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志微红了眼眶道:“可怜的好姑娘。”
老者叹了叹气,又问:“公子付了二两银子,可是还有其他事情要问?”
楚问点头答:“不知附近是否有一些怪事发生,或者较为偏僻的地方。”
“这还真有,就在寺庙后面走几百步,有一处森林中的山洞,常年迷雾缭绕。”老者压低了声音,阴恻恻道,“不过我劝几位公子还是莫要前去,之前也有不少名门修士好奇前往,结果都有去无回,据说那山洞里面,有能吃人的怪物。”
“听起来倒是像薛方的交易地点。”宿回渊转头道,“走吧。”
“哎几位公子!”老者冲他们的背影喊道,“此地凶险,买几个辟邪符文吧!给你们一枚铜钱卖三个!哎!”
几人向寺庙背后的树林走去,寺庙周围的嘈杂人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迷雾。
“这雾有些奇怪。”宿回渊轻轻吸了一口气,竟觉得味道清凉且甜,像是稀释后桂花酿的气味。
“师尊,你对三年前那场火,还有他们供奉的姑娘怎么看?”
雾气太重,直到楚问开口,宿回渊才勉强看清对方的身位,在自己左前方几步路的位置。
“他们敢于推翻传统意义上的神邸,供奉自己心中的神明,未尝不是件好事。”楚问的声音隔着雾传来,“但那场火的原因仍需细察,定非普通火种。”
宿回渊思索片刻说道:“我也觉得,而且我还认为,他们新供奉的神邸,恐怕也不如那老者说的那般简单。”
“不错。”楚问的声音再次传来。
宿回渊的步子却陡然顿住。
不知不觉间,浓雾已经厚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
并非楚问的声音有问题,而是声音的位置不对。
片刻前,对方还在自己左前方,而刚刚的声音,却是从正后方传过来的。
就在此时,一只手轻缓地搭上他的后肩,伴随而来的是楚问身上独有的香气。
“不过关于此事仍需慎言,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我之前教过你的。”楚问轻声道。
宿回渊僵硬地一寸寸转过身去。
对方眉眼淡笑,低头看着他,依旧身着清衍宗的白色长袍,只是小了一圈。面容依旧清隽如仙,但尚带着些少年人的稚嫩。
——这不是现在的楚问。
这是十年前,他还在清衍宗期间,少年时的楚问。
宿回渊下意识地伸手往对方身上摸了摸,确实是实体,还是温热的。
楚问长眉轻蹙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动手动脚。”
却并未出手阻拦。
宿回渊怔愣道:“你是怎么认出我……”
低头,竟发现自己也换了一身装扮,却也是小了一圈。他伸手往脸上一摸,发现易容的假面也不见了。
——所以现在是少年时的楚问,遇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他从未听过有时间转移的术法,大抵他们触发了这迷雾中的什么幻境,将他的回忆转变成实体呈现在面前。
但若真是迷雾幻象……却又甚得他心意。
真假也好,喜怒也罢,这个幻境毕竟在他即将再次离开清衍宗之前,奢侈地还了他一段无比珍视的,却再也回不去、得不到的时间。
哪怕迷雾一旦散去,他面前实际站着的是一个骷髅,一个怪物,都无所谓。
他心甘情愿,清醒地沉沦进这个幻象之中。
幻境之中,可以无所不为。
“怎么就不能碰?”宿回渊不但没放手,还将手肆无忌惮地上移,捏了捏对方的脸。
软的,热的,还挺逼真。
“我们多年师兄弟,亲密无间,之后还会做更加、更加亲密的事情。”他着意强调了那个‘更’字,缓缓道,“你要习惯。”
楚问淡色瞳孔微颤,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雾气凝结成水珠沾染在他的眉睫之上,如仙露低垂。
他低声问:“如何习惯?”
宿回渊想了想说:“你不需要习惯,你本就不会拒绝我。”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垂在身侧的手握住楚问的手腕。
有微凉的触感。
他并未点到即止,下一瞬,修长的手指顺着对方的掌心抚`摸向下,摩`梭过彼此掌中纹路,分开对方有些僵硬的指尖,感受到那因常年握剑而磨出的薄茧。
继而顺势十指相扣。
一切尽在轻`颤,像是清衍山最温和的夜。
他失笑道:“你看,你曾经从不会拒绝我,不管是我刚到清衍宗的时候,还是现在。”
楚问薄唇紧抿着,没有任何表情,没说任何话,亦没有松手。
“我猜,你肯定马上就要说: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带回清衍宗了……”
宿回渊无声轻叹,轻微宛若呓语。
“不要这句,说点别的,说点……能让我开心的。”
楚问喉咙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未能开口。
无数次欲言又止。
宿回渊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等他。
甜言蜜语也好,气愤怒骂也罢,甚至对方现在忽然变成鬼人冲上来咬他,他都做足了准备。
但唯独——
唯独没想到,楚问总是那样出乎意料,让他的心脏都停跳了一刹。
楚问并未开口,却微微俯身,封住了他的唇。
冰雪般冷淡的气息熔成灰烬,侵城掠地。
第24章
心乱得一塌糊涂,像是被马蹄踏乱的繁密玉坠,无论如何也剪不断、解不开。
如今,他当真相信了这是个能杀人的幻境。
——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单手抵着楚问的肩, 略微将对方推开, 夺得些许喘息的余地,片刻后终于开口,哑声笑道:“楚问……你这般主动,又让我如何受得住。”
楚问正欲开口。
“嘘, 别说话……”宿回渊眉头微蹙, 一指按上对方薄唇。
随即自嘲般笑道, “就是这样不说话,才比较像他。”
随后, 他按上对方唇部的手指慢慢滑掉,取而代之踮脚再次吻了上去。
似是对他刚刚的态度表示不满, 楚问在他的下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宿回渊吃痛回身, 用手碰了碰,倒是没流血, 但嘴角处逐渐红肿了起来。
他正欲开口,抬头却见对方眸色幽深,像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深海。
呼吸微顿。
“可我还能让你更受不住。”
清淡的声音顺着浓雾,尽数传到他耳中来。
这是楚问刚刚想说却未尽的话,如今宿回渊却真真切切地听见了。
宿回渊整个人都呆愣得无以复加,楚问银白色衣冠楚楚,凛然如霜,若是除去那由于热度而沾染上些许欲`色的淡色双眸,几乎与平日里别无差异——
依旧是那副翩然若仙,高岭之花的模样。
但是他怎能顶着这样一副模样,说出这种……
宿回渊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不堪的话?
似乎也算不上。
风流?情`色?
更不对。
他终于妥协,承认那个自己最认可的词是“诱人”。
无论楚问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精准踩在他的喜好上面,一向如此。
无论作为师兄、爱人、师尊,都堪称完美,他挑不出任何错来。
“好……”宿回渊轻笑,“那我的好师兄,打算怎么让我更‘受不住’一点呢?”
楚问瞳孔似是极其细微地轻颤一下,只是那动作太快,宿回渊并未注意到。
他轻吸一口气,轻声道:“在这里,不可以。”
宿回渊觉得对方简直是在自己的心上牵了一条线,呼吸举止之间,都牵制着自己的心跳。大起大落的感觉并不算十分好受,再这样下去,他非要被这幻境磨死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疯了,能在这里跟“楚问”周旋许久。
除了追求片刻短暂的、虚假的刺激,他还期望自己能得到什么呢。
“点到为止吧。”宿回渊笑道,“还有正事要做。”
他松开握紧楚问的手,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便是薄汗,分开的瞬间有冷气系数涌进,掌间尚且存在的热气悉数消失殆尽。
楚问并未回答,只是跟在他身后。
“现在要去找薛方和那人交易的地点,不知道能发现什么东西。”宿回渊偏过头问道,“你说应该走哪边?”
楚问思索片刻答:“可以试试右边。”
“好。”
他们朝右侧转弯,路面迂回转折,浓雾使他根本看不见路面,也很难准确判断出自己究竟走了多远。
宿回渊时刻听着身后楚问的动静,若对方真是什么幻境中的魔物所化,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幸好一路上无事发生。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见到一处一人高的洞穴,洞穴阴寒潮湿,让宿回渊无端想到了那日滴水的暗道。
越向里走,洞穴愈发逼仄,只能同时一人通过,宿回渊颇为嫌弃地擦掉自己衣服上沾蹭的水痕,回头看向身后的“楚问”。
若是幻境中有扰乱人心神的阵法,那么阵眼很可能就在洞穴当中。
宿回渊向身后人冷声道:“听着,不管你是谁,或者是什么东西……既然现在顶着楚问这张脸,我劝你不要尝试做任何过分的事情,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楚问听见,似是很无奈地一笑,“那你为何不现在杀了我?”
宿回渊盯着他的长眸,一字一顿道,“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因为你顶着楚问那张脸。
洞穴虽然逼仄幽深,但并无分岔,没有迷路的可能,他沿着洞穴一路深入,直到尽头。
洞穴尽头处有一块巨大的空间,从阴暗的密道瞬间豁然开朗。那空间之内,充斥着一座巨大的神像,高度有三人余。
他不由得止住了呼吸,仰头去看。
不难看出,神像本应是镀金,但经年累月的水汽侵蚀使得镀金十分斑驳破旧,神像身上大大小小的红褐色绣片触目惊心。
其他神像大多慈眉顺目,可这座神像却青面獠牙,巨大的四肢从身体中伸展蔓延出来,硕大的拳头仿佛能在空道内砸起一阵阵飓风,令人不寒而栗。
而神像的右臂,却在根部彻底断裂。
断口并不整齐,反倒像是被野兽撕咬后留下的狰狞痕迹。
可什么野兽能咬动树干般粗细的金像?
有些诡异。
神像乃是人祭祀供奉之用,为何建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之中,且既无香火,也无供物。
“楚问,你说这神像,会不会就是刚刚那老人说的,被雷劈被火烧,后来被村民砸的那个?”
无人应声。
宿回渊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起已经空无一人。
唯有狰狞神像的垂视,石壁上滴坠下来的水滴,便是究其全部的事物与声音。
倒也在他意料之内。
宿回渊只能自己上前查看,只见神像周遭空无一物,干净得有些过分,但神像的左手中,却有两本薄薄的账本。
他取下上面的一本翻了几页,正是薛方记录自己所医之人的账本,所记录条数完全一致。
只是上面并无病人的病因以及药房,只是一行行朱砂笔墨写成的人名,后面跟了两个数字。
第一个数字是给病人治病后,那人还能活多久。
第二个数字是收过病人魂魄后,分给薛方多少阳寿。
随便翻翻账本,薛方的阳寿便已经数不胜数,大概够他活到沧海桑田,最后变成一个千年老王八。
但很明显,那人临时改变了主意,将薛方阳寿全部收了回来。
便造成了那般诡异的死相。
宿回渊去拿下一本账本,下意识想让楚问帮自己递一下,临将开口,才想起对方并不在这里。
末了只觉得自己可笑,竟已经习惯对方在自己身边。
十余年的孑然一身,还是比不上有那人陪伴的月余日子。
他将第一本揣在胸前领口中,翻开下面的账本。
与薛方的账本类似,依旧是一条条用朱砂颜色写下的人名,只不过后面并非是寿数,而是修为。
陈晓,十年修为。
张立,三年修为。
……
很明显,与“那人”做交易的并非只有薛方,薛方与其交易寿数,此人与他交易修为,甚至可能还不止如此。
可修为与寿数不同,无法拆拆补补,纵使别人心甘情愿,也没办法把修为取出来强加到别人身上。
既然如此,夺人修为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神丹。
他人身上的修为并不能直接夺为己用,但却可以利用某些禁术,将对方修为融进所炼就的丹药中,再自己服下,仍然有增加修为的奇效。
亏得他在鬼界许久,对于那些名门正派的修士从未听晓过的秘术禁法也都了如指掌。
只是用人修为炼出的丹药还算不上“神丹”,真正的神丹仅在传闻中有一颗,能让人得道飞升,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
用修为炼出来的,能有神丹千分之一的功效已是不易。可就算如此,修真界还是有无数人挤破头想去分一杯羹。
毕竟不劳而获一事,没有人不心动。
宿回渊轻轻合上账本,漆黑中瞳孔微缩,漂亮的凤眸中闪出危险的光。
一切的事情走向,似乎都与松山真人和神丹分不开瓜葛。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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