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明显也看见了他,很快就把窗户关上了。
韩令舟揉了揉眼睛,他虽然没看清那男人的模样,却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人……
“小舟,”姜冕追了出来,“后天有京城来的名伶摆台,你可要与我同去?”
韩令舟简直高兴疯了,他忙不迭答应下来。
姜冕本不想叫着韩令舟同去的,只是他既然下定决心要走出来那必然要做出些改变才是。
他笑了一下,问:“你方才朝对面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对面宅子的主人有些眼熟。”
姜冕也往里面看了一眼,除了洒扫的仆从别的什么也没看见。
“也说不定是你之前认识的人,你得空也该去拜访一下。”
韩令舟没放在心上,他的心思都被后日能和姜冕一起看戏给占据了。
贺恂也托人买了这台戏的戏票,他知道姜冕在京城时就尤为喜欢这位伶人,每每他开唱姜冕都是要到场的。
姜冕带着韩令舟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他怕被台上的伶人认出来。
韩令舟兴奋得不能自已,他问:“哥哥,今日要演什么”
“说是有锁麟囊中春秋亭、朱楼两折,金玉奴中还有几折,余下我也忘了。”
贺恂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姜冕。
隔着百十个人头,他再次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心上人,他的心似乎又热烈的跳动起来了。
他挑了姜冕西北处的屏风后坐好,确保其人看不见自己,这才肆无忌惮的描摹起姜冕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看姜冕了。
他可怜的心上人这两年在苏州应该也很难过吧,单是身形就比之前消瘦不少。
此时锣鼓开场,众人安静下来。
姜冕不知为何突然向西北方向看去,可他除了攒动的人头和一扇巨大的屏风什么都没看见。
扮演薛湘灵的正旦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了春秋亭选段,观众们纷纷叫好。
韩令舟不喜欢这种小儿女情长的题材,他的心思也不在听戏上,只托着腮傻笑着去看姜冕。
姜冕听了一会儿戏,转头才发现韩令舟这傻小子盯着自己。
他道:“请你来你不看戏,看我干什么?”
韩令舟被抓了包,他脸红,转头看戏去了。
正好这时候唱到了朱楼一折,台上的薛湘灵凄凄凉凉地唱着: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忆前尘。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姜冕听到此处愣了一下,自从两年前离开京城他就再也没听过戏了,如今再听朱楼一折竟然有几分惆怅。
是啊,这未尝不是老天爷的一番教训,教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信、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休恋逝水……
姜冕垂眸,眼前又浮现出贺恂的模样来。
原先在京城时姜冕最愿意和贺恂一起看戏。
秦旌粗鲁,在戏台前坐不了半个时辰;齐云生多嘴,无论是否是出好戏他总能给人家挑出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只有贺恂,安静且细心,是最好的戏搭子。
锁麟囊两折唱完,韩令舟已经昏昏欲睡。
姜冕也失了看戏的心情,他拍了拍韩令舟的胳膊:“走吧,回家去睡。”
韩令舟惊醒过来,他还以为是自己打瞌睡惹了姜冕不快,他连忙道:“哥哥,我不困!”
姜冕笑道:“走吧,不看了。”
韩令舟这才知道姜冕没生气,他又笑嘻嘻的缠了上去,两人一起朝门口走去。
姜冕走过西北角,匆匆在贺恂身前两三丈的地方略过,他忙着和韩令舟说话,并没有发现坐在屏风后面的人。
贺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姜冕,他多么希望姜冕能够发现他啊。
姜冕走到门口,突然鬼使神差的回头,看向了方才的那扇屏风。
四目相对,是电光火石间的亘古一眼。
姜冕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慌忙移开眼睛,转身就要走。
韩令舟也吓了一跳,他看着姜冕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他也向屏风处看去,只一瞬间他就想起了那个急匆匆向他们走来的男人是谁。
姜冕不容他多想,抓着他的手腕就把他往外面拖。
可那人追得极快,不一会儿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姜冕冷冷地看着他,嘴唇却在颤抖。
那男人也不言语,双眸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痛苦。
韩令舟敏锐的察觉到这两人的关系好像并不是简单的狸猫和太子的关系,他被夹在两人中间有点为难。
贺恂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望着姜冕的眼睛:“阿冕,对不起。”
姜冕心里刺痛,表面上却依旧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不准备搭理贺恂,拉着韩令舟就要走。
贺恂目光落在姜冕拉着韩令舟的手上,他觉得刺眼,不由自主地把姜冕的手从韩令舟身上扯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最近被组会搞得分神乏术啊啊啊啊啊啊
第六十章 回不去了
姜冕不满他粗鲁的动作,脸上带了些怒气。
他冷声道:“贺恂,你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韩令舟听到这个名字在姜冕口中喊出来,才有了几分真实感:原来他面前站着的这个愤怒痛苦的男人真是当今的年轻帝王。
据说这位帝王为了报答永乐侯——现在是永乐王的养育之恩,在登基之后也没有改名字。
他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去给贺恂行礼,却被身边的姜冕一把薅住。
姜冕语气不善:“我们走!”
韩令舟看了一眼贺恂,后者显然怒气更盛。
就当韩令舟大脑飞速旋转,考虑怎么化解皇帝的怒火时,这位高位者竟然像一条大狗一样抱住了姜冕,眼神瞬间变得可怜。
贺恂看见姜冕和别人在一起本是十分愤怒的,可他一见姜冕生气,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让眼前人舒心。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阿冕,对不起……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姜冕看到对方通红的眼眶,竟觉得也有些鼻酸。
这是今天贺恂第二次向他说对不起了。若是两人间的恩怨仅由一句“对不起”就能消除,那该多好啊。
“贺恂,你何必再说对不起,”姜冕轻叹一句,“我说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贺恂愣了一下,瞬间想到了两年前先皇病榻前,姜冕决绝悲痛地饮下那杯毒酒。
他当时看着贺恂,眼睛红红的,说:“若有来世,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贺恂抿唇:“我们今生未完,不谈来世,阿冕当年我也是有苦衷的。”
姜冕眨眨眼睛,竟然轻笑出声:“我信你。”
贺恂喜出望外,他松开姜冕,转为握着对方的手。
不料下一秒,他就被狠狠甩开了。
姜冕面不改色,“可是谁没苦衷呢生活在皇城里谁是没有苦衷的呢?”
贺恂这才知道姜冕并没消气。
此时金玉奴唱完,里面散了场,人们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
姜冕不再同他多缠,拉着韩令舟直奔寻春巷。
韩令舟直到到了家门口才回过神来,他从两人的对话中多少猜出了几分他们的关系。
他抿唇,心里却是高兴的:若事情真如他所想那般,那他同姜冕也并非全无可能。
姜冕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心中慌乱。
两年未见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两年前纷乱甜蜜的回忆也接踵而来,他明明下定决心逃离那些恼人的往事,贺恂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先回去了,”姜冕勉强定了定神,向韩令舟说道,“这几天你在家好好读书,别再那么贪玩了。”
韩令舟懵懂点头,他知道姜冕这是想自己待一会儿呢。
姜冕转身进了门,韩令舟还呆呆傻傻的站在原地。
他伫立在姜冕家门口,望着那扇紧闭着的朱门出神。
今日他见识了姜冕和贺恂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可在这些之外,这两人中间似乎还有一些模糊的羁绊,那是一种不容他人插足的羁绊。
话虽这么说,韩令舟却觉得贺恂此人不可靠,若是他的话,他定不会让哥哥受这样的委屈。
他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好好读书等到功成名就之后就向哥哥表明自己的心迹。
思及此,他感到干劲十足,转头就往家里冲,恨不得立即把圣贤书读烂。
只不过他刚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巷子口走了进来。
韩小公子从小受礼仪教化,见到贺恂下意识的想行礼,可他转念想到贺恂深得姜冕烦心,索性一咬牙站在原地没动。
贺恂见韩令舟在姜冕家门口站着,心底很不爽,正巧姜冕现在不在,他不用假惺惺的装友好。
“我记得你,你是那个韩家的小子,你们家的温泉很不错,在温泉中同阿冕欢好的滋味很不错。”贺恂缓缓开口,眼神极具压迫。
韩令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贺恂话里的意思,他脸上绯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害羞。
“你这登徒子,怎么还跟到这里来了,小心我去报官!”
贺恂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好啊,你去啊,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韩令舟脸色一变,没话可说了。
但他誓死保卫姜冕,又恶狠狠地警告:“你快些离开之里,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贺恂并不在乎对方客气不客气,他指了指身后,说:“这就是我家啊,我回家而已。”
说罢,他就在韩令舟呆滞震惊的目光里缓缓走进了自己家的大门。
一进门贺恂就脱了力,他靠在朱门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方才在韩令舟面前那种高傲已经全然不见了。
他摩挲着双手,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姜冕的体温。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先不说韩令舟这小子来势汹汹,京城里更是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高太后只给了他半年的时间,如果半年之内他还不回去,朝廷上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乱子。
姜冕亦是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贺恂,索性倒头就睡。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安稳,他又做了那个噩梦。
只不过这一次梦里没有贺恂,他也没有奔逃。
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殆尽。
他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良久才哑着嗓子喊:“彩明!”
可奇怪的是他一连喊了几声,彩明都没有回应。
姜冕感到奇怪,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披了件外衣出门去看。
他刚走出门就听见彩明的声音:
“公子,您走吧,我们家主人现在不想见人。”
哦,大概是韩令舟。
姜冕这样想。
如果是韩令舟的话也就罢了,进来也就进来吧。
可很快,姜冕就听到那人说:
“彩明姑娘,你是知道我的,怎么连你也不信我的真心了?”
彩明语气中带了几分愤怒:“贺公子,您是天子骄子,是我们家主子配不上您,您以后还是别再来了。”
姜冕的心又狂跳起来,他没想到贺恂竟然找上了门。
贺恂不依不饶:“这件事几句话说不清楚,你就让我去见见他吧。”
彩明还想拒绝,却见姜冕披着外套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姜冕目光落在贺恂脸上,无奈又忧伤。
他曾无数次同此人交颈而眠,他也无数次看过贺恂的眉眼,一别两年,他瘦了许多,眉间多了几分忧愁。
“贺恂,你想怎么样呢?”
贺恂上前一步,看着朝思暮想爱人恸伤的脸,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夏日蝉声噪,午后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
姜冕不期望在贺恂那里得到什么答案,就算贺恂真的说出其要求,他也无法再满足了。
如今他不过是苏州城的一个闲人,贺恂却是掌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在那一天他们的地位倒置,关系也从此渺茫了。
夏日燥热,姜冕转身欲走。
贺恂却越过彩明,一把拉住了姜冕的手腕。
他出神地望着姜冕的散下的长发,一把把人拉进怀里,死死地抱着。
他把头埋在姜冕颈间,低声恳求:“只求你疼我。”
姜冕不是第一次在贺恂口中听到这句话了,他一时间有些恍然,竟有些分不清这是在苏州还是在东宫。
贺恂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处,搔得他皮肤痒痒的。
姜冕用力挣扎着,可并没有挣脱出来。
他卸了力,语气坚决:“贺恂,咱们不可能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不要。”贺恂拒绝的很干脆,他任由自己的眼泪沾湿姜冕的领口,“你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的给我判了死刑,你为何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姜冕闻之,心神震荡,他紧紧扣住贺恂抱在他腰间的手臂,咬牙问道:“难道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贺恂这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他慢慢松开了手,期期艾艾地看向姜冕。
是啊,姜冕曾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无论是金玉冠惹来的祸患还是他在暗地里帮助李家,姜冕都不曾真正的怪罪他。
是他太蠢了,总想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姜冕的底线。
姜冕见他松手,快步向屋里走去,好像是要逃离他身边一样。
贺恂又向前半步,可最终没敢追上去。
他声音颤抖,喊道:“我该怎么办,咱们才能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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