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戟得知的消息与清安所说出入不大,并没什么可补充,跟着点了点头。
“先师手记中曾提及过这黑雾,称其为万物浊气...”扶鲤将泽野留下的手记中关于浊气的记载,与前些年北境之中的异变简单解释了一番。
众人听完更是沉默。
程启倒是忽然醒了:“你见过?”
扶鲤道:“我没见过,但有一个人对此很有了解。”
清安道:“是小师叔吗?”
扶鲤点点头,道:“我已经传信召他回来了。希望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不要再出差池了。”
程启又问“为何不将泽野仙师请回来?”
扶鲤无奈道:“一年多前,师父派人送了这副手记,便再无音信。如今是否还在人世,都未可知了。”
程启却穷追不舍:“那...那或许可以像邻国求援啊。情势如此危机,你找一个小屁孩回来有什么用啊?”
“呵,这事陛下可是要去找你那位黑衣国师。他连龙筋都敢抽,小小鼠潮算得了什么!”清安是比边城还要沉稳些,却不是什么软性子,真到紧要关头,也是有些脾气。
程启被说的没脸,连盛戟都跟着抬不起头。
扶鲤不想再节外生枝,呵斥道:“清安!事已至此,休提前事。九死一生的搏命之举,外人岂会真心帮扶,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清安闻声,也没再说什么,默默远离这是非场,出门安排和调度弟子去了。
程启向来怕死,若不是被扶鲤诳来,怕是鼠潮涌到皇城根,他都不会踏出宫门半步。如今见清安都走了,怕麻烦惹到他脑袋上,便也找个理由赶紧开溜,只留了盛戟在这里支撑场面。
拥挤的小屋倏然冷清下来,扶鲤困意来袭,便想着伏桌小憩片刻。
未曾预料,这一闭眼竟是小半天。
日暮时分,昼夜相交,鼠群突然再次暴动。
浑身是血的弟子破门而入,扑倒在扶鲤腿边。
“师尊,大阵破了,弟子们守不住,鼠群已经冲下山了!”
“你先别说话,我先为你治伤....”
话音未落,又是突然的抽搐,黑雾自那名弟子伤口冒出,顷刻间便将他腐蚀干净。
巨大的无力感如山海般侵轧而来,扶鲤抬手劈碎木桌,离开房间时等了等,也没勇气再回头看那弟子残骸一眼。
第1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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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潮从邙山腹地席卷而下,途经之处被一洗而空。
荒芜的土地失去了生气,草木枯黄败落,山兔野鹿也不见踪影。
扶鲤一路追到长垣城下,才寻见了正奋力搏杀的离归弟子们。
高耸的城门在他们身后紧紧闭合,青白混杂的身影正在被满地密不透风的灰色一点点吞噬殆尽。
清安冲在人群的最前端,繁复典雅的长老服已经被血污浸湿。瞧见扶鲤破开包围自远处奔来,他并不高兴,反而带着隐隐的怒意问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扶鲤自清安鞋边抓一把匕首,随手斩杀了飞扑而来的巨鼠,回道:“鼠害无眼,你将我藏在那小木屋中,藏得一时,能藏得过一辈子吗?”
“长垣城中有师祖法阵护佑,程启自入城便闭门不出,是铁了心要牺牲斛国保这一城,或是仅仅保他一人。您又何苦来此,白白送死!”
“那为何在此坚守?”
“斛国是家,亦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我决不能弃之不顾。”
“你既知如此,又怎能让我独善其身。”
鼠潮凶猛,清安没有再费力争辩。
两人背靠着对方,手握利剑,犹如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牢牢钉在长垣城外,硬生生截断了那突然而至的灾祸。
离归弟子纷纷效仿,两两为对,将后背交给彼此。
一圈一圈的灵光闪烁,如点点星火,连成一条线,筑起了斛国最坚硬的围墙,
每当有人死去,不久便会有新弟子从远方赶来加入战局。
待离归弟子死光,盛戟不顾死守长垣的命令,也带着人加入了战局。
而后,整个斛国的修士似乎都收到了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成为了这围墙的一部分...
巨鼠似乎畏惧阳光,白日里精力不济,只在日暮时分最为活跃。
靠着日间短暂的休息,扶鲤与清安硬是在长垣城外整整坚持了七日。
可惜,强弩之弓终有弦崩之时。
“师妹...”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扶鲤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转头看去,清安已然跪倒在地。
“清安?清安你怎么了?”
“师妹,别哭。”
清安太累了,他想帮扶鲤拭去眼泪,却只抬到一半,便骤然垂落。
嘈杂的金戈之声压住了其他所有声响,扶鲤抱着清安的尸体离开鼠群,在长垣城门前敲了很久,始终无人理会。
“开门啊,放我进去!”
“救命啊...”呐喊夹着哭腔,成了这乱世中小小的一片背景声。
妖风忽起,裹挟着两人越过高墙,入了长垣城中。
彼时,衣衫各异的百姓们正跪于城门口处,双手合十,俯首低眉,姿态虔诚地低声祈祷。
人群一直从长安街街头延伸至目不可及之处,似乎长垣城中所有百姓聚集到了此处。
扶鲤茫然抬头,等了许久。
未有人发现他们的到来,也未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似乎在这场不知缘由的无妄之灾面前,一切都变得渺小,不值得注意。
身着紫色华服的苏梦翩翩然落在扶鲤身侧,冷笑道:“天道都破了,这些人竟然还相信有神仙能救他们,真是够蠢,死得不冤。”
“苏梦,你到底是谁?”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斛国要亡了,你们这些除妖卫道的正义之士也都该死了。”苏梦的语调夹着难以掩饰的兴奋的刻毒,恨不得
扶鲤却没有任何反应,只那么静静听完,便垂下眼。
苏梦却穷追不舍,又道:“已成定局的事,国师何苦负隅顽抗。不如投效妖族,我保你一命。”
扶鲤还是不动,直至怀中的清安逐渐透明,慢慢消失,变成一张小小的纸片人偶,落进她掌中。她终于在甜腻的嗓音指挥下站起身,慢慢站起身走向苏梦。
“我不光可以保你,还可以救回你的小徒弟。”苏梦双眸中闪着粉色的光,眼波潋滟似要将扶鲤拉入幻境之中。
尾随而来的盛戟想要叫醒扶鲤,终是无果。
待扶鲤走近,苏梦得意道:“欢迎你,国师大人。”
咫尺之遥时,扶鲤却忽然停步,抬头紧盯苏梦双眼,道:“他们不是相信有神仙会拯救他们,而是相信离归会拯救他们。”
苏梦将信将疑地走到一名低头祈祷的百姓身边,这才听清,人们口中念念有词的,并不是哪位神仙的名号,而真是离归二字。他问:“你想干什么?”
“我在,离归就在,离归在,斛国就不会亡。”扶鲤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跪拜的百姓们齐齐抬头。
苏梦只觉得她可笑,:“哼,你区区一个凡人,会些三脚猫的法术,还真以为能救世于危。这可是天灾,是你们供在庙宇高台的真神降下的灾祸。”
“你错了,斛国没有神庙,离归才斛国人的信仰。”扶鲤将纸人妥帖收好,转身走向城门,灿烂光辉从她皮肤里透出来,身后虚影飞更是涨至与天齐高。
苏梦大惊:“离魂破境,再上一步便是大成,你...你要渡劫成仙了?”
“如果天神的光辉照拂不到斛国,那我便做斛国一回的神。”
“不可能,不可能...轮回错乱,成仙不过是传说罢了!”
“天道一破,没什么能拦住我了。”
城门在扶鲤掌下应声而碎。
巨鼠如见珍馐一般,纷纷放过眼前目标,直奔扶鲤而去。
几个呼吸,疯狂的巨鼠们便将她包裹成了一个球。
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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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大家都以为扶鲤死了。
鼠潮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向她涌去,黑灰色的毛球滚得比长垣城墙还高。
不断挥舞的艳丽纱绫也被绞进其中,彻底不见踪影。
对死亡的恐惧如瘟疫一般在人群中快速散播开来,信仰和希望同时崩塌,绝望的哭声和慌乱的逃窜似乎比鼠潮更骇人。
直到一束如骄阳般耀眼的灵光冲破包围,飞入云端,又似雨水一般洒落大地。
鼠潮无处躲避,哀嚎着被点燃,被烧化,成为一抹烟,随风而去。
邙山应声坍塌,埋在其中的禁制破裂。
斛国丰沛的水汽吹进荒芜之地,连绵无尽的黄沙之上开出了这千万年以来的第一朵花...
从此,斛国人的信仰变得具体,从九天之上落下来,从庙宇之中搬出来,变成了长垣城墙下那抹艳丽的身影。
以致多年后,人们回想起故去扶鲤国师,都会不断提及那片短暂却绚烂的烟霞。她是斛国的神明,亦是永不会被遗忘的英雄。
而唯一令人可惜的,是边城终究没能赶来,没能亲眼见证他师姐这一生最无可匹敌的光辉时刻。
他与异国军队半途相遇,险些被捕,费了不少气力才勉强逃脱。
而那群来势汹汹的侵略者竟像是早有所谋一样,甚至顾不上自家国境内肆虐的魔兽,和莫名其妙冒出的巨鼠。异变刚发生,便急忙带着最精锐的部队,一路从东部边境打进了斛国腹地。
不过七日,便兵临长垣。
程启不堪重负,于天光破晓之际,自缢于梓离宫中。
随后,关在家中大半年未见天日的程鹤也忽然临危受命,硬生生被抬上了斛国国君的高位。加急军令一道接一道送到程他面前,一寸寸地将他往死路上逼。
直到退无可退,又轮到程鹤也站到高墙上,面对城下密密麻麻的兵马,临危不乱道:“天灾当前,诸位围我长垣,便能解困了吗?。”
五国将领闻声相视一眼,陷入沉默。
程鹤也又道:“国难未平,便想着要侵略他人国土。即使斛国兵败,尔等凯旋归去,却见家园破败,亲人朋友为魔物所害,该当如何?”
程鹤也所言直中要害,诸国确非真能置身事外。
而这其中尤数白象国距离清源最近,受灾也最为严重。白象国将领便率先跳出来反驳:“斛国恃强凌弱,欺辱诸国,若不尽早铲除,天弘将永无宁日。”
“百年前乃是你国国主派来使臣,主动请求归附。诸国年年进贡,斛国皆会以同价之物回馈,从未苛待过任何一国。”程鹤这话不只是给白象国统领听,他的眼睛扫视过城墙下每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没有半分怯意。
为首的翁林国将领闻见身后大军传来隐隐的议论声,恐军心动荡,急忙道:“斛国国主无能,便推出这黄毛小儿来拖延时间。诸位莫要听他诡辩耽误功夫,咱们定要打进长垣,才不枉费长途跋涉来这一遭!”
白象国将领立马附和道:“对,长垣城中必还藏着泽野仙师留下的宝物。我们若能将其带回,妖兽之困自然能迎刃而解!”
程鹤也只觉得可笑,若泽野真有所保留,斛国又怎会陷入此般境地?简直是一群被战功迷昏了头的疯子!今日之战显然避无可避,他也没再多费口舌,带上战盔便领人下了城楼,与仅存的禁卫军一起,拦在了城门前。
号角声响起,本就伤痕累累的城门在无数灵法球的轰炸碎成齑粉。
程鹤也架起剑招,竟听闻脚步雷动。
早被藏到安全之处的百姓,不知何时跑了回来,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站到了程鹤也身后。
“家国不复,我等焉能苟活。与其被羞辱死,倒不如便用这羸弱之躯撕他们一层皮。便是尸首异处,也绝不让他们堂而皇之地踏入这长垣成!”
“杀!”随着程鹤也的一声嘶吼,战斗彻底打响。
兵刃相接外,如雨点般密集的灵球自敌军后方飞来,眼看有几个要避过程鹤也的长剑落入人群,边城终于到了!
边城从符上跃下来,悬停在半空中单手,自背后抽出诡石甩出。
枪身升起一道齐天高的屏障,顷刻间便将即将兵刃相接的两军人马分割开来。
边城问:“我师姐呢?”
程鹤也避而不答,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边城环视一圈寻不见人,当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扶鲤那个废物,早死了!”,白象国将领的声音从屏障外传来,带着些不可一世的幸灾乐祸。
边城猛然回头,问:“你说什么?”
那将领又道:“快将这破烂东西收了,待大战落定,我可向国主求饶,放你一条生路。”
听罢边城甩开程鹤也阻拦的手,孤身朝敌军而去。
程鹤也本打算跟上去,还未迈出步子,便见一巨大的凤凰虚影自边城身后冲天而起,凤翼扇动,随边城所行方向飞去,直将那白象国将领击落下马还未停,又扫平了一众士兵,才化入虚空。
第1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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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瞧着那倒在血泊中的白象国将领,一时也有些懵怔。他心知自己身负魔气,情绪失控时便会怪力伤人,亦清楚那魔气与地脉中涌出的怪鼠同出一脉,皆为灰黑浊气,可迷人心智。但他从未见过这个力量,强大却清澈,犹如传闻中的上苍神明之力一般。
而与他一样惊愕的还有躲在远处林中听风的苏梦。
苏梦沉默垂首,面色不善。
呆头呆脑的小葫芦精却看不懂他,小声问道:“苏梦大人,我们不下去帮帮他们吗?我看他们好像打不过边城啊!”
“有什么可帮的?”
“这是您与翁林国师的约定啊。”小葫芦精记性不是很好,大多时候都迷迷糊糊的,只这件事记得清楚。因为那天宴上的酥饼分外好吃,他吃了太多,路都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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