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十分有深意,梁玉琨心中一动——九弟这是在求他宽容?
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梁玉璟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他拜了一拜。而后便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出发了。梁玉琨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嘴里泛起一阵涩味,他心中莫名有气,却不知道这气因何而起,最后只得跟齐归沈说到:“你替本王送送秦王殿下。”
“是。”齐归沈便骑着马,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韩卢是第一次离开燕琼身边出远门,加上雪狼换毛,一身灰不溜秋的又很难看,她这小丫头家家便一点都提不起来兴趣,一边极不情愿地往前走,一边小声呜咽。梁玉璟见她如此失落,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声说到:“我也同你一样难过,不过你也放心,我答应燕琼会好好照顾你。等岭南治理好,咱们再回来。”
韩卢抬起头长鸣了一声——放心,我也答应主人好好照顾你了。
他笑着点了一下韩卢的鼻尖。这时齐归沈却是从后面追了上来,“秦王殿下,臣送送你。”
“傅少卿本也是要来相送的,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臣就把他拦了下来。他托臣给殿下您带了一些银两。”齐归沈说罢便送衣袋里拿出来一包银两。
结果那包银两,梁玉璟有些匪夷所思,“你们俩不是不对付吗,怎么今天一个鼻孔出气了?”
齐归沈答到:“殿下误会,我和傅少卿只是政见立场不同,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再说了,我俩原来都师从白公,应当算得是同门师兄弟,小时候就没少吵过,这争论反驳自有分寸判断。”
这可真有意思,朝堂之上针锋相对的两人竟然是同门师兄弟,这么说你们俩实际上感情很好?
“好不好这是旁人说了算的,我们俩只知道为官做事。”齐归沈笑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傅少卿说话横冲直撞的,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他啊,自小就那样。傅相给他取字默,他倒是好,一点都不沉默寡言,骂起人来连我都得躲着他。不过,他还真有傅相的风范,假以时日,更为成熟稳重,一定是国之栋梁。”
听齐归沈这么评价傅朝生,梁玉璟是真的有些佩服这两人了。这朝政之上,就是需要齐归沈和傅朝生这样的官员,才能使得评判不失偏颇。他拱手道:“齐侍郎和傅少卿皆是廉洁奉公刚正不阿的好官,本王深感敬佩。”
“殿下赞誉了。此次殿下独担责任,身有大义,才是让我等佩服。”齐归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官道石碑,叹了口气,“岭南路途艰险,还望殿下保重,臣就送到这里了。”
“保重。”
等齐归沈离去,梁玉璟也看向那官道石碑——只要走上这去往岭南的官道,他可就真的要离帝京越来越远,不能回头了。
本想着在边关五年,好不容易回到家乡,却是不足一年,就被贬谪到岭南,又得背井离乡,还得跟心爱之人分隔两地。他自己都有些心疼自己,伸手平复了一下胸口,却是摸到了脖子上戴着的狼牙哨笛。他拿起那哨笛,看着上面的鸱吻图案,默声念到:“梁玉璟啊梁玉璟,你这是什么命啊!这还没离开帝京多远,就心生留恋,还想着小琼儿了?”
长叹了一口气,梁玉璟把狼牙哨笛放在唇边,吹了一声。哨笛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悠远消散而去,似是在告诫梁玉璟不可回头。他又叹了口一起,准备起身。这山谷之间,却想起婉转动听的笛声——那笛声萦绕着无限的柔情与牵念,在这空谷传响之下更显延绵。梁玉璟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什么曲子。
是《朝暮》。
他环顾四周,却是不见燕琼的身影。略微失落之后,梁玉璟却又释然开阔——明明说好了不来相送,这人却是偷偷跑来了,现在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吧?
想到这里,梁玉璟心生甜蜜,他可不能让小琼儿太过担心。于是喝着笛声,高唱到:“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随行的人不明白秦王殿下为何突然唱起诗歌,杜若小声问到:“殿下,您为何唱起来啊?”
“高兴啊!”
杜若更不明白了,“殿下,您都要离开帝京了,还高兴啊?”
“不高兴难道一路哭丧着脸啊?”梁玉璟挑了挑眉毛,然后看了一眼摇着尾巴的韩卢,高声道:“再怎么不舍也是要离开的,咱们走吧!”
躲在树后的萧文宇看秦王的队伍渐行渐远,又看向一边吹笛子的自家将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直以为他家将军果敢决绝,遇事冷静沉稳,不是个多情的人。可现在看来,将军他是真真切切地把一片情义都给了秦王殿下。因是怕别离伤感,将军都不敢露面,只得以笛声相送,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担忧。
直到看不见了秦王的身影,萧文宇才对燕琼说到:“将军,秦王殿下走远了。”
他说完这句话,明显看到燕琼的身子僵了一下。燕琼放下手中的笛子,走出树后,看到眼前空空如也,心中泛起淡淡愁思。方才小九唱起,他是硬生生压住了自己心中的冲动。如今人走了,他便能好好把这一份心意收藏起来。
等他回到燕国公府,便接到了傅相的消息,说是左沁交出兵权之后,也没了殿前三军大统领的职务,傅仲善准备举荐封狼都护龚溪正担大统领一职。
燕琼不禁一笑——看来不时这封狼军首领之位便会空缺,到时候他便还是狼首。
而后太子得到这个消息,错愕之后更是气愤——他机关算尽,本想一石二鸟,既打击秦王,又好让左相交出兵权,他再趁机接下殿前三军。可傅仲善这个老狐狸却是推荐了龚溪正,这下好了,他不仅没有得到兵权,还牺牲了左沁,可是大大折损。
“傅仲善那个老家伙,贼心不死,与我作对!”
太子妃李怀若听夫君这样说,不免有些担心,“那殿下要如何应对?”
“现在兵权在圣人手中,就算我没得到,对方也没得,倒也不算吃亏。而且秦王已经贬谪岭南,傅仲善没了依靠,一时半会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只是可惜了左沁,他是个忠心的,先下却多无用处了。”
李怀若闻言,想了想,道:“妾倒是有一计。”
“哦?你有何计策?”
“能与左将军身份能力相当并且可堪用的人不多,不过我们这些做女子的总是想着能替夫家母家多争得点好处。太子殿下兄弟众多,秦王殿下不能用,其他的却有能用的。”李怀若说,“八皇子得了痴症之后,钟淑妃的母家也受了牵连。她的哥哥钟才捷入朝十余载,颇有才学能力,却只是个光禄寺主簿。若是咱们能提携钟才捷,将其收入麾下,必定能有所用处。”
听太子妃这么说,梁玉琨稍微想了一下,也想出了一个办法。“看来,本王是得好好关照一下我这八弟了。”
李怀若笑着应到,“殿下英明。”
等李怀若离开书房,正好在花园里碰到齐归沈,心中不免一惊。“齐侍郎?”
齐归沈也是一怔,见着眼前靓丽美貌的女子,不觉想起了以前种种。可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太子妃久见。”
李怀若笑了一声,说:“确实许久未见。齐侍郎之前一直忙着查案,可是劳累了。”
“臣子本分而已,太子妃言重。”
“齐侍郎博学多才,又是忠心之人,妾十分敬重。以后还请齐侍郎多帮衬太子殿下。”福了福身子,李怀若眼中含笑。
那笑容让齐归沈心中悸动,他赶紧说到:“太子妃放心,齐某侍奉太子,必定以竭尽全力辅佐太子。”可说完这句话,齐归沈心中又泛起一阵苦涩。
有什么比为情所困跟让人忧心忡忡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小九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四十九章 旧识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路途一旦奔波起来,便是时光飞逝。可愈加向南,这离乡的愁绪便愈加深刻。不似去往西北,浩荡山河之间风沙漫天。而是温暖湿润之中,逐渐走向寒冷。南方冬天的气温虽然比北方高,可是空气中的湿气却是被冻得着实伤人。纵使裹着厚厚的大衣,只要寒风一来,那风就像冰针一样,疯狂地钻进身体里,又冷又痛。
刚到这里时,梁玉璟实在是不适用岭南的生活——他自小在北方生长,有五年在寒冷西北生活的经验,也受不了这湿冷的气息。岭南到了冬天也不少下雨,这一会儿雪一会儿雨的,搞得房子里一片寒彻骨的潮气。他让杜若多生了两个炉子,想弄得暖和干燥一点。谁知道第二天却是中了炭气,整个人都汗出如浆,心忡忡然。好在宁沉溪有办法。他赶紧从家里拿了些白萝卜,捣烂成汁给秦王灌下去。然后又拿了些自家腌的酸菜,喂着秦王吃下几口。约莫半个时辰过后,秦王的脸色才恢复了过来,叫着杜若给他拿些水喝。
宁沉溪见秦王没事,方才着急的心情总算是缓和了些。“殿下,这屋子里头可不能点太多炭火,别说是万一走了火星子,就是这炭气吸多了也是要出人命的。”
梁玉璟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本王是觉得屋子太冷,才多生了点火,这下便会注意了。”
知道秦王殿下是初来乍到,什么都不适应,宁沉溪便细致向杜中侍说明了一些注意事项。这出门在外,总得好好生存下去。料是他秦王殿下多在帝京生活,在西北也是住着宅子,到岭南这荒凉之地,住的不过是普通平房,也是受委屈了。宁沉溪记着在满城时,秦王对自己的恩情,便是真心实意地照顾秦王殿下。结果第二天,梁玉璟就看见宁沉溪领着他府里的几个人背了一箩筐的花椒在院里倒腾。只见他们把花椒碾碎,然后和在泥土。梁玉璟觉得这事新奇,便问到:“宁府尹,你这是干什么啊?”
“啊,殿下,这叫糊椒墙。”
“糊椒墙?”
“这邕州四季湿气都重,您这房子啊糊上这花椒和的泥,就能挡着这湿气了。冬天也就好过点。”
梁玉璟一听,是又佩服宁沉溪的学识,又感动对方为自己着想。“你这方法倒是新奇的很,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宁沉溪便道:“臣刚来邕州的时候,有去城郊的村落探访。那里的农民都是这么盖房子的,好储存粮食。臣觉得这个方法好,就带到邕州城里了。”他放下手里的铁锹,看向秦王,又有些忧心忡忡。“不过殿下,这房子再怎么盖,这岭南的冬天还是有些湿冷难耐,您就委屈一下吧。”
他这话可是把梁玉璟逗乐了——我可是在西北边关感受过黄沙漫天大雪纷飞的日子的,战场杀敌群狼独斗都未曾怕过,不过是住的差了点,还能把本王吓倒啊?再说了,本王住的再差,还能比那些可怜的老百姓差吗?
一想到这个梁玉璟就有些难过,来岭南的一路上这百姓穿着吃住明显越来越差。他路上问了不少人,那些人都说是因为私盐价高,这私盐商贩拉帮结派成立了盐帮,不仅是高价出卖盐功,更是借着泽州河道的路线,卡着邕州的河道口,百姓们想要经河道出货做买卖,都得租盐帮的河船,还得给他们一半的分红。岭南的百姓大都是农民和手工者,小买卖生意本就没多少利息,还被盐帮这么克扣,大多人都付不起租船的钱,粮食什么的都在家里堆着,沾了潮气发了霉,日子过得更是艰难。
看着邕州百姓这般贫苦,梁玉璟这心里既是愧疚又是愤怒,想他在帝京处理私盐倒卖的案子,最终也没能把这帮子人连根拔起,这下到了岭南,才是知晓私盐贩卖是对百姓有多大的伤害。可岭南盐帮猖狂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他刚来此地,对诸多事情不甚熟悉,也不好立刻动手。
所以好巧不巧,让他碰着宁沉溪——说来他和宁沉溪还真是有缘分。他前脚刚离了满城,宁沉溪也被调到了邕州做府尹。梁玉璟刚见着他还有些震惊,对方却是早知道他要来,准备好生接待。
“臣能再与秦王殿下共事,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哎呦,宁沉溪啊,怎么半年多没见,你倒是学会奉承本王了?”
“臣从来不花言巧语。”宁沉溪恭恭敬敬地对梁玉璟鞠了一躬,而后认真说到:“臣得知殿下要来岭南的时候,真是要喜极而泣了。”
“喜极而泣?宁沉溪你可是越发滑舌了!”
当时梁玉璟还以为宁沉溪只是和自己开玩笑,可想来宁沉溪是个刚正的人,说话也十分硬气,他这般说辞,必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等他问过对方,才知道,这是真的有难处了。不仅是宁沉溪的难处,更是他这个邕州刺史的难处。
岭南的大体状况他也是听说过,丘陵地带,多风多雨,岭南南道这边比北道来说土质要差很多,交通运输什么的都不发达。就算有好地也是躲在山岭斜坡之上,开垦起来十分麻烦。再加上盐帮作乱,这泽州河道就卡着邕州这边,岭南南道的百姓可是不好过啊。
“臣一来邕州,便探访百姓,也让人去打探了盐帮的虚实。可盐帮势力很大,而且他们又是扼住了河道的航运,又把控了盐功的生意,现在连地势好的肥田也让他们霸占了。百姓们想要过日子就不得不屈服于他们,好多家都欠着盐帮的债,不敢反抗。”
梁玉璟闻言,皱起眉头,“这盐帮如此猖狂,不除他们,岭南的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可是如今盐功航运都被他们把控着,若是咱们与他们硬杠,怕是他们会一下子切断百姓的生路啊,那咱们可就是罪人了。”
宁沉溪说到:“臣也是如此考虑,所以才和殿下好生商量。”
梁玉璟点点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诶宁沉溪,你这人可是直言善谏的主儿,既然又这种事情发生,你怎么不给朝廷上书?”
“臣当然是上书了的。”提起这个宁沉溪就有些气得慌,“彼时官家修建泽州河道要过邕州,在位的邕州刺史说是不愿叨扰官家,硬是把我递上去的文书都给拦了下来。这泽州河道一修好,他升官去了帝京,留下百姓辛苦。好多人家因为河道占位,房子农田都被拆了,无家可归,我恨不得骂死他!”
“就算是占用房子农田,上头也应该给补偿的啊?”
宁沉溪立刻愤声道:“补偿什么啊,有点补偿也叫那几个领头的官员给中饱私囊了!实在是我官职地位,又放不下邕州的百姓,不然我就上书帝京直接告御状了!”
62/115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