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官家还是对燕氏有所忌惮。也是,谁能对杀了自己儿子的人好脸色看,当今陛下能放下恩怨让他重振燕国公府就已经是大恩德了。只是他心中仍有郁结,梁玉瑝之死永远是他的梦魇,而这罪魁祸首现今却是在朝中过得风生水起。
【小琼,我要你发誓,绝对不能报复梁氏。】
【太子哥哥……】
【你若是不发此誓,我死后也不得安宁,只得变成孤魂野鬼!】
【我……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报复梁氏。】
【若是你违背誓言……你必将一身孤苦伶仃,不得爱人,不得亲人,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我……】
【你快说!】
【我若是违背誓言,必将一生孤苦伶仃,不得爱人,不得亲人,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好孩子……是大哥对不起你,你别怨旁人,要怨就怨大哥。】
有时候燕琼也会想,或许梁玉瑝根本不疼他——若是真爱惜他,怎么会逼着他发此等毒誓。无所爱,无所亲,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作为太子,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依旧选择了维护梁氏。就算是他亲弟弟害死了他,他也只记着梁氏的荣耀,而舍弃了他与自己之间的兄弟亲情。
也是,说到底他不过是梁玉瑝的表弟,又怎如亲兄弟那般。梁玉琨亦是说要对他千般万般的好,可最后还不是利用了他。这世间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感情,一旦认真就必定输的一无所有。况且燕氏是大凉的臣子,他父亲在世时,总是告诫他臣子应当以皇命为天,如今他已成燕国公,又当以何为天呢?
或许,这一切随着时间会有答案。凡事都是走到最后才能知道走过的路是对是错,无法回头也好,万丈深渊也罢,多年生死沉浮早就磨平了他的性子,前进的意志却是越发坚定了。
只是这做戏总得做全套,梁玉璟亲自修书,请岭南的重要官员来邕州一聚。不到七日,秦王殿下要在灯船之上宴请岭南官员的事情就传遍了。不过他也不会真让这些拿不起刀剑的文官与盐帮那帮土匪们拼命——梁玉璟和燕琼林邵宁沉溪好好计划了一下,决定由宁沉溪和林邵带着这些官员们上另一艘渔船等在与河道相通的镜湖,萧文宇则带人杀上灵关山。而燕琼则和梁玉璟一起在灯船上等着席北峰来。
燕琼劝他:“灯船之上最是危险,我可以找人伪装成殿下的模样,殿下还是和林邵去渔船吧。”
梁玉璟却说:“席北峰本就是冲我来的,必定也是多方准备,若是一个假秦王在此,他十有八九是不会上当的。况且本王不在此,传出去就是本王怯战,那可是长了席北峰这贼人的志气。”
秦王殿下都如此说了,燕琼知道也劝不了他的,便又紧着叮嘱了他几句。燕琼笑着一一应下,然后把泰阿交到燕琼手里,又给他戴上面具。“今晚上,燕将军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切勿受伤。”
燕琼笑了笑,“殿下亦然。”
要说席北峰也是个周密谨慎的,他听自己的义妹聂馥说秦王要在港口的灯船之上宴请岭南官员,总觉得有诈。后听聂馥说是秦王的男宠所说,便想起秦王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略显柔弱的男子,然后又让人前去打探了消息,知道各家官员确实收到了秦王殿下的请帖,才算是信了这件事。在满城之时,他就被秦王抓住,不得不发配到岭南这个鬼地方。好不容易跑了出来,他纠集了好多弟兄,建立了盐帮,在这岭南一带混出了点眉目,却又被秦王给断了财路。两次都是折在秦王手里,席北峰当真是气不过。他这次一定要抓住秦王,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不过秦王这人狡猾的很,席北峰怕直接攻打会中对方的圈套。于是派聂馥带人人伪装成抬酒的小厮,上了灯船,而他自己则留守灵关山盐帮的寨子。
燕琼今日戴了面具,他站在甲板之上,看着一个个上船的人,一眼就认出来的聂馥——虽然这小娘子今日穿了男装,还贴了胡子,可那一双桀骜不羁的眼睛依旧。燕琼轻笑了一下,任由聂馥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了进去。他又等了许久,却是不见席北峰的身影,而后又进了船内,转了各个角落,暗自记住来了多少可疑的人,却人不见席北峰。
果然如同秦王殿下和他预料的那样,席北峰阴险狡诈惯了,不敢亲自来袭,只让了聂馥来。不过也无妨,他跟萧文宇交待了,以萧文宇的身手,抓住席北峰也不成大问题。
倒是这聂馥小娘子,虽只是一面之缘,燕琼却晓得了对方刀法犀利性格倔强,若是处置不好,怕是要生事端。
相比之下,聂馥的想法则单纯多了——她就是要杀了这些狗官们。可她义兄却说要抓秦王活口,于是她这手头的毒药硬是换成了迷药。
罢了,大不了等大哥要回来盐功的生意,然后再杀了这个狗王爷。
“一会儿等他们喝酒晕倒之后,咱们就杀进去。”
“是。”
等搬完酒,聂馥就带着人埋伏在周围。她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带着一队人先攻,等发出信号之后,其他人再从外围进攻。
小心绕开始守卫,聂馥从窗户跳进船舱之中,果然舱中之人都已经七倒八歪的晕了过去。聂馥冷笑一声,走向坐在正位的秦王,一脚就把他从位子踹到了地上。
这小娘子一脚可真是大力,踹的梁玉璟肋骨特疼,他只能咬紧牙关,就这么顺力倒在地上。
聂馥见秦王已经不省人事,心中更是得意。她从背后双刀抽出一把,架在秦王的脖子上,冷声道:“你这个王八王爷,长得人模狗样的,心却是黑的,今天本姑奶奶就替天行道!来人,把这个狗王爷绑回寨子!”
“是!”
可那些人刚要上前,就突然被扼住了双脚——不知何时地上躺着的人都醒了过来,他们手握锁链,穿梭之间将这些人的脚都绑了起来。聂馥一惊,晃神之间却是有一柄长剑直冲着她过来,她下意识出刀抵挡,那剑的力道之大却是震得她手腕一疼,手中刀就掉在了地上。再一瞬,就见一戴着面具的男子飞身而来,他接住长剑,反手而过,剑气直逼聂馥。聂馥后退弯腰,从后背抽出第二把刀,袭向男子下三路。那男子跳起躲过,聂馥趁机捡起掉落的长刀,双刀在手,招式变化多端,招招肃杀。可那男子却是功夫了得,一剑对双刀已然是应付自如。
耳边响起盐帮兄弟们的惨叫声,聂馥心中焦急,她一刀攻上,一刀攻下,势要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那男子却是看出她心中急躁,剑挡上路,一脚控下路,另一脚却是踢向聂馥腰部。他用的力气不大,却是正好踢在筋上,聂馥的双腿瞬间就没了力气,一下子跪在地上。
膝盖砸的生疼,聂馥起身又要反击,对方的剑却已经直指她的鼻尖,她心中愤懑,对着那男子吼到:“哪里来的杂碎!”可等那男子摘下面具,她却是傻了眼,“阿九……你怎么会?”
“他既然是本王的人,当然是护着本王的啊!”
聂馥一惊,只见方才还倒在地上的秦王已经站了起来——梁玉璟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又揉了揉被踹了一脚的胸口。然后对聂馥说到:“聂副帮主,今儿这宴席,本王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
听秦王这么说,聂馥才反应过来。她愤愤不平地看着燕琼,斥到:“阿九,你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那般对你真诚,你却告密!就为了荣华富贵,你就愿意跟着这个狗官,你可真是不要脸!”
“哎你这小娘子年龄不大怎么脾气这么大啊!不准这么说他!”
“呸!狗男男!”
“哎呦,你是欠管教啊!”梁玉璟就听不得别人说燕琼的不是,撸起袖子就要和聂馥吵架。燕琼却是拦住了他,转而好声对聂馥说到:“聂小娘子,我并非有意骗你。只是你对秦王殿下误会颇深,我见你并非席北峰那厮的歹徒,倒是颇有正义,为何要与席北峰这等贼人为伍?倒不如投靠秦王殿下,伸张正义,报效国家。”
聂馥却是个暴脾气的,此时她根本听不进去燕琼说什么,只是骂到:“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狗仗人势,奸淫辱掠,霸占良田,无恶不作,姑奶奶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梁玉璟一听,这暴脾气也上来了,“你这臭丫头,狗仗人势,奸淫辱掠的那是你大哥席北峰!”
“胡说!我大哥的妻儿都是你害死的!”
“我害死他妻儿?他哪有过妻儿,本王是救了被他掳走的女子!”
“胡说八道!”
“够了!”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燕琼不得不吼了一声。梁玉璟闻言,倒是禁了声。可聂馥却还是在骂,而且骂的还十分离谱。一会儿书他们当官的修整河道霸占了不少良田,一会儿又说梁玉璟是狗屁王爷勾结富商压榨百姓。梁玉璟是越听越糊涂——敢情席北峰是把自己的罪责都按在了他身上了?
燕琼也听出来了,“聂娘子,你听说的这些并非是事实。真正欺压百姓的是席北峰,邕州百姓多受盐帮困苦,吃不起盐,吃不饱饭,你既然心存善良正义,为何还要帮席北峰呢?”
“呸,听你们狗娘的屁话,你们这些狗官就会花言巧语骗人!”
“唉。”燕琼不禁叹了口气,这样下去根本劝不动聂馥。
看来只能先把她带走,再想计策。于是他命人把这些盐帮的人都押回去,而后又带人把其他埋伏的人都抓住了。等这一切做完,他们便等萧文宇的消息。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萧文宇回来了,可他却说席北峰跑了。
“盐帮山寨里有密道,正好通往后山,属下再去追却不见人影。”
梁玉璟闻言冷笑一声,道:“席北峰果然是个精明的,早就想好退路了啊。”
萧文宇跪在地上,道:“是属下无能,请殿下和将军责罚。”
“此事并非怨你,这席北峰狡诈的很,是我疏忽了。”燕琼道,“你先带将士们下去休息,一定要看管好盐帮的人。”
“是。”
等萧文宇走后,梁玉璟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不懂燕琼为啥对一个小娘子这么上心,还非要劝降她。
燕琼拿出阿檀给的药膏,掀开梁玉璟的上衣,一边给他淤青了的胸口抹药一边说道:“我在疆场多年,自以为看人的本事还是准的。这聂馥虽是女子,可是功夫了得不输男子,又有正义感,性子率直,是个将才。若是能劝她归顺,封狼能添一名猛将。”
“你倒是惜才,嘶……”梁玉璟吃痛的倒吸了口气,然后便感觉到燕琼的动作更轻了些。“就凭这踹人的力气,也确实不输男子。只是不知道她脑子怎么想的,居然把我当成那种歹人,还跟席北峰那种恶人亲近。”
燕琼接着说到:“想必其中必有缘由,还需解开。”
“啧,人言可畏。这假话听多了,也能当真。想来这聂小娘子是不知道席北峰的所作所为,又是个倔脾气的,看来得让她亲眼见到席北峰是如何作恶多端,才能信你我的话。如今席北峰逃跑,怕是也只有她知道席北峰躲在哪里。”擦好药膏,梁玉璟理好衣服。他想了片刻,说 :“先关她几天,找机会把她给放了。”
燕琼一怔,“殿下是想借着她找到席北峰藏身之处?”
梁玉璟咧咧嘴,道:“不知如此,还得让这咱们燕将军看好的猛将改改自己的品性。”
于是三日之后,聂馥趁着牢头送饭的时候,打晕人逃跑了出去。她直奔凫山村,却不知道背后有人跟着。
第五十四章 叛徒
月黑风高夜,谷鸟啼涓血。夏季夜短,人心却长。这夜幕笼罩下,有四走流亡的残徒,她想亡命天涯,却不不知道前路到底是如何的令人无奈无措。
一路不停奔跑,聂馥一刻都不敢耽搁。她好不容易才趁着牢头疏忽放松之间把对方打晕逃了出来,从看守的人这些日子里透露出来只言片语之中,她晓得义兄离开了灵关山的盐帮寨子,想必是带着弟兄们撤退到了他们藏金银财宝的凫山村。这一路她极其小心,脚下生风,轻功不停,总算是赶着天亮之前到了地方。
到了屋前,她小心敲门,里面立刻有人警觉地问到:“谁?”
聂馥听出来是席北峰的声音,便小声应到:“大哥,是我。”
“馥妹?!!”不一会儿便有人开了门——席北峰见是聂馥,赶紧让她进到屋里,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跟着才又锁上门。
“你不是被秦王抓了吗?”
“我趁看守不注意,逃了出来。”聂馥看了眼屋里的三四个弟兄,问到:“大哥,兄弟们可都安全?”
提起这个席北峰就怒火中烧,指着聂馥的鼻子骂到:“你还有脸问,都是你谎报的消息,那秦王派了一队人马来寨子里,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好些被他们抓走了!你看你干的好事!”
听席北峰这么说,聂馥心中愧疚更甚——她原是冀州一富商家的小姐,父亲聂阳平却是因为受当时的冀州刺史祝沣陷害放高利贷因而获罪,家里的财产全部被那些黑心官老爷敛了去。那时她刚十三岁,那祝沣的却是见她清秀娇小,硬要纳她为妾,不然就把她父母关进大牢。她父母跪下求那官员,可对方却仍是硬要把她掳走,还让手下的出刀威胁。她又哭又喊,情急之下咬了那老男人的手,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间隙跑向母亲。却不知背后已经有人提刀砍向她,她母亲见状,冲上去护着她,那一刀就从她母亲的头上直直砍刀了胸前,鼻子嘴巴都成了两半。聂馥被吓得神情恍惚,等她回过神来,母亲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她悲痛欲绝,哭喊着铺在母亲身上。她父亲聂阳平见爱妻被这恶人杀死,怒火烧心——他早就做好与这狗官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从怀中掏出备好的匕首就刺向祝沣。可毕竟寡不敌众,最终也是死在对方的刀下。
闹出人命,这事传出去可是对祝沣不利,当时正逢难民逃荒,几乎涌入冀州,他便谎称聂馥的父亲聂阳平勾结当时的佐治户曹私放难民入冀州,造成暴乱,安了个死罪,她则被当成囚犯发配到了岭南。到了岭南,那些看守囚犯的官员也不是好人,多次欺辱于她,是席北峰带她一起逃走,才让她获得新生。她自觉这世道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便和席北峰一起当起了土匪,与朝廷抗衡。尽管她是女子,帮中兄弟却依旧对她好,有几个仗义的还教她功夫,或许她天生适合练武,进步神速。可她也后悔,要是早有这能拿命的本领,她的父母也不至于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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