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吃过一粒试过,并无毒性。
楚问不知对方能听懂多少,却只见青鸟歪了歪头盯着丹丸,随即低头叼了一颗,十分优雅地吞了下去。
随后一人一鸟皆没再开口,楚问看着青鸟,青鸟看着桌面,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片刻后,青鸟的身体终于发生些许改变,却并非变回人形。
只见身上青绿色的漂亮羽毛缓缓变淡,最终变作纯白的颜色,瞳孔逐渐变深,整个身形再次缩小。
从一只青鸟,变作了更小的白鸽。
“……”
白鸽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怔愣许久,随后长翅震飞,羽毛炸起,去啄楚问的手。
楚问并未缩手,任对方撒气,却是终于没忍住般,极轻地笑了下。
等白鸽闹完已然入夜,木屋中仅有一张床榻,但如今的情景却恰好够用。床榻上并无被褥,楚问便脱下外袍,盖在身上。
白鸽站在床榻边角,浑身气鼓鼓。
楚问无奈,坐起身来,向对方伸出手,轻声道:“过来些。”
犹豫片刻,白鸽飞入微敞的衣袍中,踩在楚问的胸口上。本还想再挣扎一番,但衣袍内暖和得让它完全不想动弹。
白鸽缓缓躺下.身体,趴在对方心口上,与对方的心脏之隔一层薄薄的衣袍和浅浅的皮肉。
——砰砰砰。
如今的身体,听觉似乎要更为灵敏一些。
以至于他从未发觉,楚问的心跳声音竟是如此有力,一声一声,像是地面的震颤。
那心脏跳动很快,却会随着他每一次轻微的动作而紊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趋于平静。
他们便这样熟睡过去,一夜无梦。
白鸽醒得很早,之前在清衍宗或是鬼界之中时,他从未起得这般早过。
但睁眼,却见楚问不知何时早就醒了,正垂眸看着他。
对方显然是怕吵醒他,醒来后并未动作,发丝略微凌乱,额角有淡淡睡痕,浅色的长眸中尚有朦胧。
他许久未见对方这般随意的样子。
白鸽起身,觉得脚底软软的,触感有些古怪,随即低头,鸽身瞬间凝滞。
他昨夜睡熟之时明明是趴在对方单衣之外,可如今竟整个身体钻进了衣领中,与对方的皮肤相贴。
想必是昨夜太冷了。
白鸽触电般惊飞起,而楚问的衣领也被这动作扯得更加凌乱。
衣领散乱随意开至胸口,如雪的肤色隐入更深处,就在前一瞬,那位置还在与他紧紧相贴。他的目光自对方眸间向下,绕过棱角分明的下颌,凸起的喉`咙,形状分明的锁`骨,再到若隐若现却存在感极强、让人无可忽视的胸`部线条。
偶有几缕散乱的发丝落于身前,像是仙鹤掠于水中的剪影,鹤足沾了清墨,踏于雪间。
白鸽觉得室内忽然无比燥.热,头部也晕乎乎起来,他转身用身子撞开门,从屋里飞了出去。
令他有几分惊讶的是,阳光很足,气温转暖,前几日深厚的积雪竟都缓缓融化,地面变得潮湿泥泞。
可明明离春季还远。
他飞到不远处的树枝上,枝杈由于忽然的重量颤抖几番,便有融雪化成的水珠低垂下来。
第一次在树间从上而下看下来,无比新鲜,他复而飞到高树顶,感受到阳光径直打在身上,浑身的软毛都发热起来。
远远地,他便看见楚问从木屋中走出,朝自己这边走来。
短短的时间里,对方已然将发丝工整束起,衣衫也规得整齐,仿佛刚刚晨间片刻的凌乱不过错觉。
楚问走到树下,抬头看他,并未催促,只是安静等着他看够了、飞下来。
斑驳的光影点缀在他一尘不染的白衣之上,连那长眸都像似一捧漾开的水,像是无意落入凡间的温柔神祗,在找寻他失落的瑰宝。
刹那间他不禁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似乎很久之前便已然出现过,在多年前的清衍山中,在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清晨里,他们在树下紧紧相拥,甚至没有碍事的衣料遮挡。
没有许多的纷争、对立与勾心斗角,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
他忽地有些贪恋,站在树顶不肯下来。
过了一会,楚问拔.出尘霜剑,在树下练起了一套剑法。
他认得,这是清衍宗每个弟子入门之时学的第一套剑法,最简单,却也最基本。之前楚问常说,最普通的招式往往是一切的根基。
而他竟已将这套剑法忘了七八成,毕竟他已经多年未用剑。
鬼王刀用久了,甚至不适应长剑的手感,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他也曾在宗门大比中一剑敌数人,是剑术仅次于楚问的精彩绝艳。
尘霜剑在空中翻飞,剑身映出光影的形状,深厚的剑气横空破开,震得树枝都摇摇欲坠。
楚问身姿卓然,白衣被凌空剑气带起,风华无双。
快到晌午,他忽然觉得有些饿,趁着楚问手中刚停,便向下飞落到了对方肩上。
顺带着一片刚萌发的嫩叶,落在楚问的发顶。
楚问出去找能吃的东西,白鸽便落在木屋门口等。
有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这样的生活像极了归隐山林,如果有可能,似乎也美妙得很。
但吃饭便成了最大的问题,夏季还好,但在冰天雪地荒郊野岭中,连支草的影子都很难看到。
不一会,他看见楚问走回来,在屋旁架起一炉火,用铁丝穿了一只野兔放在火上烤制,一旁放置着一团清洗干净的野菜,放在锅中用清雪煮了一碗菜汤。
白鸽眼睁睁敌看着血淋淋的兔子在楚问的指尖翻转,不一会便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不禁有些疑惑,同样是烤兔子,为何在楚问手中就显得那般简单,可在他手中,便只能成为一片焦炭。
他如今体型太小,吃不下什么东西,浅浅啄了两口便已然饱腹,瘫在一旁的石桌上晒太阳。
不一会楚问吃完后,整理碗筷炉火。
日头渐晚,白鸽抬头,惊讶发现天边霞光赤红,与远处悬崖交界模糊,几乎要连成一体。
他去啄楚问的手,让对方跟自己到崖边。
狂风依旧从崖底吹上来,却不复前几日那般冰冷刺骨。断崖高耸,他们仿佛在平原,又仿佛在山间,云层变得如此低垂,低到仿佛他轻轻振翅,便能抬首触及。
他见惯了清衍宗山间的云雾,见惯了鬼界不见天日的黝黑。
却从未见过荒岭垂暮、雪原白头。
烈火般的云霞仿佛从崖间凭空升起,在天边翻涌,侵略了云间,复而远去,直至略显昏暗的视线尽头。
住在木屋的这几天,大致是他从离开清衍宗开始最舒服的几日。
楚问似乎真是带他来这里休息,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可以趴在对方的胸口睡到晌午,等着饭菜的香气从屋外传来,最后再飞到崖间看落日余晖。
似乎平平无奇,却又绝世惊艳。
可三日过去,他却并无变回人形的迹象。他不知这是否与服下的第二颗丹丸有关,但却记得阴七就要到了。
他甚至不确定在这样的身体中,自己会不会直接暴毙身亡。
这天,楚问如往常一般摘取了山菜,在屋外燃起了炉火,天色渐冷,复而下起了轻飘飘的小雪,荒原间霎时银白。
但返回之时,却并未在木屋门口看见熟悉的身影。
他心下一紧,立刻返身前去寻找,喊对方的名字,却无人应声。
偌大的荒原漫无边际,一眼看去竟望不到头,他如今方才明白,浅浅山间,竟还有如此遥远的距离。
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在一棵低树的枝杈上,看到鸟爪踏上的痕迹。
但对方似乎极为痛苦,那痕迹在树枝上滑落而下,仿佛难以站住脚一般,最后坠落在地上,雪地中有一处鸟身的压痕,极浅,复而被飞落的清雪再次覆盖住。
越往前走,雪间的痕迹便愈发明显。
楚问跟随着印迹向前,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般,几乎不能呼吸。
因为他看见,那痕迹逐渐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是很小的鸟爪,痕迹在地面上摩擦,逐渐变大,到了最后,已然是人的足迹。
楚问目光紧盯着地面上的足迹,不安感油然而生。
终于在不远处,足迹在一棵树后戛然而止。
楚问摒住呼吸,朝树后缓缓走去。但在瞥见树后人的瞬间,他却周身一僵。
——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对方在变作清青鸟之时,周身衣袍都散落在地面上,因此在从鸟变回人形之时,自然也是周身赤.裸。
像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
对方半靠在树桩之上,凤眸紧紧阖着,神情似有痛苦,呼吸极浅,安静得仿佛睡去。周身肤色几乎与清雪融为一体,分外苍白,只是之前在昆仑山上浑身遍布的伤痕尚未痊愈,浅浅的淡红色疤痕位于周身,像是红梅绘于冷玉,乍看上去竟有种妖冶的美感。
刹那间楚问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克制着目光落在得体的位置上,蹲下.身来,将外袍褪下盖在对方身上。
但直至指尖触碰到对方滚`烫的身体,他才发觉自己的想法简直错到离谱。
——对方从上到下,从发梢,到颈间银线,到指尖,没有一寸堪称“得体的位置”。
无论他的目光落在哪一处,都狠狠牵带着心底最隐秘的悸动,继而甚嚣尘上,一发不可收拾。
对方身体的每一寸,对他来说,皆是温溺却致命的刀。
体温升高、意识不清、经脉断裂、痛不欲生,这是对方每次阴七之时都会有的反应。楚问没有犹豫地用剑尖划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掰开对方紧闭的颌。
伤口开得极大,鲜血成股流进对方口中,将那几乎没有血色的唇染成鲜红。
有数滴鲜血顺着唇角淌下,蜿蜒漫过对方微扬的颈,在那苍白的皮肉上留下鲜明的痕迹,鲜明到突兀、乍然,简直像是另一种形式的侵`犯。
颈间银锁在雪间泛着寒光,染上数抹猩红,环绕出浅浅的一圈,像是无形的枷。
再往下的地方被白色衣袍遮了彻底。
但楚问根本无需用眼睛去看。
他熟悉对方的每一寸身体、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经脉。
仅需稍作遐想,他便已然知晓那严整的衣袍之下,有鲜血流淌在对方苍白的身体间,将是如何荒诞的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宿回渊长睫微动,随即终于缓缓睁开眼。
楚问的动作随着对方的视线顿住,沉默许久。
宿回渊哑声道:“……冷。”
甚至说话之时,牙关都在颤抖。
楚问垂下眸子,错开目光,俯身想将对方抱起来,克制道:“我带你回去。”
“不要……”对方忽然说。
楚问的动作停住。
“身上好痛,不想动。”宿回渊将身体靠在树上,垂眸,看见披盖在自己身上的衣袍,张了张口,却并未反驳。
“就在这里,陪我一会。”
第50章
他最了解自己的身体,在阴七发作之时, 楚问的血可以最大程度地减轻痛苦, 恢复心脉, 但无论如何,都要有一段痛不欲生的过程。
他亦不想让楚问为了他做无谓的牺牲。
楚问垂眸注视着对方苍白的面孔,张了张口,却并未作声。
很少人真正知道经脉寸断是何样的滋味, 但只是看着对方憔悴的神色, 他便心如刀绞。若有可能,他愿意亲身去为对方承担全部的痛苦,哪怕成倍地撕扯他的神智,他也甘之如饴。
但他如今却没什么这样做的立场, 对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划得分明, 若不是他强行将人挽留, 对方早已回到幽冥之下,人鬼殊途。
他唯一有的仅是周身鲜血骨肉, 若是那人需要,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悉数奉上, 哪还会管什么深浅多少。
宿回渊自知劝不过对方, 无声叹了口气,复而阖上了眼。
以往从周身经脉开始有灼烧的感觉起, 服下秦娘调制的兽血,至少要数个时辰方能有所好转。但如今不过几炷香的时间,浑身的痛苦已经减轻了不少。
口中尚存清血的余韵,带着些许清甜的冷香。
意识逐渐回笼,视觉、听觉、触觉渐渐恢复,身体内的灼.热感缓慢消退后,便感受到周遭刺骨的寒意来。
雪愈下愈大,呼出的气体在空中瞬间化作冰粉,仅凭一件披上的裘衣根本无法御寒,而楚问身着单衣坐在自己旁边,显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他忽地心生愧疚,觉得让楚问在冰天雪地里与自己一同坐在雪中,未免有些过分,他从没有过想折磨对方的意图。
但周身骨缝尚且酸`软难以站立,又不知如何走回去。
他犹豫片刻,终于决定叫楚问陪他走回去,但还尚未开口,却忽见对方有了动作。
呼吸倏然摒住。
楚问似乎亦是迟疑许久,每一寸动作都掺杂着克制与欲`望的极度拉扯,他的目光刻意错开,身体却在逐渐靠近。
直至两人间距仅隔数寸,他却丝毫感受不到楚问身上传来的热度。
对方情况并不比他好到哪去,鬓发已然结霜。
楚问缓慢撑开手,用手臂虚虚将他环在身体里,却并未触碰,将距离把控在一个进退皆可的范围中。
刹那间狂风倏止,悉数被楚问的背遮挡得彻底。
宿回渊有瞬间的怔愣,喉中微哽,想伸手去替对方抚去发间的细雪。
两人之间只差几寸便可紧紧相拥,而那短暂的距离此刻却仿若天堑。
楚问身体似乎又近了些许,随后艰难开口道:“可以吗……”
宿回渊目光微闪,随即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楚问身体再次靠近,那数寸的距离终于被实打实的紧紧接触填满,他阖上眼,能感受到对方微凉的颈,和略显紊乱的心跳。
周遭风雪倏止,肆`虐侵`入的寒少了大半。
可却还是不够……
这个姿势只能避免受寒,但若想取暖,还差得很远。
他刚刚本想让楚问与他一同回去,但对方环住他的瞬间,他将本来想说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所以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两人在这里耗下去的意义为何,但他不想走,楚问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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