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景色确实不错。”只见一白衣男子从山腰沿着羊肠小道攀缘而上,冷风收了薄汗,行至江渊身旁,看着眼下寂静的山岭和远处无垠的河流平原,不由地发出了感叹。
转而他摇头惋惜,“可惜几日后都会变成漫天的飞烟和焦土。”
江渊兀自迎风负手而立,山顶阵阵的凉风将他的衣角吹得上下飘舞,他神色镇定泰然,看不出来有何特别情绪。
郑言见他身影坚若磐石,在他初登山岭之时便已玉立在此。及至他缓慢攀缘登顶,已然在此静立了约莫一个时辰。
他沉吟道:“江兄莫要忧虑,若有需我相助的,尽管开口。”
江渊闻言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俯视着这大好河山,“如果有朝一日,我与宋宁远对阵军前决一死战,”他眼中一片清明,似是早已知道了结局,“你会助谁?”
郑言倏地静默不语,他眼中一时万千思绪闪过,仇恨、快乐、痛苦、欣喜、难堪、局促、潦倒落魄、春风得意……
良久他缓声道:“我定会助你……”
“你犹豫了。”江渊打断他的后话,语中是难得的毫不掩饰的失落,他轻笑一声,转身缓缓回头下山。
郑言久久地望着那春意初显的青山默然。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真的能手刃了宋宁远,为自己、为父亲报仇吗。
天启呵——
不消半日天色转阴,到了下午,开始下起雨来。
郑言与江渊自下了驼峰岭,便往西赶路,出函谷关与西祁大军集合。本来此行,便是探查地形,以便来日布军作战之用。
此时突逢大雨,二人不得不停下脚步,找了间无人的荒庙,进去避雨。
雨幕绵延,从破缺的窗外望去,山林四处雾起,嘈杂一片。
二人掏出干粮咀嚼,正仰头饮了几口水,就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近,很快跑进来数十个男女老幼,缩在庙内拍打淋湿的衣衫,看起来像是天启的百姓。
这天启西线的战争还未打响,已经有许多百姓纷纷仓皇逃离家乡,郑言二人路过西祁边境的好几个小城也都已经人去城空。
有孩童见他俩手中的面饼,哭叫不停地喊饿,又有老年人路上扭痛了腿脚,躺地上直呼天要亡我,一时间狭窄矮仄的寺庙混乱不堪。郑言冷眼看了一会儿,还是站起来把手里的干粮分了些出去。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久便云收雨散,天色重现光亮。
那群男女老幼一见雨停就收拾起逃难的细软包裹,也不顾地面坑洼泥泞匆匆上路。
郑言二人上了马继续西行。刚经过大雨洗涤的天空碧绿如翡翠,空气里流动著新鲜的泥土青草清香,路边的树叶也被雨水冲洗得青翠欲滴。
远处忽然有急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两个身着天启普通百姓服饰的男子风尘仆仆,神色焦急紧张,见到二人也丝毫没有降低速度,也没有避让,在这窄仄的沙路上是要撞上。郑言闪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人,却不想那人因没能及时勒马,座下不稳,向后滚在了地上。
那人竟意外地没有吭声,也不顾背上的泥水,紧捂着胸口在另一人焦虑不安的神色中立马爬上马接着赶路。
郑言神色一紧。他脑中精光一闪,却见江渊以极快的速度下马,飞身拽住那人手臂,将他拉下了马,右手拔剑抵住了他的脖颈。
果然另一人迅速拔剑欺身,郑言遂抽出匕首打掉了他手中的剑,翻身下马擒住了他。
“将你怀中的文书给我。”江渊对地上那人道。那人脸色倏地刷白,紧紧捂住胸口,慌张地看着另一位被郑言死死擒住的人。
郑言只见手下人对地上的人微点了点头,直呼不妙,还未反应就听见剑没入皮肉的声音,江渊已经神色冷淡地迅速将那人的脖颈划开,鲜血四溅。
眼见另一人已经死亡,手下那人激烈地挣扎,挣脱郑言的桎梏,拾起地上的剑就刺向江渊。
江渊眼中带笑,冷冷地反身避开,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了他的胸腔。
郑言以前只是隐隐知道江渊武艺高于其上,此时他是明了了其招式的快、准、狠。
江渊俯身在那人怀中摸索,果然搜出一封密信,展开一看,确是关于西祁军队的行军路线以及所在何处的情报。
“看来这封信是要送往天启皇宫,”江渊眸子闪着清冽的光,“身着普通百姓服饰,却骑一匹战马,神色焦急,摔下马不去拍沾上的泥水却紧捂胸口,”他轻笑,将那密信递给郑言,“你看看罢。”
郑言将那行军图细细端详了半晌,心中惊叹情报竟与他们真实的路线别无二致。
如果宋宁远得此情报,对西祁大军和西线战事都十分不利。他将那纸张销毁,语气复杂地道:“看来宋宁远的密探已经潜入西祁颇深。”
江渊对他的感叹并未言语,他复又稳身上马,二人加快了速度,朝西继续而行。
是日天朗气清,骄阳四射,太康城。
旌旗飘舞,宋宁远端坐高台,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中凛冽闪烁,朗目迸射着锐利肃穆的冷光,剑眉入鬓,薄唇紧抿,修手执金丝绞花纹银杯,其下列坐身着盔甲的十来位将士,皆整肃威武,手握酒杯严正以待。
“今日一役,事关我天启存亡,”宋宁远凝重而缓慢地扫视众臣,以及其身后黑压一片的十万大军,手中高举的清酒散出醇香,“只可胜,不可败!”便举杯示意共饮。
众将闻言齐呼:“誓死捍卫天启!誓死捍卫天启!”声音如震雷,齐齐划过湛蓝的天空,惊得群鸟叫着飞散,透着视死如归的慷慨气魄。
半个时辰后天启抗梁十万精兵缓缓从太康出发,打头宋宁远高坐一通体玄色骏马,金色甲胄威严逼人,他扫视街边跪呼万岁的民众,更是坚定了必胜的决心。
十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南境与西界,出了太康,一半兵力与懿亲王所在封地五万精兵与戍边将士汇合,另一半则由宋宁远亲率日夜不停地赶往天启西境边城离平——西线五万守边军队的驻扎地点。
浩浩大军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去往南边的天启军队更是不消六日便抵达目的地。懿亲王此时已与两日前开始攻城的南梁军队厮杀,五万精兵的加入扭转了人数少于南梁敌军的局面,一时天启军队士气高涨,一连夺回好几座陷落的城池,战势初显胜意。
宋宁远所领精兵向西而行,一路迟迟未收到前方传来的敌军消息,警觉战事有变,更是未停半刻地向离平进发。
越往西地形逾渐陡峭,山势越高,一连五日马不停蹄风餐露宿,众军都稍显疲态。
宋宁远虽知如此,仍不敢有片刻懈怠,骑马前后巡视大军,精神焕发语气振奋人心,很快便让麾下大军抛去倦态军心大振,长河落日下,众军重振旗鼓,浩浩荡荡向西而行。
至此,阴谋阳谋都渐渐浮出水面,大战一触即发。
第28章 27:沙场擒
群山绵延逶迤,寂然无声,天色阴沉,乌云盖顶,似是在孕育着一场大雨。
宋宁远高坐玄色骏马,带领着身后五万铁骑过了一片河湖草地,就要进入天启与西祁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函谷关。
关内地形呈“山”字形,两边有低矮的小山丘,中央的高山便是驼峰岭,自古以来便是易守难攻、兵家必争之地。位于天启最西的离平临近函谷关西,是天启与西祁西线镇守重镇,天启西境五万戍兵就集中安营扎寨于此。
连续七日马不停蹄,不论是战马还是将士皆有疲态,长长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浩浩荡荡地靠近山间,像是一条绕在山底的黑色绶带。
宋宁远在那队伍前端,眉间紧蹙神色略带焦虑,一连七日已经派出过好几次前锋小队向前探听西祁大军的消息,均没有回应。他知道离平很可能已经陷落,一路向西行军更是格外谨慎,此函谷关易守难攻,若离平陷落,西祁大军很可能会在此埋伏突袭。
“停!”他大手高举,示意队伍暂行停下,其后各将士缓缓停下脚步,绵延的队伍停止了在大地上的游曳。
有将士拿来了天启地形图,他下马俯身用手沿着地图纹路仔细查看,起身负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座大山。
山上草木苍苍,树顶早已是一片鹅黄,嫩绿的新叶给了凝重肃穆的大山一股新生的力量。只是四周寂然无声,鸟语虫鸣更是没有丝毫,乌云密布之下气氛沉沉,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宋宁远不敢贸然进山,便嘱托众军就地埋锅做饭,安营寨扎,并随时做好应对伏击的准备,疲倦的将士如重获新生,就地休息起来。
“陛下,您进此休息。”一将士拱手想请宋宁远进入临时搭建好的帐篷中稍作休息,宋宁远摆手欲拒,忽然听见山中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凌厉之声,他微眯双眼,随即大声疾呼:“山上有弓箭兵埋伏,全军盾牌防守!”
果然细如密雨黑压压一片箭矢从山上飞来,还未做好准备的天启战士接二连三的被射中倒地不起。宋宁远拔剑拨开射向他的弓箭,果然见到山顶有一紫衣男子迎风而立,冷冷地注视着他。
天启迅速反应过来的将士顶起盾牌,连成一条防守线,逐渐向那山腰进发。宋宁远指挥将士分组轮番上阵,并抽调一小部分兵力从左侧山坡陡峭处悄悄向上爬行,以攻其不备。
转而只听似天边雷鸣轰隆,滚石从山顶四散缓缓滚下,所过之处均是惨叫一片,血肉横飞。
宋宁远紧拧着眉头沉思,看来离平已经陷落,江渊已在此伏候多时,之前派出的探子应早就死于非命。
此地难攻,此前他与懿亲王已商议好计策,因南线军队人数远多于南梁,可轻易将其牵制,故由懿王以最快的速度将剩余南梁军队逐渐赶往西线,让敌军在函谷关汇合,此后秘密派武卫骑从函谷关背后包抄。
此时,他需做的,就是不断拖延时间,直至懿王按计划一月内抵至函谷关。
昔日青葱的函谷关,此时已然化为焦土。
第一轮伏击终于过去,宋宁远打定持久战的准备,便命人远离山下一里安营寨扎,稍作休整,未曾停歇便与众将紧急商议持久战的具体策略,随时做好抵御突袭的准备。
没日没夜的伏击与突袭持续了近二十多天。天启将士也由最初的五万精兵逐渐减少到四万、三万、两万……天启将士逐渐疲倦,毫无希望的负隅顽抗,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能坚持到懿王援军的到来。
但天启天子在此,他们也不能后退,撤退只会导致军心大乱。一旦军心不稳,这场仗,也就彻底败了。
是日天色阴沉,山顶传来异于常人的洪亮之声:“宋宁远,南梁大军已至,你的援军不会再来了!”
细看那人黑衣墨发,眼带狠绝,面容却姣好清丽,赫然是本应在路上、还在和懿王纠缠的黎季。
见到其下并无动静,黎季冷笑地将一被活捉的天启将士推了出来,当着山下天启军队,以极慢的速度将手中利剑插入他的胸前。
那将士样貌年轻,不过弱冠之年,哪里禁受的住如此剧痛,只得痛呼求饶。
黎季却只当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他活生生地剖开将士的心口,将他那一颗还在跳动的心给剜了出来。
血腥四溅,执剑的人犹如地狱修罗触目惊心。
其下天启大军议论四起,纷纷不寒而栗,对这等残酷虐待战俘的行为愤然大骂:
“黎小儿!士可杀不可辱,你实在欺人太甚!”
发言的是一位老迈的将士,目眦欲裂恨不得将黎季生吞活剥,看其面孔,似乎正是那年轻将士的父伯之类的亲人。
黎季闻言微眯双眼,从身后抽箭发弩,那一箭正中老将胸口,将士捂住箭头,缓缓倒地不起。
人群一阵骚动。
黎季笑道:“宋宁远!你再不出来,我便将刚刚做的事,尽数加之于懿王。”
言罢原本疑心黎季所说援军不会再来的天启将士开始鼓噪起来,军心已乱。
少顷,一人着黄金战甲,骑着匹玄色宝马,自数万将士中众星拱月昂然笔直而来,正是宋宁远。
战甲上反射着冷肃耀眼的光芒。
议论吵嚷消失,只有死一般的肃静。
“黎太子,你若擒得懿王,便不会在此故意挑拨军心。”
“就算懿王当真被你所劫,他若有性命之忧,我天启数十万将士定将浴血奋战,替他报仇。”
宋宁远面不改色,沉声威严道,洪亮沉稳的声音划过所有天启士兵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天启的将士们!回答朕,是不是?!”
“是!”万人回应,整齐利落,震得群山回音不绝。
黎季脸色微僵,他没成想宋宁远几句话就又将军心振发,一时战鼓擂擂,万兵齐喝,士气高昂。
他飞身轻点山间卵石,极速下山,顺手扔出两枚闪着寒光的飞刀,被宋宁远迅速侧身闪过,已而刀剑已至,黎季执剑迎面而来。
此时他身后西祁大军也发出攻击,滔天的“杀!”字在关内回响,弓箭滚石轮番而下。
黎季眼带恨意,招招狠厉,二人在天启士兵的包围圈中厮杀,随着包围圈缩小,黎季开始力不伐众,一连几次都被盾牌后面的士兵割破了衣襟。
转身欲退,却看见宋宁远死死堵住了回路,金甲青剑,冷目而视。
宋宁远一声轻笑,像是已经看见了他的尸体,猛踢墨马提剑上前,今日黎季便要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星紫衣袍在眼前划过,江渊冷冷地抵挡住了宋宁远的剑。
二人四目相对,似有金戈铁马杀伐之声,江渊奋力一震,将宋宁远的剑拨开。
他没有任何言语,招式狠辣,迅速欺身向前,宋宁远迅速翻身下马,霎那间就是一阵极快的刀剑相击的声音。
从死里逃生的黎季迅速调整好了状态,他冷笑着继续上前,一时宋宁远以一敌二,凛冽锐利的杀气将周围围着的盾牌兵威吓得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偶尔小心靠近并向江黎二人补上一刀。
局势迅速扭转,宋宁远终究寡不敌众,已经隐隐处于下风,利落的剑法也开始有些凌乱。
“保护我皇!”周围将士疾呼,他心中也警声大作,一柄剑已经从其背后迅速逼近。
!!!
囿于江渊丝毫没有松懈的攻击中,宋宁远根本分身乏术,眼见那剑即将刺入,一人欺身而近,水玉色匕首在大火中闪着奇异的光芒。
郑言目色犹然空无一物,强劲用匕首柄端径直抵住剑身,那剑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幅度,以极快的速度弹射而出,掉落在沙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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