管哪个流程出了问题,横竖是礼部的责任。礼部负责科考的都是寒门出身,自诩清流,怎么会帮这么个胸无点墨的人呢?”
陆屏心念一转,皱起眉:“所以礼部原并不想帮陆放,倒不如说……他们在帮陆执,只不过陆执把题透给了陆放。”
“九殿下好聪明。”严仞抬眼斜斜瞅着陆屏。
陆屏心中郁结,咬牙道:“与陆执结党,于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严仞轻笑:“方才还说九殿下聪明,现下怎么又愚钝了呢?”
陆屏剜了他一眼,撇嘴道:“你那么聪明,如何一口咬定陆执和礼部勾结作弊了?”
严仞悠悠开口:“我自然是看到的。”
陆屏震惊道:“你看到什么了?”
严仞道:“陆放那人做事一点都不谨慎,前日与起草考卷的礼部司主事张晌之子上永兴坊喝花酒,我刚巧看见了。”
陆屏心中了然,敢情严仞也是去喝花酒的,所以才无意中撞见了陆放与礼部的人私交。
他十分感激,道:“我知道了,多谢世子提点。”
严仞却还想再说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再多问。
回到苍篴院后,陆屏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他差达生去东宫打听情况,听说皇帝一直在东宫里与陆景和宋思源一同检查文验的题目,答疑解惑,修改誊抄,直到日落之后陆景才返回安仁殿。
吃过晚饭,陆屏便提着灯笼一路去到安仁殿。
寝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陆屏示意宫人不要出声,自己站在帘子后头观望。陆景细细与宫人吩咐着什么,而后独自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眸中一扫疲惫,落定在烛火架旁的珠帘后。他笑道:“留安。”
陆屏踌躇着,不知要不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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